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翎今夜才知酒的好处。
往常伎乐总是教导他们,倡优若是学会了饮酒,将来吃的苦会更多。所以每次宫中饮宴,伎乐不但不许他们喝酒,自己也从不破例。她是六王子的保姆,又比一般乐工年长些,所以即使献艺,也总是曲终即退场,从未陪过酒。
今夜,侯七竟有本事,从封门多时的胡人酒肆里,弄来纯正的高昌葡萄酒。翠绿芳香,味兼醍醐,顿时勾起尉迟乐的故土之思来。拗不过主人的盛情,不仅尉迟乐喝得有了五分醉意,连盈翎和迦陵也都初尝琼浆。
盈翎觉得,这酒真是奇物。初入口刺激难熬,回味时却别有风味,只一口身上就渐渐热了起来。再贪喝了半杯,意识竟也变得模糊,周围的一切都如梦似幻,似乎什么忧愁苦痛都从未发生。她陷入沉沉的睡梦里,那是一场多好的梦啊,一家人在开满野花的原野上歌舞,母亲的舞姿曼妙动人,小弟的歌声优美响亮,三个月来,从来没有一个梦比得上它。
……
乙僧上前看了看尉迟乐,见他虽确实带着醉意,到底还是能勉力站定,一边还能笑笑地称自己没事。随侍一掀马车车帘,却见盈翎姐弟醉卧其中,弟弟恬静,姐姐娇憨,均是脸泛红晕,香梦沉沉,似一白一红两朵野玫瑰。盈翎的发髻散开了,头枕在小弟的胸口,红润的小嘴微微张合,仍在呓语。
乙僧不觉呼吸一紧,竟不自觉地伸手,一把将她抱起,轻轻嗔怪:“怎的这般疯野”。盈翎本能地望她怀里钻了钻。乙僧回头,却见周围人惊讶的表情,不由面上一红。而尉迟乐正深深望向他,棕色的眸子染了酒意愈发妖媚。乙僧沉着脸,转将手中人交予赵嬷嬷搀扶,又去抱迦陵。此时,迦陵早已被一个机灵的小番抱了出来。
尉迟乐撇开搀扶着自己的莎香,诡异地笑着,对乙僧道:“哥哥……这样晚了也不歇息,倒是做弟弟的不该了”,又转脸对位安道,“把我这两个不成事的东西送回屋去,省得哥哥看了烦心。”位安忙应承着,安排人手。
“你既知不该,却为何还要做下?”
众仆从正忙乱着,却被这一声问,震在当场。小郡公自六王子来到长安,便事事谦让,甚至连一句反对的话都未曾说过,今日却问得这般强硬。看乙僧的神情,分明带着孤傲甚至恼怒,简直与平常温润柔和的毗沙郡判若两人。再细看,乙僧洁白的袍衫上竟还沾了点点墨渍。实在是太奇怪了。
侯七在一旁看得颇有兴味,回想起早上听的那一段闲话,愈发觉得有趣。
乙僧却搅散了他的这份雅兴,神情冷淡地朝侯羿风拱手:“家人失态至此,实在需要整理,恕我不能远送公子了。”
侯七也觉不好意思,收起兴致勃勃的眼睛,讪讪地回礼,说了些客气话便带人随着门房出去了。
尉迟乐的惊讶不比底下的仆从少,自从重逢后,他习惯了堂哥的逆来顺受,这突如其来的反问,竟让他半天张着嘴,不知该回什么话。
乙僧却好像又回复了常态,仍柔声道:“殿下快些休息吧,醉酒伤身,多喝些醒酒汤,我便不打扰了。”言罢,不等回应,一转身往众归堂方向去了。
等尉迟乐回屋,坐到榻上,才觉出自己今日是真有些醉了。以往在于阗,自己的酒量也有一些,但从未像今日这般贪杯。能在唐都长安喝到西域的美酒,让他颇感欣喜。喝了茶,漱了口,略清醒了些,才想起自己贪图松快,竟把猎装忘在了侯府,穿着侯七的常服就回来了。自己都喝成这样,那两个笨蛋还不知如何呢。便摇摇起身要去外屋察看,莎香、流花见他步履不稳便要搀扶,却被他一把挡开,“都跟你们说了,我没事。去把熏香换了……原来的檀香就很好,这是什么怪味,甜得我头疼。”二人被他说得莫名其妙,自己何曾熏过什么香?仔细一想,才明白,他自己刚在回天敬堂的路上,沾染了园中桂花,此刻却把它当成了熏香。二人无奈,只能另去找寻檀香点上,驱散令王子不快的“怪味”。
尉迟乐摇晃晃地步入外屋。屋中灯光昏黄,小石小玉躺在各自的榻上。没人去理会这两个乐工的酒醉,便醉死了也是自找的。
他看小玉睡得沉静乖巧,呼吸平顺,醉得那般可爱,不由轻笑。扭头去看小石时,气又不打一处来了。这野丫头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不但不睡,还趴坐在那里,嘴里念念叨叨地说着什么。尉迟乐像要给自己找麻烦似地,越有气,就越发定定地看着她的丑态。
盈翎五彩的梦境里忽然加入了一股甜蜜的桂香。他竟素衣常服坐在自己面前,像白天一般,可他的神情却不是忧伤冷淡的,而是那样温柔,仿佛三年来从没有改变过。见他仍静默无声,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脸贴在他的胸口,大声地喊道:“我是翎儿,莫叫我小石,我是翎儿啊!。”
“翎……翎儿”他犹豫地开口,“你是怎么了……”他抚模她的额头。
盈翎仿佛听到咒语一般,紧紧抱住他。泪水顷刻泛滥,却似是极欢喜的:
“你怎么会忘记?!我就知道,你怎么会忘记?!“她抽泣不已,他不知所措地拍拍她的后背。哭着哭着似是不能把委屈道尽,她开始用嘴唇本能地啜吸甚至轻轻啃咬他的脖颈胸膛。
他开始颤抖,浑身燥热,柔声责怪道:“你怎的像只小狼。”却并不想推开她,反而不能自控地低头,与她一般地啜吻起她的脸庞颈项。
得到了他的回应,她喜出望外,这梦真是美得令人窒息。
她娇艳水灵的唇,仿佛有着巨大的诱惑力,引得他深深地吻上。他用舌尖品尝这从未获得过的奇妙感受,竟比最香醇的美酒更令人沉醉。她惊讶极了,这是怎样的梦幻,竟会有这种新奇的体验,她醉了,却希望一醉不醒:“公……公子……”她温柔地喊。
“嗯”他含糊地答道,沉浸于这种迷醉的游戏,开始抚模她日渐成熟的蜜色身体,身上的燥热几乎已经变成焚身的烈火,促使着他要去掠夺些什么。
她感到温暖而兴奋,却不愿在梦里都只是个卑微的女奴,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乙僧……哥哥……”
然而,这一声心中的呼唤,却仿佛是启动了噩梦的机关。他突然停止了亲吻,狠狠抓住她的肩,厉声道:“什么?!你叫我什么?”
果然,她在梦中也是卑微的。可凭什么?!凭什么,自己就不能像县主一样地唤他?每次听到文婉那么喊他,她都妒忌得几乎发狂。她执拗地朗声道:“哥哥……我的……乙僧哥哥。”
他猛地推开她,却不防被盈翎紧紧抱住,两人失去重心,摔倒在铺上。
她就知道,美梦要醒来,他又要离开,又要变回那个陌生冷漠的郡公。她趴在他的胸口,发疯似地吻住他的唇,他立时僵硬,脑中一片空白。
唇舌缠绵间,盈翎却报复地咬下去,他吃痛,猛地坐起,唇角终究是流下了一丝鲜血。她的头仍枕在他的腿上,喃喃道:“你莫要再走,我不放……不放……”
他棕色的眼眸狠狠地瞪视着她,那种妖冶狠戾的神色,真仿佛是夜叉要把她撕碎吃尽一般。
盈翎却已浑身月兑力,全然不知,进入黑甜的酣眠。
半晌,他扯动带血的嘴角,诡异地冷笑,咬牙道:“很好,我到看你如何——不放。”
猛然起身,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