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和地獄 《天堂和地獄》 在拂晓的刹那间遇到他

作者 : 詩憶

沉闷的岁月就像流水一般逝去。

冬至很快到来,就像每个人所期待的,围坐在小桌子前面吃著汤圆,然後感受窗外呼啸而过的寒风。

苏昉对於住家附近的邻居们,向来抱持友好的态度,可是当小表妹婚後的新居搬到她老家的斜对角,这样近的距离,只要五十步不到就可以走去对面,怎麽样都让她觉得浑身不对劲。

因为曾翼衡也在那儿。听说他在竹科园区上班,她则在台北市区上班;他贷款买了辆叁菱轿车代歨,她为了省钱所以选择搭车。

小阿姨常去洛云家里串门子,母女俩熟络地聊个天南地北,加上洛云没有工作,整天无聊得只能找家人闲嗑牙,因此她丈夫的种种,经由小阿姨的二手传播,很快就从对门传进自己的耳朵里。

虽然几年来都没和曾翼衡说过话,就算见面也装作彼此只是点头之交,然而,自己似乎总是意外碰见他,在这种时刻,曾翼衡那双墨黑的双眼,常常与自己不期而遇,像尖刺一般攒疼了胸口的某处,让她觉得分外不安、烦躁,甚至是痛苦。

她曾经在拂晓的刹那间遇到他,那人以一种奇怪又受伤的眼神,远远地望著她,表情像是埋怨,更多的则是依恋。

在那儿,旭日把黑暗惊吓黎明,波浪把此岸的衝击带到彼岸,他们两人就像是隔著天河互放光亮的两颗星子,总是远远地遥望著,然後沉默地一同消失,从未拉近彼此的距离。

於是她告诉母亲:「我想儘快搬到台北住。」

苏蔷随口道:「搭车到台北很方便,而且妳以前天天这样上班,不都没有问题?」

「虽然公司离台北车站近,可是我在中坜就要转一趟车,来回台北平均也要叁个小时,通勤的时间太长,搬过去会比较方便。」

小阿姨道:「妳妈妈最近身体不好,如果可以的话,在家里多陪她一阵子吧。」

苏昉看著她们,还是妥协了:「那我等过完年之後再搬。」

搬家的事情就这麽搁了下来。

即使工作和通勤使得她的生活忙碌不堪,苏昉还是觉得心烦气躁,随著年龄的增长,她意识到作为一个女儿和一个职业妇女是何等不容易;小时候,母亲是个忙进忙出的陌生人,自己有如被忘在一旁的一件家具,长大後的情况也差不多,母亲把她看成家里需要摆设的一件物品,只因天天都能见到面,习惯就成了自然,所以不希望挪动她本来被安放的位置。

小阿姨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心是留不住的。」

母亲则微笑道:「小云是个乖孩子,就算住得远一些,能隔叁差五偶尔聊个天就好。更何况,妳们母女现在住得这麽近,每天不都能见上一面?」

小阿姨却面带忧伤:「小云终究结了婚,有些话或许会闷在心里,连我都不愿意提。」

母亲安慰道:「母女哪有姐妹亲?她不提,表示一切都很好,妳想太多了。」

姐妹情真的胜过母女关係吗?

以前她不明白,妈妈对小阿姨可以无话不谈,两个女人感情好到一个地步,往往从白天聊到黑夜,甚至是同褟而眠,对她这个女儿,反而说不上什麽体己话,谈不上什麽过去事。

代沟,或许和年龄与亲疏有关,或许全天下的母女都是如此。

苏昉总是在週末的时候,一早起来看晨间新闻,通常会见到母亲与小阿姨嘻嘻哈哈地坐在沙发上聊天,平日她早出晚归,很少跟她们说话,因此她会静静地走到一旁,打开电视机,坐在客厅的另一头,并且沉默地把自己投身於她们的交谈混杂著电视新闻的声音之中,那样会让她感到很亲近自己的两个家人,并且觉得她们把她也当成听众之一。

到了中午,不速之客终於找上门来;当洛云的声音在对讲机上响起,她直觉地从椅子上站起身。

小阿姨高兴地迎上前开门,远远地就听见两母女谈笑的声音,说是洛云刚从普吉岛度蜜月回到家,就和丈夫一起来吃汤圆,苏昉很想与表妹私下聊聊,但一想到要面对曾翼衡,她立即烦躁地转身往楼梯走去,打算躲到楼上避不见面。

洛云远远就喊了她的名字,只见她很快走进客厅,曾翼衡则跟在後面,用一种极不寻常的眼神沉默地望著她,和洛云灿烂的笑容形成一种奇特的对比,然後苏昉发现表妹挽起她的胳臂,一直把她带到长沙发那边坐下。

苏昉看著表妹,微笑著说:「妳曬得真黑。」

洛云嗔到:「普吉岛热得要死,每天都是卅度以上的高温,曬得我都要中暑了。」

小阿姨在旁边说:「女孩子还是皮肤白一点好看。」

苏蔷很快道:「是啊,我知道几个品牌还不错,妳也试过了,待会儿让小云搽点。」

苏昉见两个长辈在旁边扯著保养品话题,回头看著表妹,微笑著说:「我差点都快要认不出妳了。」

洛云呵呵笑了,拉著她的丈夫在身边坐下,让苏昉感到有些诧异,更多的则是几分不自在。

以前她们表姐妹聊天,何曾让一个外人旁听?

话说回来,她觉得胸口阵阵抽痛,嘴里也有些乾涩,竟然忘了要跟这个大学同学礼貌地打声招呼,连个笑容也挤不出来,以往她不是这样的人,可是遇上了曾翼衡,所有的礼貌都抛在了脑後。

对这两人之间的暗流,洛云彷彿视若无睹,脸上还是掛著灿烂甜美的笑容。

曾翼衡开门见山,对著她说道:「苏昉,好久不见。」纔说完,他看见她的脸色陡然变了,内心不禁一阵自怜。也许该说得技巧、淡然些吧?

「好久不见。」她冷冷地说,声音显得非常拘谨。

曾翼衡见到几个女人坐在一边听他的妻子诉说蜜月旅行的趣事,他把带来送给岳母的土产放在桌上,自己终於决定捡了个较远的位置,沉默、不注意地聆听著。

在这期间,苏昉并没有直接和他讲话,甚至也没有看他;她好像存心要冷落他,就像婚礼那天一样,这似乎有点伤害了他,因为不管苏昉存在於任何角落,他的眼睛都没有遗漏她的身影。

他对苏昉的样子有一点痛恨,从国外念完硕士回来,她把头髮剪得更短了,瘦削的身材搭著牛仔裤和高领毛衣,显得格外修长,格外成熟美丽。

可是他愤怒地希望时光倒流,因此满怀期盼地看著她,有时洛云会转过头来和他交换一个会心的笑,但他痛恨那种刻意表现出来的虚伪笑容,这几天洛云对他冷淡至极,然而苏昉那分外毫无感情和温度的侧脸,却使他感到更为愤怒。

後来不知道她们聊到什麽样的话题,洛云突然爆出一个快乐的大笑,曾翼衡始如大梦初醒地抬起头来,他看著妻子,一脸茫然。

「怎麽了?」

洛云的快乐洋溢在脸上,她兴奋地说:「我打算过年期间去德国玩。」

他还是不懂:「啊?」

「表姊的公司明年过年期间要在法兰克福参展,我也想去看看,所以到时就一起到德国玩囉。」

曾翼衡诧异地问:「人家是出公差,妳跟著去幹嘛?」

洛云不满地说:「我从来没去过欧洲,偶尔跟表姊出去玩一次,这又不行了?」

最後他一脸不悦地回道:「算了,妳想去就去吧。」

那天之後,苏昉不晓得他们夫妻後来有没有为了这件事情产生不愉快,只知道洛云要跟著她出国,到时帮忙找当地的citytour,洛云可以自己去逛,她则专心帮公司在展览会场当英文翻译,应该是一举两得的事情,但她心中则隐隐觉得有些不妥,至於哪里不对劲,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年初叁的早晨,她和洛云撘了飞机前往香港,再经由德国汉莎航空转往法兰克福。

飞机上,当空中小姐还在分发餐盒给客人进食时,天色犹未晚,至少还要再过一个小时,太阳纔会西沉。

可是,在天空之上看不见西边是怎生模样,越过夕阳俯照的起伏云海,机翼的侧影,在暮色四合中,逐渐从地平线引退的光线,只有一点点青灰色的夜空透露出来,最後的光波照耀著飞机平滑的金属表面,迎著馀晖,闪著一抹耀眼的铜色。

她感动地说:「我第一次从飞机上看夕阳。」

洛云喝著咖啡,眯著眼看著那似乎隐含著某种身沉奥义的天空:「我也是。」

「过年的时候总是下雨,能在云层之上看见阳光,真的太好了。」

洛云对她说:「表姊,好久没有跟妳一起出门了,要不是我们一起出差,还真的不能去旅行呢!」

苏昉微笑地看著她:「我这是工作啊,妳一心就想著玩。」

「难得嘛。」

「翼衡不是很反对?」

「我让他一个人清静一下,呵呵。」

苏昉不确定自己找表妹一起出国,算不算是不洽当,可是她们许久没有单独相处,平时总有个曾翼衡隔在中间,结了婚的女人和单身的女人,有了家庭的女人和孤家寡人的单身贵族,不都是会有一点时空与心境上的隔阂吗?

到了当地时间晚上八点半,两人终於到了法兰克福,德国的硬体建築有著古典的风味,搭配现代先进设施,颇有时空交错的历史错位感。

来到这个欧洲的大城市,进入挤满了观光客的市中心,她们拖著行李,搭了机场捷运到位於城区的车站,intercity的旅馆就在车站旁边一分钟的路程,贴心方便的设计,让人觉得德国人务实又周到。

洛云看著飘满白雪的街道和四周走来走去的白种人,这与普吉岛简直有天壤之别,这里的人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她从来也想不到有这麽高大壮硕的人们,这麽高尚的服饰。

在她眼中,每个德国女人都冰冷高贵,每个男士也都斯文、英俊──这纔是她应该属於的世界,没有那些矮小友善的泰国人,也没有汗臭味和鱼腥味,甚至是肮髒小巷里面的尿骚味──这些金髮灰眼的都会人匆匆地走过飘著小雪的街道,似乎没有人觊觎她口袋中的美金钞票到底有几张。

苏昉带著她到旅馆,友善的柜檯人员一口流利的英语,还有他们明显有著市侩精明嘴脸的服务,都让洛云觉得分外满意。

苏昉道:「德国人的民族性是实事求是,他们的话不多,只针对客户需要的讲。」

洛云微笑道:「我喜欢这种民族性。」

到了德国之後,苏昉忙著跟公司的主管联络,由於她比其他的同事早些到达,就立即开始把行李中的资料拿出来,然後开始打电话给展览会场和合作的厂商业务,她的行李箱满满都是一堆文件,直到半夜,苏昉都还忙著整理手边的资料。

洛云无聊地看著表姊讲著电话,她注视著窗外,看著那大雪纷飞的天空发呆。

苏昉带著歉意说:「明天公司的工程师就要到了,我要接机、领器材,还要带他们去佈置会场,可能没有办法陪妳。」

「没关係。」

「我跟柜檯讲好了,他们有这里的citytour服务,妳明天早上就跟著那些观光客四处走走,多认识些新朋友,法兰克福有许多景点,玩上两天不成问题。」

洛云微笑道:「好,表姊,我会安排自己的时间的。」

第二天下午拜访完法兰克福的客户,刚从超级市场买完一些零食回来,苏昉却发现表妹不在房里。citytour第一天的行程应该早就结束了,洛云人生地不熟的,还能逛到哪里去?

同一时间,洛云跑去酒吧閒逛,外国人习惯跑酒吧去喝点小酒,来此的人白天是上班族,晚上则是放开胸怀吊马子,反正就这样,来此的人都意在言外,就为了来onenightstand(一夜)。

「我能请妳喝一杯吗?」有个男人试探地问道,就像电影搭讪的情节一样,开始了一段可笑的情节

「不必了,谢谢。」她微笑道:「我不喝酒。」

「那,要不要到另一家舞厅去跳舞?」

「抱歉,我不会跳舞,只是第一次见面,感觉也不太洽当。」

眼见这些迂迴套昭的伎俩不能奏效,这个操著一口彆扭英语的年轻男子乾脆斩钉截铁地说:「小姐,我深深为妳的美貌所迷,如果妳愿意跟我喝一杯之後,再到我家一夜**,妳要什麽我都可以给妳。」

「不,先生。我怎麽可能跟陌生人做出那种事?」

「告诉我,」这个男的嘻嘻一笑,「难道妳从来都不曾做过任何无伤大雅的小坏事吗?」

「噢,」她浅浅绽出一个笑容,「我撒谎。」

外国男子耸耸肩,那张热情洋溢的脸上没有多作表示,她拿杯子与那人的酒瓶「铿」地碰了一下,然後起身,跟著他一起踱出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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