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和地獄 《天堂和地獄》 就像那一天、那一个扭曲的灵魂

作者 : 詩憶

丧礼头七的最後一天结束,当苏昉回到家的时候,侯玉堂已经坐在沙发那儿,看著电视的晚间新闻,一脸烦闷的样子。

「今天又回娘家?」

「嗯,头七结束之前,我还得帮表妹处理一些事情。」

丧事是一种让人忌讳的话题,两夫妻开始表现得疏离起来,苏昉也像往常一样,自顾自地走开去,直到听见丈夫咳嗽的声音,纔意识到那是他想要交谈的讯号;她回过头,看著坐在那里的男人,想起丈夫对於**的癖好,但目前她跟著表妹服丧,不希望满足他无谓的要求,因此她下意识地往後退了几步,想要拉开彼此的距离,也希望藉此远离他那些念头。

侯玉堂看著她,然後说:「昉,妳另外有喜欢的人吧?」

苏昉诧异地看著丈夫,没有回答。

「我知道,妳向来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我友善而拘礼,其实只是一种无谓的冷淡……结婚半年以来,妳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心上,乾脆我们离婚吧。」

苏昉还是没有说话。

「如果妳在乎我,就不会总是对我这麽冷淡。」侯玉堂望著她,表情充满了痛苦。「妳和我在一起,只是因为觉得这种生活方式最轻松。」

她觉得被丈夫看出了心事,但在这个时刻,她只能盯著桌上摊开的离婚协议书,不确定该如何接口。

「妳知道妳可以选择,而事实上,妳的确可以选择,所以妳只会用沉默来回应我。」

苏昉盯著侯玉堂,忽然发觉这个男人非常瞭解她,当初自己会嫁给他,也没想过只是出於一种对於婚姻生活的期待,或许她真如他所说,只是为了活得更轻松,因此选择了他。

「那你呢?」她迷惑地看著他,问道:「既然瞭解我,为什麽你还要和我结婚?」

「因为我喜欢妳。」

「既然喜欢我,爲什麽又要离婚?」她平静地问道。

「因为,妳最喜欢的不是我。」

「你想太多了。」

「我不晓得对方是谁,但妳心中一定另有其人。」

「你又知道了?」

「因为我爱妳,所以我能够感觉得出来。」

苏昉看著这个名为丈夫的男人,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没事,不过他究竟受到了多大的伤害,旁人可能无法体会,或者可以说,连她自己也无法臆测。

「对不起。」

「妳为什麽要说对不起呢?」侯玉堂难过地说:「每次妳对我好或跟我道歉,不外是为了要补偿些什麽。」

「我──」

「既然觉得自己没有错,幹嘛还要道歉?妳以为只要说声对不起,就可以将一切都掩盖过去吗?」

「或许我真的是这麽想的。」

「妳其实一点也不在乎我,对吧?」

苏昉看著侯玉堂,没有回答。

窗外人车嘈杂的声音、冰箱马达运转的轻微噪音、空调停顿的哔响,在在都让两人发觉,他们之间早已经无话可说了;刹那间,她突然回想不起来,曾经和这个成为自己另一半的男人拥有过什麽相同的话题,或者是任何一个温馨共享的时刻。

无论是婚前或婚後,除了争执,或者**,他们几乎都没有过任何对话。

就在不久的以前,或者是平常,他们夫妻之间到底都在聊些什麽呢?

「我在结婚前就发现了,」他低语:「婚後叁个月,本以为我还撑得下去,但是──」

她叹口气,回答:「那就离婚吧。」

侯玉堂瞠视著她,一脸愤怒的样子,他把那张离婚协议书很快地签了下去,然後扔回桌上。

「我签好名了,至於妳那部分,签妥之後自己去送件。」

「好。」

见她一脸淡然、毫无表情地接受了离婚的要求,侯玉堂忍不住忿忿地说:「妳这人向来就对谁都没感情,脾气从来不发,半点喜怒哀乐的生活感都没有,在我面前如此,在别的男人面前也是如此……别说我受不了了,妳自己难道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话都讲到了这份上,苏昉不想跟他恶言相向,也不打算计较他口不择言的恶劣态度,只道:「我去睡客房。」

侯玉堂怒不可遏地说:「妳别躲了,每次争吵就跟我冷战,我早就看透妳了!随妳的便,爱躲哪里就躲去吧,我去找间旅馆睡,明天就叫人来搬家!」说完之後,他披上外套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还用力摔上了房门。

「你──」苏昉本来想劝他别发这麽大的火,事情本就不可收拾,何必弄得撕破脸呢?

面对著一室的寂静,她抛开思考的念头,那个旋风一般衝了出去的男人需要离婚,就让他如愿好了,结婚离婚都是如此,她还是孤单一个人,世界并没改变,她仍独处於自我之中,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扰。

放胆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体验逐渐改变的生活,这种决定对自己来说,真的非常困难;现在的她缺乏体力和精神力,而且优柔寡断,总是无法面对一些重要的决定,只会想把选择权交到别人的手上。

她记得曾翼衡在床上的样子,她只知道,他那汗湿的身体和炽热的呼吸;最後,她还是记得他那变得冰冷、僵硬的屍体。以及他们之间总是产生的一种固定对答:「为什麽?」「因为我喜欢妳。」

侯玉堂也说过喜欢她,她原以为那种喜欢只是一种友谊的表现,或者夫妻之间也算是一种比较亲密的朋友关係,可能那种喜欢只是一种以言语压缩距离感的想法,但事实上,她从不把那些话当真,也不想当真。每个人都是别人的棋子,在这个世界上漫无目的地活著;而每个人都是寂寞的,不论是出生,还是死亡,都是一个人。

她想起曾翼衡,回忆起两人之间的龃龉,也忘不了曾经一起共度的短暂时光,然後气愤地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泪珠;她很开心能够明瞭他心中的秘密,每当他碰触到自己,她的身体就会紧张到无以复加,那是一种甜蜜却又痛苦的感觉,可是她也只能装作没有发现。

因为一切都为时已晚。如今,曾翼衡死了,撒手人寰,他的生命就像一声叹息似地消逝无踪,使得她的胸中突然间湧出一股怒火;那个男人只不过卅岁啊,他有妻有子了,还曾有过一个情妇,但是这些女人都非常需要他,或许连她自己都需要这个男人。

回想起大学的时候,不知从何时开始,曾翼衡会越过座位凝视著她,开玩笑的时候,偶尔还会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彷彿还是属於昨天的回忆,本来是个不拘小节的同学,唯独在碰触到她的时候,他会显得有些紧张,就像那一天、那一夜,还有那一晚他拥抱住她的时候,那种热情和颤抖,似乎也都从他的体温传到了她身上。

其实,她不是早就知道答案了吗?

那晚,她做了一个诡异的春梦,那梦境非常古怪,说是也不对,其实还有种战慄的感觉。

在一片黑暗之中,她和某个人躺在床上**,那人轻轻地吻著她,她却闭上了眼睛,想要更仔细地感受那种深情,感受那轻抚过自己面颊的唇,还有那如纱簾般灑落的长髮、那温暖深入的手指;这次**非常动人心魄,她的手热切环抱著那人,她明白自己和谁在一起,也知道那是谁的身体……不是侯玉堂……不是曾翼衡……更不是曾经有过的任何性幻想……那是一副柔软纤细的身躯,没有结实的肌肉和宽阔的胸膛,那是属於女人柔软的胸部和女人甜腻的唇瓣。

那人对她说著:「我爱妳,表姊,所以妳也要爱我。」

这就是她最後所看见的景象,或许曾翼衡也看见过,那是一个扭曲的灵魂,充满了渴望,还有恶意;在她的梦中,浮现出洛云的笑脸,那种笑容刺痛著她的心灵,让爱著她的人都无法找到前进的方向,那是苏昉一生之中最为恐惧的恶梦。

也许她早就在遐想倒在床上互相抚慰的样子,也盼望著这事的发生,就像她常常躺在浴室的浴缸里,心不在焉地抚模自己的身体,然後发觉自己那些诡异的幻想,可能都与表妹相关──刚开始是曾翼衡──後来是侯玉堂──最後则是洛云──她想起十五岁那年第一次她们接吻,洛云把手放在她的肩膀,并且触碰她的**;起先她以为是自己太过於敏感,後来每次洛云见到她,都用那种渴望、徵求的眼光看著她,好像在等待她的反应,又好像在打算向她讨些什麽礼物,为了避免自己想得太过於深入,她总是想要找出什麽来满足洛云的种种需求……她可以想像洛云急遽起伏的胸口,还有她那依恋的神情,因为这些都常常会使自己感到晕眩、感到难受。

原本她期望和小表妹生活在一起,但当梦境像真的一般出现时,她却又感到震惊不已,主观意识上她能够明白自己的性倾向,她无法在**上接受男人,只因自己早已渴望著表妹;然而在心灵交流上,她发现曾翼衡接近了自己的感性,希望感情能够将灵和慾的需求分开,但看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站在眼前是一回事,对方要是赤身还同自己一起在床上果裎相见,继而发生**行为,那种感受就分外不同了。就像光果果的心灵一般可憎。

留恋此生,留念此夜。

那些吟唱的模糊不清的字句,或许所讚颂的就是绝望的感觉,或者是在祈求亡魂能够顺利渡过奈何桥,进行走向未来的转生﹔法师们的诵经声音,那可能下至地府或上达天听的节奏,歌诵著平和的死亡和轮迴的期待,就像是安魂曲。就不晓得,安魂曲是否也能传送到罪人的心中呢?

她烦闷地看著这空旷的屋子,死气沉沉的,就像是自己所盖起的监狱,不意中,她偶然瞥见那本曾翼衡寄给她的书,这本诗集已经藏在书柜里沾染了将近半年的灰尘,她今天纔有空拿出来翻看;刚打开厚厚的书皮,忽然间,她发觉这本《爱伦坡选集》里面明显折了一个角,翻看来看,她看见书页上面正是EdgarAllanPoe所写的情诗

读完这首情诗,苏昉发现最後一行用铅笔写著几个小字,手一滑,《爱伦坡选集》倏地掉落在她的脚边,她浑身不住地颤抖著,怎麽也止不住这种痛苦,眼泪跟著潸潸而下。

他写著:「苏昉,如果我死了,妳会不会睡在我的墓旁?」

她呆坐在当场,久久无法释怀。

「对不起……翼衡,对不起……对不起……」

苏昉觉得自己只能不停地向著无限的虚空道歉,当时她还年轻,只知道自己受了伤,从没顾虑过别人的感受;或者是不想让表妹跟著难过,因此决定放弃,就算过了这麽多年,她还是再度伤害了他,然後逼得他走上了绝路。

原来害死他的,不是洛云,不是别人,就是她自己啊!

她大声哭了起来,然後又疯狂地笑了出来。她哭那已经逝去的美梦,笑自己还保有孩童般厌弃肉慾的心灵,或许她从来就不曾从这种精神桎梏中得到解月兑,因为爱情,她始终无法获得自由,但也因为被爱,所以她的人生终於永远被**的需求所禁锢起来。

就像小说家果戈里写的《死魂灵》,人死了,心也死了,再怎麽说都没有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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