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阳之战·佛缘 第十六章 灵虚法会Ⅰ

作者 : 孰不依

王莽从南阳返回长安不久,哀帝崩,平帝继位,王莽重掌大司马印。如果说,数年前的王莽还有些心浮气躁,那么,第二次登上大司马高位的时候,他已经磨去当初的浮躁,成为一名精明老辣的官场杀手。

王莽重登大司马宝座,第一件事就是投棋布子,安排人事。为了报答叔父们的提携关照,首先重用成都侯王商的儿子王邑、曲阳侯王根的儿子王涉等王氏宗亲。除此之外,王莽不忘当年承诺,也奏请汉平帝任命刘歆为右曹太中大夫,掌管典章制度;任命庄尤为执金吾,跟随自己左右,掌京师盗贼、考按疑狱等事;任命桓谭为掌乐大夫,掌管祭祀礼仪。

对于依仗傅氏权势爬上高位,胡作非为民怨沸腾的官员,不是诛杀扫荡,就是流放到蛮荒洪野。种种霹雳手段,不但没有引起朝野震动,反而赢得交口称赞。全国上下都以为大司马扫除奸邪、廓清朝廷,奄奄一息的大汉朝有了复兴的希望。

这天,王莽将刘歆、庄尤、桓谭等人召来议事。

大司马府依旧俭约干净,厅堂之上并无什么额外摆设,无非是些半新不旧的木架几案、笔墨竹简之类,连官宦人家常见的锦帛字画、木版雕刻也未见几幅。一尊香炉正燃起一柱袅袅青烟,一名衣着清素的奴婢在旁边轻轻剔去香灰。王莽在厅前来回踱步,等候几位客人。

不一会,几位客人陆续到来。众人一阵寒喧,问长问短,依次落座。王莽吩咐婢女上了一道清茶,饶有兴致道:“我在南阳郡闭门三年,发现了一种极好的茶叶。此茶叶片鲜女敕肥厚,色泽碧绿,冲泡时香气馥郁,滋味醇厚,实乃茶中上品。今年趁友人从宛城到长安,顺路捎了一些回来。请诸位品尝品尝!”众人呷过一口茶水,果然爽口宜人,纷纷赞叹起来。

王莽放下茶盏,环视一圈,缓缓开口道:“诸位,今天请大家来,一是多年不曾团聚,难免想念,与大家叙叙旧。二来呢,我重新接任大司马,有很多事想与大家议议,还望各位鼎力相助!”

其实叙旧也就是个幌子,走走过场,王莽全身心扑在朝政上,哪有功夫听大家闲扯。所以,他的真实意图还是想听听大家对朝局的看法。大家也明白王莽的心思,三言两语一过渡,很快就切入了主题。

庄尤这些年对外戚干政深感忧虑,见王莽有心征求大家对朝局的看法,便回道:“哀帝时傅氏、丁氏干预朝纲,朝纲崩坏。如今平帝继位,其母族一旦兴起,只怕重蹈覆辙。不如及早谋划……”

庄尤尚未说完,王莽就明白庄尤的意思了,打断庄尤的话,解释道:“我已启奏皇上,封平帝的母亲卫姬为中山孝王后,赐帝舅卫宝、卫玄爵关内候,一律只准留在中山,不得擅入京师。不可此举妥否?”庄尤没想到王莽已经暗中运作,谋划妥当,便揖手道:“大司马高明!”

桓谭素来耿直,好直言他人长短,指斥俗儒,言谈之间,令人芒刺在背:“大司马,我大汉朝堂上下,不仅皇上深居宫中,三公九卿也不谙民情,民间疾苦没有几人能够寻访体察。文武百官只贯于在朝堂清谈论道,对于缓解贫穷饥寒无甚益处。大司马虽然宅心仁厚,体恤百姓,但也需要考虑如何让民情民意上达圣听。”

王莽轻轻用指头弹着几案,掂量着每一个字的份量,正色道:“关于体察民情事,我打算设置‘进善旌’,收集民众的意见建议;设置‘诽谤木’,听取大家的批评;设置‘敢谏鼓’,让百姓有申诉的地方。同时派四位谏大夫坐在王路四门专门接待到京师告状的民众。另外,今后还打算派出八名风俗使者专门到民间访贫问苦。如何?”

桓谭没想到王莽考虑得如此周全,竟然一时语塞。既然想不出更多更好的法子,只好默然点头。

刘歆许久未说话。王莽抬头看了看刘歆,“该你了,说说吧!”

刘歆似乎胸有成竹,干脆站了起来站在堂中,环视众人,左手伸出三根指头,“当年在‘敦学坊’论及我朝三大祸根,大司马还记得否?”

王莽一听,面色一敛,知道刘歆想说什么,便道:“自然记得,你有什么高见只管道来!”

刘歆站起来,慷慨道:“那我就姑妄言之,请诸位姑妄听之。”

“限田、限奴、治贪乃我朝大事,不能不说。汉哀帝时大司马力推‘限田令’,田地价格由此回落,如果哀帝一以贯之,限田之举必已奏效。可惜哀帝贬大司马于南阳,‘限田令’有始无终,最后不了了之,让人痛惜。如今天下苍生处在水深火热之中,遏制土地兼并已是当务之急。臣以为可以参照《周礼》记载的井田制,推行田地改革,解万民于倒悬。”

“限田令”本就是王莽的杰作,听了刘歆这一番盛赞,王莽颇为自得,对深化改革也来了兴趣。道:“愿闻其详!”

刘歆不慌不乱,右手也逐次伸出三根指头,言辞铿锵。“要点有三:一是土地改称王田,禁止买卖;二是男子不满八口之家而田过九百亩者,余田应分与九族、邻里或乡党;三是无田的民夫按一夫一妇百亩授田。这样,耕者有其田,人民安居乐业,自然天下大同。”

王莽抚额沉思,又道:“哪限奴之事又当如何?”

刘歆双手一抱,躬身为礼。决定将自己的设想和盘托出,毫不保留。“自秦汉之交,豪富私蓄奴婢已然成风,延至今日,为祸更烈,以至编户不足、兵源短缺、税赋日减。所以私蓄奴婢之事不可小觑,应当与限田一并考虑。”

“我以为应当下旨严禁奴婢买卖,但允许将奴婢释放出来成为庶人。另外,既然贪腐也是三大祸根之一,那么治贪也得一并进行。可以借限田限奴之机,惩办一批贪腐分子,贪渎之风必可收敛。这样,三大祸根尽皆根除,大汉必定兴盛。”

王莽考虑问题比以前稳重得多,沉吟许久,道:“刘兄所言一语破的,似无不妥。只是此等大事,须得从长计议,谋定而后动。依我看,刘兄还是先设法集中天下的才学之士,反复斟酌商量,拿出一个稳妥的办法来。然后多方征求意见,再颁发施行也不晚。”

王莽将三人的观点梳理了一遍,分出轻重缓急。“这样吧,庄兄之议是当下急务,应当赶紧去办。桓兄的意见刚才我也回复了,不直接牵涉公卿太多利益,可以趁早部署下去。刘兄所虑皆国之大事,错综复杂,非常棘手。且容我再三考虑,再行商议。”

王莽停了停,招呼府中奴仆,抬出几箱皇上赏赐的财物。道:“前些时候,我从宛城返回长安,一路上见到无数颠沛流离的灾民,实在是于心不忍。回到长安,朝廷给我不少赏赐,王莽受之有愧。我在宛城三年,早已习惯青衣素食,对身外之物看淡如水。这些赏赐的财物对我来说意义不大,你们顺路把这些财物交到府库,嘱托大司农拿去救济百姓吧!”

言犹未落,一座皆惊。庄尤等人面面相觑。良久,都起身揖手道:“大司马真是周公再世。与大司马相比,我等简单无地自容。大司马如此仁厚之心,实乃大汉万民之福。”

宛城至长安之间有处沔水渡,是从宛城到长安必须要经过的一个渡口。

这天,沔水渡口来了一老一少:老人看来清瘦却十分白晰,显然是养尊处优惯了,言谈之间有点颐指气使之感;那个年青人正好相反,性情谦逊,面相和善,或许是常到田间地头遭烈日暴晒的缘故,肤色黝黑发亮。

这老者乃舂陵侯刘敞。年青人则是汉高祖刘季的九世孙,南顿县令刘钦的公子刘秀。

这个刘秀就是王莽当年在蔡阳田间见过的清秀小孩。刘秀九岁时父亲病故,与哥哥刘伯升一起随叔叔刘良一起生活,如今已是十六七岁年纪。论辈份,舂陵侯刘敞是刘秀的叔父。

这次刘秀与舂陵侯刘敞准备前往长安,目的却各不相同。前些年王莽蛰居南阳期间,曾经奏请皇上免除蔡阳三年田税,当地官员却只免一年,第二年依旧征赋。舂陵侯刘敞不满,拿着第二年缴税的凭据要进京告状。正好刘秀有志赴京师求学,便带着刘秀一同前往长安。

乌啼,月升,寒星满天。沔水岸边到处是细碎的私语,与烟杆剥剥的敲着船舷的声音。天空中偶尔有流星曳了长长的光芒下坠,引得小孩子一阵尖叫打闹。

刘秀第一次出远门,蹲在客船上对着江边渔火发愁。透过渡口木桩上高挂的灯笼,看到一位师太身背剑囊匆匆赶来,似乎也要连夜渡沔水,一身衣饰,甚是单寒。师太上船后,用奇怪的眼光注视刘秀良久。

刘秀面相奇特,厚耳垂珠,鼻如悬胆,尤其额头光润平滑,阔大如覆肝,经常引得众人回眸,刘秀见怪不怪。但这个师太的眼光的确不同,让人心里发慌。刘秀很不自在,正要开口询问,船上一个泼皮与舟子突然争吵起来。

众人围观,半天才搞明白。原来这个泼皮嫌夜渡沔水比平时贵了几文钱,与船家不依不饶。师太朝那个泼皮看了看,轻轻叹道:“此人命在须臾,还要计较这几文钱,岂不荒唐?”

刘秀听得师太的轻叹,心中不解。不一会,渡船离岸,刚才那个吵闹的泼皮被船上帆脚一扫,堕入江中。深秋寒江,没有人敢下水相救。那人在水中挣扎片刻,没入水中再无踪影。刘秀回想师太那一声叹息,这才知道师太颇有先见之明,绝非等闲之辈,心中顿生敬畏。

客船到了江中,江风骤起,水流奔涌,客船在江心旋转不止,左右颠簸,眼看就要翻沉。那师太从船中站起身来,一提拂尘,单掌立于胸前,禹步诵咒,刚才还处在惊风骇浪中的客船立刻稳定下来。任凭周围数丈之外风掀浪涌,客船却风平浪静地渡过了沔水。

到了岸边,一船人止住惊恐。舂陵侯刘敞带着众人上前向师太道谢。

那师太轻声念完法咒,才对众人道:“刚才堕江而亡的那个人,不是贫道不救他,是他命数已尽,贫道不敢违逆天命擅自施救。但是今天这船上,却有一位贵人,身系苍生祸福,遇到厄难应当得到救助,这也是天命,所以我不能让渡船翻沉。听天顺命之举,你们何必道谢呢?”

舂陵侯刘敞对师太道:“师太的训导,乃顺天应时、安身立命之言。在下终身受益,必定谨遵教导!”

师太却摇摇头,“听天顺命这个道理也不全对。从个人来说,一身之穷达当安命,不安命,则奔竞排轧,无所不至。但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则不可言命。天地之生才,朝廷之设官,都是为了补救天命气数的。身握事权,不以苍生为念,一味听天由命,天地何必生此才,朝廷何必设此官?所以圣贤立命之学,诸位不可不慎。”

众人听了,纷纷叹服。末了,师太指着刘秀对舂陵侯刘敞说:“这孩子骨格清奇,深藏慧根,天

降大任于他,你要善加关照才是!”刘敞拜问师太名号,师太笑而不答。

正要分手,师太却回身对刘秀说:“两位往长安去,可否带一封书信到西华山灵虚峰弥陀寺?”刘秀忙躬身道:“无妨无妨,但请吩咐!”

一方丝帛凌空浮出,师太取出一支笔,就着那方丝帛疾书数行。尽管笔力遒劲,但丝帛凌空斜垂纹丝不动,惊得众人目瞪口呆。

师太收了笔,叠了丝帛装于囊中,手指一带,幻出一道白光封了信口,交给刘秀道:“你到了西华山脚下,会看见一大片树林。其中有一颗千年古树,高大茂盛。你去时只要敲一下大树,就会有人出来接你。”

刘敞待那师太走后,诧异道:“我们一个字没提,她居然就知道我们去长安。看来我们今天真的遇到异人了。可惜这师太不肯以名号相告,甚为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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