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玉华阁多是果酒,很该进一些春酒来。”
盈翎冷冷道:“妾这里是西域馆驿,自然是葡萄酒为主。”
“十月获稻,为此春酒。我们汉人的酒,是在数九寒天中酿造,却要到春暖花开时候品尝,才最淡泊甘甜。真正是苦中得甜。”侯七悠悠道,“你若喝惯了春酒,便明白我为何要你细品了。”
盈翎定定望着他,侯七脸上竟有难得的严肃。盈翎想,自己一定是喝醉了,竟会觉得他说这话是在故意宽慰自己。
“娘子若有兴趣,改日我可送一壶过来,与你共品。”说着他慢慢站起身,“今日你也实在辛劳。又惊了你的好梦,便也不多打扰。”
“公子既然来了,怎么会这样空手而归呢?若不让妾明白,只怕会惴惴不安。”她警惕地望着他。
侯七浅笑,并不答话。
盈翎要起身送他。却终因劳累,又伤情酗酒,竟有些摇晃。侯七赶紧一把扶起她,柔声笑道:“娘子需要珍重。说是牵牛织女遥相望,你若跌伤了,那头的牵牛星还不要心疼死。”
盈翎不由一惊,抬头望他,却见他仍是笑得那般戏谑,竟有些幸灾乐祸。她面红耳赤地推开他去,嗔怒地望着他。侯七哈哈大笑,转身而去。
盈翎心中恨恨,暗暗将他骂了千百次。扭头只见案上,他竟将那方丝帕忘在那里。想到刚才,自己本要心伤落泪,被他这么一搅合,竟满心都是对他的怨愤,到暂时忘却了自己的伤感了。
“娘子,梅朵回来了。”盈翎仍在发愣。放灯归来的梅朵笑笑地跑进来,见她出神,便好奇道:“娘子,怎么了?”
盈翎强笑道:“没什么。梅朵,今日街上可热闹?”
梅朵笑着点头:“我从没在长安过七月节,竟是那样美丽。那河上的灯简直像是星星一样,家乡从来没见过那么多。”
盈翎笑笑,见她跑得满头汗水,便顺手拿起案上的丝帕,帮她擦汗道:“瞧你这着急的样子。”
梅朵不好意思地呵呵笑着。忽闻到丝帕上幽幽的沉香味,竟与娘子素日身上的花香都不同,便问:“娘子,这手帕香得真奇特,竟从未闻过。”
盈翎讪讪的,将丝帕塞到她手里道:“是个莽撞人留下的,你若喜欢便给你了。”
“真的?”梅朵一听甚为高兴,赶忙展开去看,却见是一块上好的素色罗帕,织造得甚是精美,四角还织有天青色的云纹,便喜滋滋地揣到怀里。
盈翎拉她坐下,柔声问道:“公主可曾回去?早上走得匆忙竟忘了将度母像送还她。”
梅朵点点头道:“郡公送她回皇城了。我是搭着泰福的马车回来的。”
见盈翎露出疑惑的表情。梅朵忙道:“就是白天为我们通报的,那个倭国来的小使臣。奇奇怪怪的一个人。”说着不由撇撇嘴。
“公主走时吩咐我跟您说,度母像是送给娘子的。让娘子莫要归还了。”说着眼中露出喜悦的神色,“公主与娘子都像白度母一样美丽慈悲呢。”
盈翎笑着一拍她的小手:“你这丫头,来长安不到一年,竟把汉人逢迎拍马的功夫学会了。”
梅朵不好意思地笑笑,忽然想起什么,贴近盈翎表情严肃道:“娘子。郡公让我给你带句话。叫我悄悄告诉您,我不懂什么意思,怕忘了,背了半天的。”
盈翎不由一愣,惨然笑道:“他让你同我说什么?”
“恩……”梅朵翻翻眼珠,回忆了良久,才用她那有趣的吐蕃口音背道:“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生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盈翎怔怔接口道。
“对,娘子,就是这句!还好您知道。瞧我这记性。”
盈翎愣愣看着案上的酒杯,悲伤地想到,那是伎乐曾经说过的故事。当年汉使苏武给他的妻子留下这首诗后,便夫妻分别了整整十九年。十九年,苏武北海牧羊,持节苦熬,回到长安时,却已经物是人非了。
他与她也要苦熬十九年吗?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原来你我早知彼此心意,此生不负。我便依你的嘱咐“努力爱春华”吧,只待云开月明。
她淡淡地笑了,笑得苦涩而甜蜜。
“梅朵,今晚……太累了,我们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