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峻的鬼门关毅然耸立,黄泉路上烟雾笼罩。谢伯岩的灵魂已然出了躯壳,在黄泉路上飘飘忽忽地时聚时散,路上开遍了只见花,不见叶的彼岸花。花朵娇艳欲滴,像人的血浇灌出来的一般,却看不到一片绿叶。花叶生生两不见,相念相惜永相失。
谢伯岩飘飘忽忽到了奈何桥头,只见成群结队的魂魄接过孟婆手中的汤碗,一饮而尽,而后漠然地进入六道轮回。谢伯岩见除此之外再无别路可走,便排在队伍末尾,随着人头的攒动渐渐前行,一旦有其它的魂魄到来,他却又自动退后,把先去投胎的机会让给他人。
如此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飘飘忽忽到了孟婆跟前,望眼前后,只有他伶仃的一只孤魂。
孟婆把汤碗高高举起,谢伯岩接过送到嘴边正要去喝,直闻得一声大喝:“且慢!”
谢伯岩放下汤碗,放眼一看,原来是一个白发白须,雪白长衣,仙风道骨的老者。孟婆仍然面无表情地用一个硕大的汤勺搅拌着面前那一锅永远盛不完的汤水。
老者道:“此魂前世姓甚名谁?”
孟婆道:“原是真人到此,恕老身失礼。此魂谢伯岩是也。”
那老者云:“如此匆匆,意欲何往?”
谢伯岩道:“进六道,入轮回,伯岩正待转世而去。”
老者云:“前世可有牵挂?”
谢伯岩道:“吾未有牵挂。”
老者云:“可有妻儿?”
谢伯岩道:“虽有妻儿,然只修得今生有缘,焉得修来世!黄泉路上,妻儿焉得相伴?既是阳寿已尽,伯岩随轮回转世便是,顺应自然,乃是天理。”
老者云:“若复赐你阳寿若干,如何?”
谢伯岩道:“生长壮老已,受之天地,自古如是。伯岩幼时尝奋力以求,然,自家慈过世,便看淡了红尘碌碌,名利本是过眼云烟,贫富贵贱本无异,生生死死亦无异也。本就无用躯壳一副,真人赐我阳寿,大可不必!”
老者云:“如若准你不饮孟婆汤,何如?”
谢伯岩道:“生死轮回,去旧迎新,本当如此。前尘过往,不过如烟如雾,红尘滚滚,其实不过空空如也。金山银海,女怨男痴,本是痛苦之根源也,一世终了,自当忘却前尘旧事。此汤乃是去烦解忧之圣物,吾焉得不饮?”
真人捋髯笑道:“诺。汝之见解,果然并非凡人所能敌!如今,这世上正有因不饮此汤而烦恼重重之人,非汝不得化解之!”
谢伯岩道:“还望真人指点。”
那老者云:“拒饮孟婆汤者,非是旁人,恰令堂是也!当日其将孟婆汤碗三番打碎,汝可知所为何故?”
谢伯岩道:“伯岩愿闻其详。”
老者云:“这世间,寥寥之不肯饮此汤忘却前尘者,男多因财,女多因情。”
谢伯岩道:“真人所言,吾已明了,家慈不愿忘却前尘,乃是为与某人重续前缘。”
老者云:“正是。当日青山环绕,洪水泛滥,令尊与令堂于山中几尽缠绵,留得一方字帕,除此并无它物。”
谢伯岩道:“此帕正是家慈心爱之物,竟是我父所留?”
老者云:“诺。字帕所言,正是月在天心之意。然终因凡尘阻隔,无非有缘无分。令堂独自抚养汝兄妹二人,甚是辛苦,阳寿已尽,终觉不甘,故将前尘记忆留存于心,为此纵然是水淹火炙,亦无所畏惧。”
谢伯岩道:“何其苦也!前尘尽得忘却,无烦无恼,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得进轮回,焉知非至高境界耶?”
老者云:“诺。然,这世间因损名折利而一蹶不振者,为情所困而寻死觅活者,何其多也!红尘滚滚,不能看破者何止令堂一人?”
谢伯岩道:“如是所言,伯岩兄妹二人岂非亲生?”
老者云:“同母异父是也。”
谢伯岩道:“吾忆起家慈尚在之时,众多颇为蹊跷之事,历经数载究其因,始未明了,今日方得醒悟,乃是因何而起,伯岩多谢真人指点。”
老者云:“过去之事萦绕心头,前尘往事终不肯忘却,乃是痛苦之源!汝劫数未满,阳寿未尽,吾今送汝魂魄复与体合,汝当力劝令堂,勿使太痴!”
谢伯岩道:“既已转世,躯壳已易,吾焉能相认!”
老者云:“汝今重返阳间,睁得汝目,第一眼所见之人便是。”
谢伯岩道:“诺。伯岩定当竭尽一身之力,令其浪子得以回头,痴心得以改变。”
老者笑曰:“果真如实,也不枉我如此周折,请汝到此。吾即送汝还阳!”
老者说罢扬起手中拂尘,正待挥洒,谢伯岩忙阻止道:“真人且慢!”
老者急收拂尘,道:“何事?”
谢伯岩道:“可否请教真人尊姓大名?”
老者道:“修道之人,无名无姓,老衲道号莫然真人是也。”
谢伯岩道:“日后何处能寻得真人踪迹,聆听真人教诲?”
老者捋髯一笑,白衣飘起,翩然若仙,道:“老衲居无定所,亦不若汝等凡人,竟有手机,有QQ,还有Ipa
d等一干通讯设施。汝自不必寻我,须得见时,梦中相逢便是!”
那老者言毕,手上拂尘只轻轻一挥,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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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入手术室后大约十多个小时左右,谢伯岩才在ICU的病床上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竟是坐在床边的华羽文。他眨了眨眼睛,嘴唇噏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是把华羽文的手紧紧地攥着。
林绮霞红着一双眼睛上前道:“伯岩,你终于没事了,刚才手术的时候,你心跳都停了,医生说不行了,让我签病危通知书,又说让准备后事,吓得我都险些晕倒了……”
谢伯岩却不听林绮霞的唠叨,只挥手让华羽文过来。华羽文知道他有话说,便将耳朵凑近他的嘴,努力地想去听清楚他说的什么。只听得他的声音微弱得像是挤在喉咙里:“我……刚才……做梦了……”
“是吗?你梦见了什么?”华羽文轻声地问道。
“奈何桥,孟婆汤,还有一位真人。”谢伯岩道,“他,他跟我说,我睁开眼睛以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
“看到的第一个人?那岂不就是我?”华羽文道,“谢老,那真人是怎么跟您说的?”
“探视时间已经过了,”这时走过来两个穿着制服的护士,对着华羽文他们说道,“对不起,病人才下手术台,身体还很虚弱,需要休息,请你们先离开吧。”
华羽文心有不甘地往病房外走,同时还不住地回头,看着谢伯岩那急切的眼神,抖动的嘴唇,分明是想跟她说什么。
难道是……他刚才心脏停跳的那一瞬间,见到了什么?难道是,人处在濒临死亡的边缘,能见到平日里所见不到的另一个异度空间?
她想知道谢伯岩究竟想跟她说什么,可是,终究没有听到。谢伯岩在ICU病房中,是不允许外人随便出入的,每天就只有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下午四点到四点半。
华羽文、张浩然和林绮霞便各自回去休息,在医院里守了整整一天,他们也都感到十分劳累,只是还放心不下谢伯岩的病情,也只有等待明天的探视时间。
第二天上午,华羽文刚刚起床,正打算洗漱,便有人敲门,竟是林绮霞。她带来了一块泛黄的旧绸帕,道:“伯岩打电话来让我把这个带给你,我一大早就赶紧送过来了,想着你可能还没出门。”
华羽文道:“谢老他……身体好吗?还有,他有没有说为什么要把这个送来给我?”
林绮霞摇头道:“他倒是没说,只说是,你看见这个,便什么都知道了。”
华羽文接过旧绸帕一看,原来正是当年在大青山,天龙写给自己的那一方字帕。她小心翼翼地收好,道:“如此,多谢林女乃女乃了。我今天下午再去看望谢老,但愿他没事就好。”
林绮霞起身离开,心下仍然疑惑不解:为何眼前的这个妙龄女子会对自己的丈夫如此关心?丈夫又为何会将珍惜了多年的母亲的遗物转赠于她?
又到了第二天探视的时间,华羽文、张浩然、林绮霞早早地便等在那里。值班护士说,为了尽量避免院内感染,只能进去两个人,张浩然因答应了谢君要照顾谢伯岩怕不进去看看不好交代,华羽文便只好在门外候着。
华羽文目送林绮霞他们进入病房,独自坐在ICU门外的休息椅上,心下记挂着谢伯岩的身体,竟觉得这半个小时过得比半年还长。
终于,林绮霞、张浩然他们一前一后出了病房,张浩然一副甚是欣慰的表情,林绮霞却是一脸狐疑,但是却也并未说什么。等林绮霞走后,张浩然道:“师妹,谢老说,他想见你。”
“想见我?”华羽文道,“他说了什么事了没有?”
“他没说,医生说,他的病情,目前还不适宜说太多的话,精神上也不能受刺激。”张浩然摇头道,“不过,我听他的意思,好像是……跟之前在手术台上做的那个梦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