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和地獄 《天堂和地獄》 情人和寡妇的对峙

作者 : 詩憶

只要是进入了医院,似乎就不可避免会意外死亡。

英国的诗人考柏说:「悲痛本身也是一种药。」

在学者和诗人之间,其实横亘著感性与理性的河流,如果学者能够想出办法来跨越它,就能成为智者;如果诗人能够啜饮它,并且在其中沐浴洗涤自己,就能成为哲学家,并且治疗世人。

不过有个男人无法跨越死亡的河川,也没有办法享用智慧的清泉,报纸上终於刊登了曾翼衡的讣闻,就在这个中秋节的前夕,他至此离开了人世;许多亲友怀疑这种死亡并不单纯,可是一个植物人何时会停止呼吸,并不是那些仪器能够决定的,每个人都相信这是天意。

灵堂很快地就在中坜的老家设了起来。

洛云和家人都换上了丧服,她视而不见地望著那些来弔唁的亲友,觉得死去的不只是自己的丈夫,好像也是自己的感情,棺材里躺著的男人,现在无论早晚,看起来都没有什麽不同了;至於灵堂里面谁出现了,或者曾经有过任何的回忆,此刻都在她的脑海中逐渐消失,她发觉自己再也没有兴趣观察《心理学》的各项研究对象,对於未来的人生,脑海中也是一片茫然。

人们开始同情她,并且说著些近似悲恸和莫可奈何的话语。

「真可怜,丈夫这麽年轻就死了……」

「听说结婚不到叁年……」

「当初好像是自杀……」

「纔廿几岁就要守寡……」

那些低语她听不见了,那些关心她已无能回复;那些爱她的人,再也找不回属於她的夏季,那些恨她的人,再也不用带来寒冬。

洛云愤怒地看著丈夫歇放在棺材中的屍体,她漂亮的脸也跟著扭曲起来。他就这样走了,是不是太不负责任?

於是她在心中幻想著这样的祈求:「观世音菩萨、玄天上帝、释迦牟尼,不管祢们哪个灵验,请答应我的要求,让我听阎罗王告诉我真话。」

在和尚念念有词的经文中,她彷彿预知了回答:「只有死人纔听得见。」

曾翼衡为什麽会死?或许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是死不足惜的,即使在她心中,或许无法原谅自己,也有绝对无法原谅的人,可是曾翼衡死了,她的人生也跟著失败了;没有任何人得到幸福,事情以最坏的方式结束,就算他很该死,就算再怎麽不甘愿,她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的人生就这麽毁掉。

经过了一整天漫长的诵经仪式,结束的时候,那膜拜和的程序使她不可思议地感到放松,可是随之而来的孤独感,却似乎变得更深,深入她的骨髓肌肤,就像一根刺一般,也将永远附著在她的胸口。有没有可能,这个男人的死,仅仅是为了要惩罚她?

这种感觉使她几乎濒临崩溃,只要她一回想过去的种种,就有种椎心刺骨的疼痛在心上溢散开来。

那是一种对自己的绝望。

「妳还好吧?」

洛云回头一看,见是江远志走了过来,并且在公婆那嫌恶与猜疑的目光下,再次走近她的身边。

她一脸烦躁地说:「别跟我这麽说话。」

「我只是关心妳。」

「省省吧,我可不想被别人误会。」

江远志的脸色变了,他没再跟洛云继续交谈,很快地走开去。

洛云觉得生命就像一艘小船要渡过大海,有些人在途中上了岸,也有些人先後下了船,总之靠岸後,大家各往各的世界去;曾翼衡如此,江远志如此,林澄奇也如此,那些走过她生命的男人,只是偶然相遇的乘客,谁也无法留住逝去的波浪,只能记忆沙滩上浅浅的足迹。

然後,苏昉一脸悲凄地拥抱著她,洛云觉得自己不再需要别的男人了;谁管死者的名能不能不朽,生者无穷的爱纔是最重要的。

她的不安化为一种乞求:「表姊,请妳不要让我孤单。」

苏昉安慰地说:「我会一直陪在妳身边。」

此刻,洛云觉得「推论阶梯」的结论是错误的,人最重要的并非是婚姻生活中的另一半,男人会变心、会早死、会选择离去,只有表姊能留下,长伴她左右。曾翼衡的死,不早就證明这一点了吗?

但是表姊总是心太软,连以前闹翻的朋友也能找来,要不是这样,洛云还以为永远见不到白依霏这个讨厌的女人了。

她们都记得自己曾经做过些什麽,但记忆总是虚无飘渺的,没有人需要为过去背负任何多馀的痛苦。

叁个女人看著彼此,虽然仍旧不确定到底是谁下毒手杀了曾翼衡,可是此时她们都如释重负地想:他终於获得了安息。

白依霏没有客套,只闷声说了一句:「请妳节哀顺变。」

洛云心里清楚:这个贱人根本不会关心她究竟哀不哀伤,或许她是嘲笑她来的,或许她是想怜悯她来的,亦或是因为永远无法宽恕她所以来的,既然来了就该上演无限沉痛的剧本,何必要这麽假惺惺呢?

苏昉带著白依霏上前去捻了香,又走到灵堂前面拜了几拜,最後,她让好友独自到牌位後头去瞻仰曾翼衡的遗容;过了这麽长久的岁月,白依霏好不容易见到了以前的爱人,看著他变得苍白、清癯的僵硬面孔,只让她忍不住啜泣,身子晃了几晃,几乎就要晕倒在当场。

洛云觉得自己也该客套一下:「谢谢妳特地过来。」

白依霏颔首回礼,只说:「保重。」

眼见那个女人準备离去,洛云心中对她的愤恨也逐渐高涨起来,她耐不住性子,昂声问道:「今天是头七,妳怎麽没有带小孩一起过来?」

在灵堂里的亲友们疑惑地看著她们,大部分不明究理的,觉得洛云问的问题在丧礼的场合显得十分古怪,也不洽当;有些臆测接近事实的,则等著看好戏,站在一边迟迟不肯离去。

洛云不服气地心想:好啊,翼衡死了,除了心痛的回忆,什麽也没有留给她,何以对於这种**的女人,他却施捨了一个孩子?

面临这种场合,还捅出这个尖锐的难题,白依霏有些愣住了,她当下没有回答,心中怀著些微恐惧和愤怒,又担心这个未亡人会不会在曾翼衡屍骨未寒的时候扯出以前的醜事,情人和寡妇对峙於灵堂实在不应该,她们僵直在那儿,要不是苏昉出来打圆场,两个女人可能都没有台阶下。

她说:「洛云,我跟依霏许久没见面,想要聊一聊。折腾一天妳也应该累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洛云瞪著她的死敌,良久,终於妥协了:「……好。」

苏昉安抚地拍了拍表妹的肩膀,怜惜地说:「我明天一早就过来陪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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