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一大早,苏昉住的公寓门铃就响了起来,她起床的时候看了一下时钟,还是早晨七点半,连送报生都没送报纸过来,这个时候谁会来打扰人?
套上睡袍打开内侧的木门,苏昉在讶异中见到了曾翼衡,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身形也似乎消瘦了些,顿时在她心中蓦地有种奇异的恐惧感,好像她在潜意识中拒绝和这个男人单独相处。
「你怎麽又来找我?」
「找妳还需要任何理由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麽。」
「别逃避。苏昉,我对妳的感情,妳还看不出来?」
「我快结婚了,也将拥有自己的家庭,而你早就是别人的丈夫,这就是你不该找我的理由。」
「如果我没见到妳,没亲耳听见妳的声音,我怕自己会不明不白地後悔起来。」
担心这个男人有可能吵得邻居也不得安宁,苏昉终於勉强开门让他进来,曾翼衡感激地看著她,但她却是一脸的不耐烦,一转身就自顾自地跑去倒了茶过来。
「妳还记得《AnnabelLee》那首诗吗?」刚放下茶杯,曾翼衡就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一句。
「记得又怎样?」
「跟洛云结婚之後,在我的心里,没有一天不想著妳……见不到妳的日子,我就好像死了一样。」
苏昉叹著气说:「我不想听你谈这个。」
「以前我曾经认为爱伦坡所写的(安娜贝.李)平凡无奇,後来反覆读了这首诗几次,觉得《安娜贝.李》,其实也反映了我的心境。」他难过地说:「失去了妳,我简直跟死了一样痛苦。」
「我无法瞭解你那种感情。」
「我很想妳……我……」
她愣愣地看著他,然後曾翼衡就那麽撲了过来,用尽全力抱住她,然後吻她,用力之猛,连桌上的茶杯都翻倒了。
他朝思暮想的本尊就在他的怀抱之中,她抗拒著,全身颤抖著,唇瓣间发出一些微弱的声音,好像是申吟,又像是在哭泣;等到他被突如其来一巴掌打开的时候,纔愕然发觉她真的哭了,眼中擒著泪水,这样一个感情丰富又脆弱的女子,是他从未见过的。
「你──你别这样!这里是我家啊!你是不是喝醉了?」
「我没醉,我只是不想再假装下去了。」
「你这是什麽意思?」
「妳也一样吧?假设我喝醉了,是不是会让妳的心情变得比较轻松?」
苏昉看著他,无法理解这个男人何以会如此对她。
「你爱洛云……」她喃喃,「你以前还跟依霏在一起……」
「或许她们爱我,但是我爱妳。」
他又伸手握住她的,彷彿在确认她的温度,还有他自己身上的热度,紧追不捨地,但却使她觉得心中湧现一种怒气。
她抽开手,忍不住斥道:「别开玩笑了!什麽爱爱爱……只不过是朋友,也就睡过一次,我们的关係不比这多,也不比这少!你现在还来说什麽?」
「妳爲什麽一直拒绝我?」
曾翼衡的脸胀得通红,他看起来非常愤怒,又或者那红晕是被苏昉打的,但他脸上还有著强烈的感情,苏昉无法理解这种情绪从何而来,而他何以又会如此意气用事。
他还是问著那个可笑的问题:「妳爲什麽还要拒绝我?为什麽?」
苏昉一怔,然後道:「因为我要结婚了。」
「那之前呢?」曾翼衡问:「在我们交往的时候,妳是不是喜欢过我?」
「没有,」她据实以告,然後发觉自己说的都是事实:「当时我对你根本就没有半点感觉。」
他看起来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连声音都显得有些颤抖:「……那现在呢?难道妳……妳对我只是……」
「现在说什麽都太晚了。」苏昉叹息了。「我没有办法瞭解你这种心态。就算喜欢又怎麽样?你娶了洛云,我要嫁给别人,那你为什麽还要来找我?」
「一直到结婚的那一刻,我纔明白自己的心情,我喜欢洛云,也认为自己一定可以给她幸福。原以为我能忘了妳……没错……我一直这样催眠自己……可是妳却总是在眼前出现,只有我一个人一头热,想要跟妳在一起的慾望也一天比一天强烈……妳到底要我怎麽办呢?」
苏昉看著他,她觉得自己开始头晕目眩,因为自己认识的曾翼衡不是这种人,要说他心中万般痛苦又迷惑,其实不知道该怎麽办的人应该是她啊!
「外遇过的男人,只要有前科,就一定会再犯。」她恨恨地说:「你玩弄了依霏,现在还想回头来烦我?」
「妳这是偏见。」
「不是偏见,这是经验。」
「妳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最讨厌说谎的男人了。像你这种男人……」
「『妳最恨什麽?』『谎言。』」曾翼衡开始喃喃地自言自语,尖起嗓子故意模仿她的口吻自问自答:「『你最恨什麽?』『占有及被占有。』」
「你别跟我说这些。」苏昉结交过几个男朋友,却始终找不到真爱,他早就注意到这件事了。
「妳怎麽能够如此无情?当我在一边强颜欢笑的时候……认识都整整十年了,妳为何还能够假装?为何还要忽视我对妳的感情?」
「我可不像你,见一个爱一个,然後对每个女人都编织起美丽的说辞。」
「最初的恋爱,假如也等同於唯一的恋爱,或许值得祝福,但无须羡慕;一个人只吃一种东西来填饱肚子,却没尝试过其他的菜色,这算什麽可骄傲的?」
「谬论。」
「这不是我自创的理论,培根也说过类似的名言。」
「你只是在替自己找开月兑的藉口。」
「我身边的每个人都这样,只有我的心意从来也没有改变过,妳知道吗?」
「你跟他们一样,假装坚强,假装温柔,假装很瞭解别人,只会强调自己多有价值,只会一厢情愿,除了会作那些愚蠢的梦,什麽也做不到!」
苏昉默默地望著他,然後摇了摇头。
「你这人真是无聊。」
曾翼衡觉得他体内似乎有某些东西被扼杀了。「我──无聊?」
「我们明明可以当好朋友的,为什麽你总是要破坏我好不容易纔建立起来的友谊?」
「我不想跟妳谈论『友谊』的定义。」
「我跟你以後却只能谈『友谊』。」
「都那麽多年了,或许只有我还停留在过去……我一直无法原谅妳,我总是无法明白……爲什麽?爲什麽是妳?明明我都已经要忘记了,妳却还是……」
「我真的听够你这些蠢话了,你还是赶快走吧!既然大家不能当朋友,孤男寡女的也不怎麽方便,你就行行好,让我静一静如何?」
曾翼衡一征,看似悲伤地望著她,终於道:「我不会再来烦妳了。」
「你──」
她只记得曾翼衡最後的表情,那有点像是在生气,也像是在哭泣,但她不确定自己看到了什麽,只觉得眼前一片水光模糊起来;明明晓得这时应该说些场面话,但苏昉还是住了嘴,目送著他的背影离去,心中顿时有种放松的感觉。
这样一来,也许以後的日子,她和他之间的牵扯可以不再需要任何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