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和地獄 《天堂和地獄 》 曾翼衡暧昧的表情和对答

作者 : 詩憶

对於星星,苏昉真的一无所知。

但话又说回来,我们人类只是地球这个行星上面的生物,每天过著追逐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又如何能对浩瀚星海的遥远发光物拥有过多的热情?

对於星象社这种怪异的社团,她更是感到莫名其妙,若是研究星座算命这种流行话题也就罢了,人们或许并不想讨论自己该怎麽活,却多半会过份关心自己可能会如何死,或者能不能发大财、拥有几栋房子、会有几个对象、多少个儿孙。此外,约在下午两点聚会,午後的阳光正烈的时刻,怎麽看星星?

苏昉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怀疑论者,踏著缓慢的迟疑步伐,走向约定的地方。

四O四教室是四楼最靠里面的那一间,看来星象社的社团教室申请在校园里最奇怪的角落:这栋大楼只有四层楼,因为「四」这个数字有意象不好的「死」的谐音,也没人当教室用,就整层悬在那儿蒙灰尘、长一些如蜘蛛或蟑螂的昆蟲,还养肥了几只大壁虎。

後来,别的社团把空的教室都占满了,只这层楼没人要,别人大大小小精美的海报一贴,什麽吉他社、英文研习社、辩论社、诗友社、文艺社、卡拉OK社、桥牌社……林林总总,甚至於还有AV女优研究社,马上就能召收到廿、卅个社员。

台湾大学生办社团,除了以表演和比赛的几种文艺性质,大部分为的是集合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嘻哈玩闹取乐就好,通常不会有什麽崇高的目的,人数也大约都会在十至廿人左右,只这个「星象社」,勉为其难过了最低人数的关卡,连社长加起来,一共四个人而已。

社长是四年级的学长,苏昉完全不知道他的姓名,只猜想应该是对星座很有研究的天文学家,不然就是迷信的神棍,就在她进入那间社团教室之前,她心中还充满了许多不确定。

一进了教室,瞬间的黑暗使得苏昉有一刹那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过了视神经发挥作用的几秒钟,她发现这间教室没有开灯,四周的墙壁和窗户也都覆盖著整面黑色的布,根本不让一丝光线透进来。

她定了定神,只见一个小型投影机正对著其中一面墙上播映著,它照出一片浩渺无垠的太空,然後是一片有如红色玫瑰般的星云,接著是旋动的银河,平静地在永恒的黑暗中推移,那彷彿是遥远的另一个世界。

她不禁讚叹:星星和黑夜有何关係?这不是紫微斗数或占星学那些命理推论所能够解说的吧?

人类是渺小的,我们是渺小的,星海中的一粒尘埃是一种存在,存在可能会闪耀如钻,或许也会晦暗隐藏,而那些千万光年之外的光点,则直接验證了存在的不朽。

过了一会儿,投影机放映完毕,灯光被打开,苏昉又身处於骤然的光亮之中,觉得双眼有些无法适应得几乎睁不开了。又过了几秒钟,她看见明亮的室内总共有叁个男的,她只认识曾翼衡,其他两人则从来也没有见过。

较年长的那个看起来应该是社长,他问苏昉:「妳知道天上有哪些星座?」

她想了想:「大熊星座、小熊星座、天琴座……国中地球科学学过的,大概就这些吧。」

社长说:「我知道有些人相信星座可以影响人的命运,有人计算西洋的占星术,或者看中国古老的叁垣廿八宿,不过这个也算是我们讨论的範围之一。」

「星座?」苏昉道:「原本以为这是个看星星的社团,难道这是看星座算命的社团?」

曾翼衡微笑道:「这里没有古今中外的巫术总览,社长刚刚谈到星座,是要我们按星图画出来,以後在晚上自己去查座标找。」

「原来如此。我要加入星象社,应该要填什麽表单吧?」

「口头入社就可以了。自我介绍就从妳开始如何?」

苏昉见每个人都望著她,便道:「我是苏昉,外文系一年级,五月廿五日生……」

曾翼衡微笑道:「妳是双子座。」

她看了看在场的叁人,又问道:「我是第五个社员吗?」

社长说:「妳算第四个,我们报出去的名单是凑人头的灌水资料。」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开始一一介绍自己的名字与科系:社长叫做江远志,念的是国贸系,目前读或者神秘学,没想到这些臆测全都和她所猜想的相去甚远,而在这一刻,她甚至也没有料想到,这几名男子从此会与自己的人生息息相关。

或许就像尼采说过的:「我们必须互相成为陌生人。」

友谊的概念会变得崇高莊严,就像星星在天空中随著时光交会,或者依照不同的方位行进,而且,可能会永远不再见面了──或许会再度相见,然而却不相识──如同行星运行著既定的轨道,彼此闪烁或映射各自的光辉,好像友谊和天上的星星也是一样的,进行著一种相互不变的铁则。

加入星象社之後,苏昉发觉每个社员其实都很有趣,他们後来一同绘製了许多的星座,看了许多每个人拍摄的夜空,有时还一同欣赏不同主题的电影,交换许多的意见。

当他们谈到杜甫的那句「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还特别把诗中出现的「参」、「商」二星拿来研究路径,最後相约户外,準备一同去观星。

研究星星,每个人的态度是严谨的;欣赏夜空,则是体会天地万物的浩瀚玄奥,这样的切入角度,将专业学术和个人兴趣结合在一起,几个月的时光很快就这麽过去了。

懂得放心的人会发现轻松,懂得遗忘的人能够找到自由,大考之後她反而去借书看,於是她知道了玫瑰星云、狮子座流星雨、太阳风……甚至是猎户座的相关希腊神话故事,她觉得这些星星真是有趣极了。

「苏昉?」

在空荡荡的阅览室里,一声熟悉的呼唤,让苏昉从埋首填书单的头抬起,绽开笑颜。

是曾翼衡。

他熟络地打著招呼,然後趋前问她:「刚考完期末考,妳怎麽还来图书馆看书?」

「考前我还没读完这本,所以想要来翻翻书。」她和他一起走出馆门,又指了指手上的书页:「这是沙特的《密友》。」

曾翼衡微笑道:「存在主义者写的小说很难懂的。」

两人漫步在校园里面,寻了张凉亭底下的长椅坐在一起,看著人群来来去去,在午後的阳光之下,她觉得他的双眼看起来熠熠生辉。

「我觉得还好,只要回想他跟西蒙波娃,(法国女性主义先驱)的关係,就可以瞭解这篇在讲什麽了。」

「我却觉得很难理解。」

「譬如说?」

「他们两人的爱情观很奇怪。」

「会吗?」

「他一辈子虽然都有个红颜知己,却始终无法和她结婚。」

「那也没办法,西蒙波娃是女性主义者,她拒绝和沙特结婚。」

「那你觉得《密友》这篇的重点是什麽?」

曾翼衡看著她,本来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道:「这是沙特写过最煽情的小说,虽然有些人把这篇文章看成是**文学,其实他所表达不只是性慾的重要性,而是在阐述**的接触如何把人与人联繫在一起。」

「那你认为人与人之间为何会有无法相互理解的问题?难道性别只是产生芥蒂的主要原因吗?」

「这就要看读书的人是怎麽解读的了。」

「那你呢?你从这本小说里面得到什麽结论?」

「我还不知道。不过我很喜欢沙特,也曾经幻想过自己身边有没有一个波娃。妳呢?」

虽然说的轻松,但苏昉很快就明瞭了他的话中之意。

她很快别开话题:「其实我比较喜欢《自由之路》。」

「那篇主要在写同性恋。」

「根据沙特的说法,他认为不同性之间的爱情不可能存在,因为被爱的一方会受到侷限与僵化,也会失去自由,所以『爱情是一种无用的热情』,就连亲子之间也是如此。」

「我知道他的『爱情无用』论,不过我对於那种『热情』却感到非常好奇。」

「尼采也说,『热情不可以压抑』,既然『无用』又『不可以压抑』,證明这样的动念其实根本就缺乏理性,徒有感官衝动而已。」

「我不认为尼采的说法有道理。」

「我却很欣赏他的说法。」

曾翼衡微笑道:「尼采还说过,『女人这玩意非常危险』,但我不觉得妳很危险。」

苏昉很快地回嘴,一脸挑釁:「你想试试看吗?」

「我是很想。」

本来意图就尼采的哲学观点开始辩论,可是自己的回答却被引导成另一种暗示,苏昉眉头一皱,脸色大变,觉得自己反而被他将了一军,这样的说法充满了情挑的意味,让两人的严肃讨论完全走样,而曾翼衡暧昧的表情和对答,更加深了被羞辱的感觉。

苏昉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於是她很快地从椅子上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迳自走开。

曾翼衡追了过去,忙道:「别怪我这麽回答,是妳先问我的,就当是个玩笑吧?」

「我开不起这种玩笑。」她冷冷地说,然後自顾自往另一边踱去。

「妳别走啊,苏昉!」曾翼衡在她身後喊著:「别走!」

但她却头也不回,只急得他大声道:「我喜欢妳!」

苏昉被他的告白惊得呆了,她回过头来,愣愣地看著他。

「我是真的喜欢妳。」

「你在开玩笑。」

「我说真的。」

「我和你不过是比较聊得来的朋友。」

曾翼衡深深地望著她:「打从第一眼见到妳,我就──」

「我从不相信puppy_love(一见锺情)。」

「我相信。」

「大学四年,我只计划专心读书与打工赚钱,不想每天和人风花雪月,成天没点正经。」

「我很正经在追求妳。」

「我从来对你就没有特别的感情。」

「没关係,我们可以慢慢来。」

苏昉看著他,满脸都是不解的神情,就算是青春期也好,从以前到现在,她对於男女交往从没有过任何期待,每个人在一起说说笑笑交朋友就好,何必要太亲近的关係呢?

「我不瞭解。」

「不瞭解……什麽呢?」

「我无法理解为何男男女女在一起久了,就一定要交往,或者一定要牵涉到什麽更深入的关係。」

「妳没有恋爱过?」

「我没有兴趣让人介入及谈论自己的感情世界。」

「我会让妳有兴趣的。」

「只当朋友不是更好吗?」

「不好。」

「朋友可以结交一辈子。」

「妳只是认为普通的朋友真的可以结交一辈子,但我告诉妳,那种交情根本走不下去,只不过是相互的欺骗罢了。」

「我只希望大学四年能够结交许多朋友,如果想要彼此更深一层的瞭解,为何不能先从友谊开始?」

曾翼衡注视著她良久,然後微笑著说:「那好,我们就先当朋友。」

苏昉看著他,心里不禁想著:毕业之後,同学们应该都不会再相见了,到时各人有各人的计画,无论是工作或读研究所,每个人的生命都会进入不同的转折之中,她当然也是如此,就为何,他会这麽有自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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