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日了,刑部的人也不忍心再下重手了,曾经艳冠六宫、独享天子荣宠的贵妃已成最落魄的阶下囚,可三日了,她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哪怕是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语。
三日,月子轩不记得是如何渡过的,将自己关在栖鸾殿里,任何人不见,冷夜从后窗飘入,也被一方墨玉砚台狠狠地砸来。
一年了,他以为很了解她了,他以为很懂她了,一次次患乱,一次次生死与共,可换来的,却是什么!曾经的缠绵悱恻,曾经的海誓山盟,可却在瞬间,沧海难为水!
“启禀皇上,她,依旧一言不语,这案子再审下去,也没什么结果,”隔了琉璃瓦的角门,刑部的官员叩拜在地,朗声说道,心里却有着忐忑不安。
狱中的女子,长发散乱着,在外的手腕上,有着绳索捆绑的痕迹,衣衫上,渗透出的血痕泛着触目的黑红,而她的眼睛,却似一汪看不见底的深潭,空洞,空洞,没有怨恨,没有留恋,没有一丝的表情,是麻木不仁。
月子轩心里疼,如万剑穿心般,可是,她却对自己视而不见,眼光穿越自己,却仿佛看向遥远的天边,一个箭步上前,月子轩抓着南溪有衣领将她提了起来,几日的折磨,仿佛像一只轻飘飘的纸鸢。
“不说是吧,以为不说话朕说会饶过你,以为不说话朕就会念在过去的情份上宽恕你,上官南溪,别做梦了,自古一命偿一命,朕要用你这条贱命却偿还凌澈,偿还凌澈!”
依旧,没有回应,眼前的南溪甚至于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于她,就如一个活死人,活着,心却已经死了,活着,生不如死!
狠狠地一丢手,南溪像一个了无生命的物体一样落了下去,跌落在冰凉的地上,依旧如没有感觉般,月子轩转身离去,他恨她的残忍!
“赐毒酒,留全尸,薄葬!”泪水再一次潸然而下,皇家的尊严,让他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人。
“皇上,主子是无辜的啊,皇上,念在娘娘昔日以性命相救的份上,饶了她吧!”狱外,是倚屏发疯般的拦驾。
月子轩停了下来,可却仅仅是一眨眼间,却疾步而去,回到栖鸾殿,第一次倒在软榻上,深埋进锦被里,无声地痛哭!
终于,失去她了,永远的,失去了。
酉时,日落西山,月子轩让南溪看完最后一天的太阳,再随着黑夜的来临,终结这一世的生命。酉时的天空,再一次飘起了漫天的大雪,狂风呼啸而来,卷起千层雪,上了年纪的人都说,那是几十年来下过的最大的雪。
一杯鹤顶红,静静地立在冰冷的托盘里,行刑的太监颤抖着双手,无奈地摇着头,人间一绝色,却在这一杯酒后,将去阴曹地府做艳鬼。
“好公公,让我来吧,平日娘娘待我不薄,姐妹一场,就让我来送她最后一程,”很平静的声音,是林玉蕾,披了大红的裘袍,在皑皑的白雪地里,耀眼万分。
“美人娘娘,有劳了,速去速回,这种天气,小心阴间的鬼魂,”太监迟疑了一下,看着林玉蕾满带泪痕的笑脸,看着身后暴风雪的天,还是应了。
狱门再一次打开了,林玉蕾颤抖着手抚开了南溪脸颊两旁的乱发,从袖中取出梳子,慢慢地打理了起来,“妹妹,这是何苦呢,姐姐知道不是你,可你为什么一句话不替自己辩解一下啊!这宫里,宫里是会吃人的,当年没随了先帝爷去,也没像如玉姐姐一样,去做了姑子,可能也一了百了,何曾像现在,活在这深宫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蓬松的乌云髻,一只镂空穿枝嵌黑珍珠菊花纹钗摇摇欲坠,“妹妹,还记得这发钗吗,你我姐妹第一次相见,交换的信物,当时我就觉得,妹妹是心肠好的人。”
林玉蕾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打开袖中的小妆柩盒,描了远山的青黛眉,涂了桃红的胭脂,“妹妹果真是艳绝天下呢,如此的绝色,万岁爷却不珍惜,唉,谁会有这么好的福气?”
幽幽地,林玉蕾长叹着气。
“美人娘娘,快点吧,误了时辰,奴才不好向上面交代,”太监在狱外催着。
“妹妹,姐姐今日来为你送行,只是他日,又有谁来为我送行啊,”林玉蕾凄然地笑着,自怀里取出一个小白瓷玉瓶,缓缓地送到南溪的唇边,抬高她的下颌,流着泪看着那穿肠的七颜醉结束她的生命。
一记惊雷,凭空里响起,在南溪吞下那致命的毒药时,那一刻,苏若兰地寒香殿的院落里迎着风雪狂笑着,笑得肝肠寸断,她从不曾想过用牺牲自己的骨肉来击败荣登后位的拦路虎,可是,命运却和她开了个大大的玩笑,她的凌澈,死不暝目!
苏若兰疯了!
那一刻,倚屏在惜颜殿哭得昏死了过去,那一刻,月子轩在栖鸾殿的院落里对着惊雷一声长啸,雄厚的内力震落树上瓦上厚厚的积雪,簌簌地落下,一夜,月子轩让自己成了雪人,任凭冷夜,任凭栖鸾殿一众的下人们,却无法挪动他半步,随身的叶公公,老泪纵横!
亥时,太医院宣布:“贵妃娘娘殁了!”
殁了的贵妃娘娘,紧裹着大红金丝柳叶的裘袍,安静地躺在地牢的杂草上,松松的发髻,一脸的桃红,七颜醉,会让喝下去的人面若桃红,如熟睡般,只是嘴角,却沁着一抹发黑的血痕。
老太医疑惑地看了眼如熟睡般的贵妃,号了脉,看着一旁空空的酒杯,无奈地摇着头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