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畴:念用庶征。天象万千,最寻常不过雨、晴、暖、寒、风。若一年里这五种天气齐备,且各自依时序发生,则能草木繁茂五谷丰登;一种天气过多或过少都不妥,都是大凶之兆。通过如许气候变化不仅可以判断年景和收成,君王的言行举止也好比这变幻莫测的天气,自有其美好的征兆:肃敬如雨,修治如晴,明智如暖,善谋如寒,通圣如风,每一种都令人身心愉悦。”箕子看似在聊天气实则隐喻君王,且先扬后抑褒贬皆施,意在指点姬发该如何当个明君,“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君王都能谨言慎行,稍有懈怠便会显露坏的征兆:狂妄似久雨,无信似久晴,逸豫似久暖,严急似久寒,昏昧似久风,每一种都叫人愁苦不堪。”
“就像先生说的第四畴‘协用五纪’,若用‘五纪’来象征国君和臣民的关系,众尹如“时日”,统属于月;卿士如‘月份’,统属于岁;君王的地位正如五纪中的‘年岁’,包含了四时与日月。假若岁、月、日、时的关系没有改变,百谷就能顺利成熟;君臣关系不移,政治自然也公正清明,杰出的人才得以显扬,国家也会因此太平安宁。假若日、月、岁、时的关系全都错位混乱,百谷必遭灭顶之灾;这正寓意政治如果昏暗不明,人才因此被埋没不受重用,国家也会不得安宁。”箕子的这番话对姬旦深受启发,他直抒胸臆将心中想法娓娓道来,“百姓好比万千星辰,有的星喜风,有的星喜雨。日月运行分割春夏秋冬,国君若想众星拱月享受万民拥戴,就要用风和雨润泽他们。”
“太傅所言极是。”箕子转面青眼相看,对他剖析透彻的述理心悦诚服,“举一反三乃参学之佳境,看来太傅当真是深谙其理了。”
“晚辈不才,一时心直口快就扰乱了先生讲学。”姬旦不堪被贤人称赞,内敛垂了眉目,笑色谦逊地拱手请罪道,“还望先生莫怪。”
“太傅的确有超凡月兑俗的悟性,这点不必自谦。”箕子见他虚怀若谷实有良才之风,姿态从容地抚捋青须,唇边笑意更浓,“且说这最后的一畴:向用五福,威用六极。长寿、富贵、康宁、遵德、善终,此乃凡人最向往的五种福祉,可用以劝人从善。相反的,夭亡、疾病、忧愁、贫穷、邪恶、羸弱,则作为六种最极端的厄运被世人所惧憎,用此六极警戒世人,可阻止他们从恶。”
“先生真知灼见真是犹如醍醐灌顶,令我等茅塞顿开,晚辈佩服。”姬发自降尊贵,鞠身以师长之仪拜过,“方才先生有意避开第五畴,不知先生所提倡‘建用皇极’可是指君主应树立王者的至高威信?”
“王威和王权至高无上,当然该深入民心。不过光是如此还不够,仍需在君主之下建立一整套完善的,遴选官员和明确赏罚的标准,以此作为陛下处理国政的法度。”箕子知道姬发的思路已经走对门道了,进而对他的话稍作补充,“如果陛下需要,罪臣这里有几剂利于国君保证法度的良方。”
有高人指引,姬发自是求之不得:“先生直言便是,晚辈愿闻其详。”
“臣下不可结党营私,只能把国君视作榜样。这是君臣相处最重要的法则。身为百官之长,既然常年享有陛下恩赐的俸禄,就该为国家和百姓造福谋利,否则臣民就会责怪陛下昏聩偏私。凡是群臣中有计谋、有作为、有操守的,陛下需时常惦记着重用他们;如有行为不合法但还未陷入罪恶的,陛下要设法将其改造,倘若他们顺从君意愿从此遵行美德,陛下就赐予嘉赏;而对于那些德行不佳又屡教不改的人,即使王恩浩荡以赏代罚,如此姑息也终会为陛下治国埋下隐患,迟早是要祸国殃民的。”箕子已经许久未和身居高位的统治者如此痛快地畅谈国事,若非明君,谁又能耐得下性子不厌其烦地听他絮絮叨叨一大堆,“君王处事张弛有度,臣民自会感念您的法则。”
“原来‘皇极’所重不是国君的地位,而是重在臣民的德行。”姬发瞬时察觉自己在理解上存在的偏差,庆幸有箕子来帮他指正,“正如先生在第九畴里提及的‘向用五福,威用六极’,只有赏罚分明才会赢得臣民的尊重。不恃强凌弱,善于反省羞愧自己的不妥言行,这才是贤能有为的臣子,国君只有让贤臣献出才能,国家才会繁荣昌盛。”
“晚辈也明白了,原来箕子先生有意不谈第五畴并非它不重要,而是其‘皇极’之道,乃集洪范八畴之所成,需要我等吃透另外的八畴才能融会贯通,推敲出‘皇极’的道义来——皇极,正是君主治国的典范,即王道之所在。”姬旦附和兄长,一语道破箕子言论里暗藏的玄机,“天子奉行王道,正直坦荡不偏颇,臣民自然也会遵守王令弃恶从善。守法臣民团结一心,共同归附执法之君。君王广泛宣扬王道教导百姓,臣民为接近天子的光辉所以信奉王道,天帝神明顺心了,就会风调雨顺天下太平。”
“四弟总结得太对了!”能和自己不约而同地想到一起,姬发更是信心笃定地望回箕子,“只有当天子先做好臣民的父母,才配做这天下的君王!”
良苦用心终被这一国之君所理解和采纳,至于国家姓商姓周都已经不重要了,箕子含笑,甚是欣慰地赏视他兄弟二人:“先王生平曾与吾兄比干齐名,都是罪臣崇敬的圣人。如今得见他二子都已修身为难得的人间俊贤,也不负他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