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支舞曲下来,华羽文已是娇喘微微。她把自己的身躯埋在沙发里,喘着气问道:“去北京做什么?”
张浩然道:“只有你才能够解决这场纷争,难道你不打算去试试?”
华羽文道:“我?如何解决?”
张浩然也在沙发上坐下,喝了一口茶,道:“克隆人的弱点就是缺乏真正的生活经验,对制造他出来的人太过依赖,也太过信任。”
华羽文道:“你的意思是……”
张浩然把手上的茶杯重重地放在茶几上,脸色突然变得十分冷峻,道:“如果是形势所迫,克隆人就只有被销毁!”
华羽文惊道:“师兄,不要!”
张浩然把身体往沙发靠背上一靠,道:“不能与克隆人之间产生真正的感情,这是行规,师妹,这个,你得理解。”
华羽文双手掩面,闭上了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师兄,还有没有其它的办法?”
张浩然摇摇头,道:“我们的小组成员在进入试验核心地带的时候,都是签了保密协议的,保密协议的最后一条,就是——杜绝与克隆人产生任何感情,必要的时候,要随时做好准备终止试验……”
“终止试验?!”华羽文惊道,“那么,两百多个试验基地的克隆人……”
“师妹!”张浩然道,“试验基地是残酷的,你不懂,在进入基地之前,我们都曾经立过誓,绝不把他们视为与自己平等的生命,他们——就像家里饲养的猪羊一样,必要的时候,你可以随时随地处死他们。”
“师兄!”华羽文额头上沁出了汗珠,道,“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残酷……”
“不行!”张浩然冷冷地道,“基地里有两百多个克隆人,他们分了几个批次,每个人都只有代号,没有名字,他们穿着统一的服装,按照基地的纪律统一管理,如果哪一个犯了纪律,轻则残废,重则处死!”
“这么严重?”华羽文道,“都是些什么纪律?”
“最重要的一条,不能问,‘我是谁’,不能要求去基地外面,不能有尊严!”张浩然道。
“他们没有人/权?”华羽文问道。
“没有!”张浩然回答得斩钉截铁,“如果给了他们人/权,就乱套了,我们这个组织,也承担不了这样的责任,只有向社会隐瞒他们的存在!”
“这……太残忍了……”华羽文有些不忍,“若辰他……只是希望能做一个普通人……”
“这已经是无法饶恕的过错!”张浩然道,“既然如此,只有让他死!”
“我从小看着他长大,我已经把他当做是我的亲人……”华羽文道,“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我的亲人去死?!”
“师妹!”张浩然正色道,“这是很残酷,但这就是现实。你知道,澳洲的试验基地,资金从哪里来的吗?”
“不是说,是一个秘密组织捐赠的……”
“是,可是你不知道,那都是一些有钱人,或金融巨头,或IT精英,或演艺名人,或国家领袖,组成的秘密组织,”张浩然道,“他们资助的目的就是——提供一定的样本,让我们做出他们自己的克隆复制品!”
“什么?克隆他们自己?”华羽文惊得张大了嘴巴,道,“他们克隆自己来做什么?”
“他们为的是给自己留一个备份,”张浩然道,“防备将来万一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就可以得到DNA完全一致的人体器官!”
“什么?!”华羽文“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如果那些有钱人,身体出了问题,你们就杀了那个克隆人,摘取他的器官——拿来救那个有钱人?有钱人的命就一定高人一等吗?不是说人人享有平等的生命权吗?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师兄!”
华羽文一下一下摇着张浩然的肩膀,张浩然却并不动弹,就任她那么摇着。
张浩然道:“是的!即使那个有钱人已是必死无疑,回天无力,克隆人的器官一样会被摘除!”
华羽文低声问:“如果,有钱人拿到了器官,也不能够活,你们……为什么还要杀了克隆人啊?”
张浩然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知道,当初沃克教授的合同,就是这么签的,那是赞助者的权利。”
华羽文无奈地坐回到沙发上,双手抱头。方才因为陪师兄跳舞而插在发髻上的那根华丽的发钗,颤颤的摇摇欲坠。
张浩然道:“师妹,你得明白,这个现状,你,我,沃克教授,都改变不了,我们只能被动地去适应,你现在,需要清醒一下,正视这个现实。”
华羽文双眼茫然地看着那支快要燃尽的红烛,道:“我如何去正视?”
张浩然道:“梁若辰不死,事情就无法了结。只要他死了,关于克隆的流言蜚语就会不攻自破,因为这世上,便只有一个梁辰了。”
华羽文把自己埋在沙发里沉默不语。
“只要他死了,杨悠悠便失去了威胁你的资本,如果你爱梁辰,便跟他一起去温哥华,只要再考一个国际通用的医师证,便可以重新执业了,对你来讲也并非难事;如果你不想跟他走
,等他一出国,和梅锦把婚礼办了,关于第三者的谣言也便会很快消失,到时候你想回现在的医院上班也可,另外找一家医院也可,反正陈主任只是说,让你把私事处理完再回来上班,也并没有给你发一个开除公职的通知啊。”张浩然顿了一下,又说,“这是唯一一个可以帮你渡过难关的办法了。”
桌子上的酒瓶里还剩了一些“二锅头”,华羽文一把抓住酒瓶,瓶口对准嘴巴,一饮而尽,道:“若辰他现在智商超群,又很努力,又怎么能够除掉他?”
张浩然并未回答,而是往华羽文这边挪了挪身子,看着她深邃的眸子,光洁的皮肤,把嘴唇贴近她的耳朵,道:“师妹,你真美……”
华羽文苦笑了一下,道:“你让我考虑一下。师兄,我的心里,很乱。”
红烛即将燃尽,泪流了满满的一烛台。
时针指向十二点,华羽文道:“师兄,睡一觉吧,你该是有三十六个小时没睡觉了?”
张浩然道:“超过四十个小时了。美国现在是白天,生物钟还没调过来,倒是也清醒得很。你去睡吧,我就在沙发上坐着就好。”
华羽文摇着张浩然的胳膊,撒娇道:“不行!师兄你得去床上陪我!”
张浩然便和衣躺下。不需要划定三八线,他们一对年轻的男女同睡在一张床上,却彼此并无任何非分之想,并不想侵犯旁边那具颇具异性魅力的身体,却都在猜测着对方的心事,担心对方过得不好。此刻,他们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没有任何的男女之事发生,只是源于他们的本心——因为吸引他们的,是对方的灵魂,而非那个人的身体,或者说,旁边那个异性的身体,对他们而言,早就视若不见了。
有张浩然在身边,华羽文觉得格外踏实,睡得也格外安稳,连梦也没有做,她一点也不用担心师兄会在她熟睡的时候趁机侵犯她的身体。
只问君心,无关风月,蓝颜知己,得一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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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伯岩就躺在床上,医生蓝白相间的病号服。他已经昏迷不醒,可是脸上的表情却依然很恬淡,几乎看不见一丝一毫的痛苦的表情,他的妻子林绮霞坐在旁边,显得六神无主。
伯岩!华羽文的心里一阵酸楚。她把被角往里掖了掖,端详着谢伯岩的容颜,昔日他的音容笑貌浮上心头。想着他当初天真烂漫的笑颜,再看看他今日斑白的发际,沟壑纵横的皱纹,紧闭的双眼,华羽文的心中五味杂陈。
“妈妈,这大山外面是什么?”
“还是山吧。”
“那,山外面的山外面呢?”
“还是山吧。”
“怎么才能走出去?”
“只有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吧。”
“那我就好好读。”
“要争气,考第一。”
“那我就考第一。”
七十年前他的声音犹响在耳畔,当年他一心要走出大山,为此倾尽了毕生的心血,他终于如愿以偿,成为都市的一员,可是,任你聪慧过人的天资,任你夜以继日地努力,任你呕心沥血地耗神,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你又如何能够逃得月兑?
伯岩,母亲来看你了,我就在你身边,可是——终究不过是对面不相识!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你面前这具年轻的躯壳,里面装的,竟然是你母亲的灵魂。七十五年前,在我最痛苦无依的时候,是你陪在我身边,给我继续活下来的勇气;七十五年以后,你不省人事地躺在病床上,我想把我所有的勇气,都给你,可是,却不能够。
伯岩,你可知道,此刻我的心里,有多痛苦,多悲怆!
生死轮回,本是自然的规律,如果你一定要打破它,带给你的,必将是无穷无尽的苦难。
谢伯岩被推进手术室,林绮霞在手术室门外用茫然的眼神翘首以望。张浩然劝慰道:“伯母,谢老会没事的,您不用太担心了,注意身体才是。”
华羽文道:“做手术的都是成都市里最好的脑外科医生,您就放心吧,有我们在呢。”
林绮霞点点头。
可是,他们不知道,谢伯岩的灵魂此刻正在奈何桥头经历着一番痛苦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