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如棋子,棋如人生
窦漪房揉了揉太阳穴,睡了一会儿精神好了许多,在柳依依的搀扶下下了车辇。
窦慎儿赶紧凑上前来扶住窦漪房的另一边,嘴里提醒道:“娘娘小心。”窦漪房这才惊觉脚边多了好几块石头,微微吃惊下,旋即只是如常一般微笑道:“叫人扫开就是了。”
柳依依却板了脸孔斥道:“不知是哪个王八羔子放了这些石子,幸好娘娘没踩上去,要是有个闪失,有誰当带的起?”说着话的时候她急了些,原来梨花般的俏脸晕出朵朵桃红,更显娇丽。
有和暖的风淌过,窦漪房拂一拂鬓角散落的发丝,只做平静的道:“兴许是下人们打扫时忽略了,可就算是无心之过,亦不可轻易绕过,今日若是没有慎儿的提醒,这一脚踩上去,摔着我到不打紧,可我肚子里还有一个脆弱的生命,万一……”她故意将这个一字尾音拉得长长的。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该赏的赏,该罚的罚,这件事就交给柳依依,如果还有下次,休怪我无情!”她不会让有心之人对她月复中之子有任何窥探之心,这条道路向来都是一尘不染的,石子?哪会有这样粗心大意的扫洒宫人,她们的心思她如何不懂媲。
害人终害己!
屏退了所有的宫人,包括柳依依,却独独留下窦慎儿。
“啪!”一粒棋子落下,窦漪房也不说话,只是紧锁着眉头,思考了半天才又把手伸向一粒白子,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棋盘,似乎是在考虑从何下手。
窦慎儿有些站不住了,期间她以为窦漪房留她下来只是侍奉茶水或者按摩揉捏,可五柱香过去了,屋子里除了回荡着棋子落盘所发出的清脆响声外,再无一丝动静。
她在考验她的耐心,她在试探她的用心,她在等着她先开口说话。
清脆的落子声传入窦慎儿的耳中,一声又一声,余光撇去,窦漪房神情自若,纤纤玉指拈着黑白二色棋子兀自下棋,望之如神仙中人,丝毫没有一个人独自对弈的索然寡味。
在清美的棋声里,两个女子,各怀心思。
下棋如人生,下棋就跟做人一样,这是刘恒说的。因为每每刘恒心情烦闷时总是会吹一阵竹萧,然后自己一个人找个清幽雅静的地方下棋,慢慢的,会想通很多事。
后来,她也学会了,弈棋养气。
君子说下棋能够陶冶性情,她觉得不然,这种「斗智不斗力」的消遣只是人与人之间另一种争斗。人总是要斗的,总是要钩心斗角地和人争逐的。下棋不能无争,争的范围有大有小,有斤斤计较而因小失大者,有不拘小节而眼观全局者,有短兵相接,作生死斗者,有各自为战而旗鼓相当者,有赶尽杀绝一步不让者,有好勇斗狠同归于尽者。(①注释)
这,难道还能陶冶性情吗?
所以,懂的人都喜欢独自对弈,只有将全局掌握在自己手中,黑子落下的瞬间,白子却能安然的全身而退。
还记得当初怀着刘启的时候,明枪暗箭她都有惊无险的闯过来了,今日几个石子就想除掉她月复中之子吗?可笑,当真可笑!
忽而又想到窦慎儿,记得她是在自己和刘盈大婚初期便来的代国,算算也有些念头了,刘恒一直未对她有所宠幸,想必她在代国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可她即是百灵的妹妹,刘恒想必早就知道,这样想来,窦慎儿身处代国未必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还能得到刘恒的庇护。可如今自己顶替了她姐姐的名讳,这两年来她却从未找过她,难道对一个和自己姐姐同名同姓的女子就真的一点儿也不好奇吗?还是她藏得太深,又或者有什么目的?
原来,在后宫待的太久,谁的心里都会藏着算计,连她自己也深陷其中,窦漪房苦笑着去拿玉碗里的棋子。
空空如也,所有的黑子白子全在棋盘之上了。她这才扭头打量着静立不语的窦慎儿,和婉一笑:“看我下棋下得实在忘我了,慎儿,你去替我沏杯茶来吧。”比起柳依依,窦慎儿更显得沉着,甚至有些令人着模不透。
用盖碗一下一下的拨弄着漂浮的茶叶,窦漪房轻抿了一口,顿时口齿间茶香满溢,赞道:“你这泡茶的手艺很是不错,以后你就专负责侍茶吧。”
“是”窦慎儿低首敛眉道。
“无事你可以下去了。”窦漪房怕再不遣她出去,自己就要忍不住去询问她,‘还记不记得有个姐姐’,那个沉不住气的人看来还是她啊。
匈汉和亲
还有五日就是刘盈的祭日了,去年是刘恒陪着她去的,今年她想一个人去,若是刘恒知道她怀着身孕还要长途跋涉去祭奠刘盈,他肯定是不许的。
她不想和他为难,而且至从少帝刘恭登基以来,吕雉已经由幕后直接踏入前殿垂帘听政,大小事务无不是经她之手。对各个刘氏王侯的打击和对吕氏诸人的提携形成了鲜明对比,刘恒这个看似闲散的代王如今却也忙的焦头烂额,内对吕雉,外对匈奴,他操心的事实在太多。明日刘恒便要应吕雉下达的旨意亲自去和匈奴单于洽谈匈汉和亲之事,因为刘盈未留下嫡系公主可以和亲,只能在刘氏诸王中折选年龄适合者下嫁于单于。
代国离匈奴最近,所以,这件事必然落到了刘恒头上。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过去。
早朝开紫殿,佳气逐清晨。北阙华旌在,东方曙景新。影连香雾合,光媚庆云频。鸟羽飘初定,龙文照转真。直疑冠佩入,长爱冕旒亲。摇动祥云里,朝朝映侍臣。此刻的晨雾之间,一束暖黄色的光束打下来,氲氯在即将离别的两人身上。
“等我回来。”将窦漪房深深埋入自己的胸膛,温热的唇贴在她的耳侧,异样的阵阵酥麻颤栗了一身,她的心中顿时腾起热气。
想到他此去甚是危疑,心底处那无助的苍茫感油然而生,深深吸了一口凉气道:“匈奴单于冒顿是个极其危险又凶悍的人物,他射杀了父亲头曼单于后又诛杀后母及异母弟,尽杀异己之大臣,自立为匈奴单于。又用鸣镝射自己的宝马,甚至用鸣镝射自己的爱妻,可见其铁石心肠及狠辣手段。
先后又率兵向北征服了浑庚、屈射、丁零、鬲昆、薪犁等国,尽使北方各族服从他的统治。他的骁勇善战是一回事,心机颇深又是一回事,如今的政局形势冒顿定是相当了解的。少帝年幼,女人当政,刘氏亲王里齐王刘肥、淮阳王刘友、燕王刘建先后去世,如今就只剩淮南王刘长、梁王刘恢和你,我担心他会对你下手的。”
不等刘恒说什么,窦漪房又惊道:“莫非这是吕雉和冒顿合谋的奸计?冒顿想要消灭刘氏亲王,打压大汉朝的士气,从而更加激励刘氏与吕氏之间的内廷斗争,他便可以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而吕雉正好顺水推舟借冒顿之手将你除去,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就可除掉你,且又与她丝毫没有关系,这样的手段实在是太高明,杀人于无形啊。”
“你是在担心我吗?”刘恒看着她十分紧张的眸子,笑着问。
一听他这话,窦漪房神色一个黯然,有些恼怒的刨他一眼,道:“你还笑得出来,太后这是要你去虎穴呢!”
“不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要相信你家夫君。”刘恒仍是带着那玩世不恭的笑容,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道:“我会小心的。”
唇,轻轻的吻上她的额头,有她和孩子在,他一定会保重自己的。
窦漪房也明白就算真的如她所说,刘恒也不得不依旨行事,若是他不去,那么吕雉也一样可以说他抗旨不尊而杀了他。
知道他心意已定,窦漪房也不再多语,只是轻轻靠在他的怀中,双手环上了他的腰际。在他怀中,她静静地闭上了眼,从何时起,她的心已悄悄沉沦在他白衣如霜的身影下,他淡淡的杜若清气总能安抚她不安的心。
“对不起……”微微叹了一口气,他突然说。
“嗯?”窦漪房没反应过来,他有什么对不起她,难道?
挣离他的怀抱,窦漪房顿时哽住喉咙,涩涩的问道:“昨晚我看见王后去你寝殿了,你……你和她……”他不提还好,这一开了头她便想起昨晚听守夜的太监说刘恒一直忙着处理政务,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她便亲自下了面条,想要送到刘恒寝殿去。
可谁知,还没走到云光殿,远远的就看见代王后带着一群宫人呼啦啦的往云光殿走去,夜风袭人,可她硬是站在远处盯着窗格子里忽暗忽明的影子不肯离去。直到殿里熄了灯,再也瞧不见任何,而代王后却也没有出来。
面凉了,心也像是凉飕飕的灌着冷风。
明明说过她是他的唯一,可最后一晚却是代王后陪在他左右,若不是柳依依劝着她不为着自己,也要为着肚子里的孩子着想让她回宫休息,也许她真的会在那里守上一夜。
唉!她也是个小肚鸡肠的女人。
刘恒没想到他的一句对不起却惹来窦漪房的吃味,明明他不是这个意思的,嘴角无奈的抽了抽,握住她冰凉的指尖搁在唇上,笑道:“哈……好大的酸味。”然后不顾她的挣扎将她牢牢锁在怀中,吻着她柔软的耳珠,半响后才从齿缝间吐出几个字来:“昨晚我没碰她。”
被他窥见了心中所想,窦漪房有些脸红慌乱的推攘着他的胸膛,嗔道:“大白日的说什么瞎话呢,谁问你这个了,她是你的王后,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必解释。”嘴里不肯承认,可心里却因为这句话而淡淡甜蜜着。
①『详见《下棋》作者:梁实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