施工人员见我怪异,人不人鬼不鬼的,却拖出了尸体,当即将死人的事儿往我身上赖。一个人抱住我,不准我走,我一甩身子,那家伙便摔出数丈之外,幸是落在土堆里,没丧命。
负责乱坟岭的头头认出了我,赶紧冲那几个挤眼睛,悄声告诉他我的来历。那些民工似有惊恐之色,哆嗦地去方书记面前道歉。
刚住进新房便遇着死人的事儿,总不是什么好事,虽说死难者运抵到医院去了,但那个坑似乎又新增了鬼魂。样板房精装得确实不错,该有的都有了,我将亚菲和憨大的遗像挂在墙壁上,当成风景。我不想描述房内的豪华,我的心思全不在房内,我觉得我的出现似乎是个不和谐的因素,肯定影响了方书记的声誉。我的孩儿们没有一个愿意留下来陪我,他们都像很忙似的,纷纷离去了。房内静寂着,很多设施对我一无是处,不过是个摆设。
亚菲在路灯启亮之时,从遗像上走了下来,她穿得可漂亮了,素裙上有无数闪亮的珍珠。我觉得配不上她,我去拉她的手,还是扑空了。她的身影就像无数微尘颗粒聚集而成。
“你永远是那么年轻,为什么你不能像我一样复活呢?亚菲!”
“我活在你的心里,还不够吗?你在古屋里为什么不将你妻子的遗像带过来?”
“我怕见到她。”
“为什么?”亚菲的脸贴得很近,一双晶莹的眼楚楚地凝望着我。
“是我把她杀了。”
“为什么要杀?”
“我太冲动了,她在我进棺材时躺进了别的男人怀里,那男人也跟她一个下场。可那时我是暗中行事的,没有人怀疑到我,因为我死了,他们以为是鬼气所致。”
亚菲穿过我的身子,来到了另一边,细细地打量我,我觉得一阵风所过,带着阵阵冷意。她说:“我也是因为你死的,你是一个不祥之物,你自己认为呢,我有预感,新房中肯定还要死不少人,而别人会将疑虑指向你,因为你怪异,你清楚吗,你要有思想准备。”
“有什么办法可以克服吗?”
“我不清楚,这种邪力好像来自地底之下,或许跟乱坟岭有关系。”
这时候室内的灯光一盏盏亮起,有闪烁的,有彩灯,如仙境一般。亚菲看着我说:“用这间房给我们成婚,真是美妙极了。你孙儿会长久地给你住吗?”
我说:“只要你喜欢,我们就呆在这里,我孙儿做了大官,不愁没有房子。”
亚菲说:“陪我出去散散步好吗?”
“当然可以。”
我合上门,楼道的灯光闪亮了,亚菲便像我的影子,贴在我身后,只听见我下楼的脚步声,她仿佛是飘下去的。
楼窗里透出的灯光不多,可能住进的人也不多。外头荒芜一片,除了机器的轰鸣声之外,还听到爆竹声,我心纳闷,便与亚菲来到了黄土地边。
亚菲指着一些灯火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好像在耕田吧?!”我看见许多泥滚滚的水牛。
“你在跟谁说话!”一个犯人走过,对我大喝。
我说:“没跟谁说。你知道那边在干什么吗?”
那犯人瞧了一眼,满是疑虑,突然大叫道:“你是鬼,你是鬼呀——”
这时一伙人跑过,为首的是个大汉,叫刑术神,素不怕鬼,曾与活尸斗过。他揪住我的肩膀,准备装进布袋里去。亚菲不知使了什么法术,那布袋将刑术神套住了。几个犯人持刀枪与我打起来,我接住他们的兵器,全扭断了,像扭小木棍似的。可能有人认识我,说别打了,他是方书记的爷爷。刑术神从布袋中钻出,大骂:“方书记有这等爷爷么,跟个小孩似的。”
忽而黑炭查智策马而过,拉住了刑术神,说:“他确是方书记的爷爷,有返老还童之法,不可小瞧。”
刑术神一听,才堆起笑脸与我相握:“误会误会,书记爷,我们正请了一批道人,在此驱鬼散魂,有鬼魂现形的,我们自当杀之,不想错看了你。”
我说:“为什么驱鬼?”
查智接茬说:“请书记爷上马吧,我带你去溜一圈,你就明白了。”
我说:“这马能驮三人吗?”
查智说:“哪来的三人?”
我笑着说:“对了,别看我身形小,可我的体重不亚于刑术神啊!”
刑术神不信,来提我,哪里提得起,我一扭胳膊,单手将刑术神举过了头顶,众人无不称奇。
我翻上马匹,亚菲的身影也跟了上来,那马惊叫一声,疾驰而去,差点将黑炭查智甩下来。查智叫住马,很是奇怪,便下马与我同行。
刑术神不如查智官大,所以遣些犯人跟在后边,查智对我说:“开发乱坟岭,是上边的政策,但死了不少弟兄,都是莫名的死,我们家老大很是生气,说攻打王府也没牺牲这么多弟兄,为啥移几管坟就死伤惨重呢?没办法,我们只得在夜里鬼气凝重之
时,叫文心女道施法驱鬼,那些水牛便是施法的工具。”
我抬眼望去,但见水浪滔滔,黄泥滚滚,数百头巨形水牛绳绳相连,在泥水中滚爬狂舞,那些泥浆洒得如雨点般四溅。细一看,牛眼用红布所裹,受文心女道人的绳鞭驱使。但有假坟,全被水牛推平,而犯人则捡起假坟边的碑石,找相关村民罚款。
我甚是好奇,女道人脚尖点在水牛背上,飞一般地跑动,她手中燃着黄纸,火在她手里或灭或现,当鞭炮响起时,水牛奔涌而前,吼叫着,烟尘四散,落入泥坑。一缕缕青烟被女道吸入罐中,贴上了黄符。
我问道:“此水从何处引来?”
查智说:“别的水还不行,此水引自陨石湖,只因那陨石突飞而去,凹陷处形成一条水域,水清澈温热,灵性极好,可去阴寒之鬼气,因此浇洒在乱坟岭处。”
正说间,牛群针向我冲突而来,查智大惊,急叫住文心女道人,可牛蹄震响如擂鼓,哪里听得分明,文心女道微闭着眼,正全神作法,在水牛宽背上飞舞,黑衣飘飘,如巫神一般。
查智跃上马,扯住我的手,想拉我上去,地皮被牛蹄震得直颤,仿佛要塌陷而下,那些犯人四散而跑,我于是跳上马,哪知马不负重,折断四蹄,陷于泥中,查智挥剑在手,一水牛冲突而进,剑心直刺牛心之处,一线黑血溅出,水牛从查智身上碾过。我原想使钻地法逃避,地上水牛这么多,不是钻下去受死吗。一头水牛已将我顶在头上,又甩向另一头牛,幸是有松脂油保护,否则早被牛角穿孔了。我猛见亚菲化作一条彩带而去,那些牛忽而顿住,遥相哞叫。
文心女道人分开牛群,从泥洼里拉出查智,不解地问:“你如何在驱鬼处?”
查智见我一身泥水,扶起我,把我介绍给文心女道人,她怔色地看着我:“牛攻击你不是没道理的,你身上确有一股妖气,现被驱逐了。”
我心想她说的妖气必定指亚菲,便一笑走开,查智对文心女道人说:“这些水牛,竟将我埋在泥里,人鬼不分,是你有意指使的吧?”
文心女道人说:“水牛针对的是阳阴,不是你。我要用这些水牛祭祀亡灵,正好为你出气。”
文心女道人收了法术,叫身着黑衣的犯人解开牛眼,将锯状钢圈套在牛颈上,以绳牵制,牛绳相互串联,牵一牛而动全牛,那犯人举火把点着牛尾,牛见火,奔突而散,相互拉扯,忽拉拉割下无数牛头,鲜血迸溅。那活者受死牛尸牵扯,也生生扯下头颈,四蹄仍向外迈,行得数百米,四蹄便忽悠忽悠,失了节奏,腿一发软,扑通倒在泥洼中,头身异地,血糊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