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未经幽冥地府月兑胎换骨,只能依靠灵蛇珠的护持维持人形。数十年过去,灵蛇珠的法力慢慢减弱。每每王莽暴躁、忧虑之时,灵蛇珠便护不住人形,显露出一些巨蟒之象。这在蛰居宛城时已经有过征兆,那个名唤冰冰的奴婢曾有察觉。冰冰命丧王获之手,再没人知道此事,但王莽例外,他终究还是发现了自己身上的种种异常状况。
王莽对自己为何会长出片片蛇鳞始终迷惑不解,不敢对旁人提起,只得经常避开家人独居一室。偶尔对着铜镜打量背上的的蛇鳞,苦恼不已。好在起初症状不甚明显,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说来也是不巧,王莽重回长安接任大司马,恰逢大旱之年。辽阔的关中之地,田地龟裂、河道干涸、树木枯槁、青草绝迹。赤地千里,流民不绝于野。大旱之后蝗灾接踵而来,蝗虫遮天蔽日,漫山遍野,所到之处,不论是禾苗还是草木,顷刻而尽。兼之瘟疫流行,一时间哀鸿遍地、民不聊生、路人相食、惨不忍睹。
王莽与庄尤、刘歆、桓谭等人商议的治国之策根本来不及施行。为了安抚百姓,缓解灾情,减少旱灾蝗祸的危害,就足够王莽没日没夜地冥思苦想、疲于应付了。
王莽重新执掌大司马印,封安汉公,常常为天下苍生忧心焦虑,导致灵蛇珠的法力消逝更快,身体出现的异常变化愈加频繁。不仅在相貌上逐渐发生变化,甚至在性格上也逐渐改变,变得孤僻易怒。这些变化王莽自己觉察不到,但在百官当中,流言蜚语却慢慢传开了。
古来帝王的宫殿,必定极其富丽堂皇。其意图无非是想让臣民瞻望九重城阙,心生惶恐,不得不稽首归心。
未央宫就是一座极尽奢华的宫殿,周回二十八里,气势恢宏,利用龙首山的地势为台殿,高居长安城之中。
不仅是未央宫,长乐宫、建章宫、北宫、桂宫和明光宫等宫殿也全是庞大无比的建筑。宫殿之间修筑了无数的复道相互连接,金玉珠玑为帘,墙壁上嵌着颗颗明珠,昼夜通明,十分壮观。
这日王莽在未央宫大殿上听百官议事完毕,对如何解决民灾瘟疫没有理出什么头绪。心中烦躁,散朝正要离去,见光禄勋王邑仍端坐殿上。王邑面呈忧虑之色,犹犹豫豫不肯起身。
王莽心知王邑有话要说,便停了下来,问道:“堂弟何以如此凝重不安?”
王邑乃成都侯王商之子,依年龄为王莽堂弟,王莽对这位堂弟向来倚重。
王邑弯弯身子,对王莽道:“昨日宛洛之地又有奏报,蝗灾已由关中之地向外围扩散,受灾面积越来越广,各地灭蝗除害成效不彰。刚才一众公卿所议,虽无不妥,亦无所用,只怕还得另寻他法。”
这些天,王莽为各地如雪片般飞来的灾情奏报愁得寝食难安,一脸的疲惫和焦虑。沉默了半晌,问道:“如之奈何?”
王邑在当朝文武百官当中,素以忠直著称,不假思索便回道:“大人,下官确实有话要说,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莽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啰啰嗦嗦的,快说吧!”
王邑顿了顿,道:“如今之计,一是要派遣使者赴灾区组织捕杀蝗虫,广张告示,发动老百姓抓蝗,按灭蝗数量多少象征性付给报酬。二是今年灾祸范围广、损失大,要及早减免灾区今年的租税,避免民变。三是此次旱蝗并发,遍及郡国,灾民饥饿而死不计其数,有的地方整村整乡染疾而亡,瘟疫流行不可不防。”
王莽不及听罢,两道浓眉已经锁起。搓着双手,摇头长叹:“已遭旱蝗,又被瘟疫,灾民何其不幸,以至于斯!”
王邑沉默下来,直到王莽不再叹息,才接着道:“当务之急,朝廷应当抓紧时间统一调配大夫,备好药材,奔赴灾区防疫。责成各级衙门清理空宅废邸,打扫干净,集中安顿染疾民众。让他们就近求医,以免扩大影响,引发流民潮。”
王莽静静听完,点头认可,“这些事你就抓紧去办吧,越快越好。”王莽正要匆忙出殿,王邑想起长安的大量流民,又道:“大人,长安城外流民甚多,这些灾区饥民离乡背井、外出就食,到了长安城下,对朝廷给予厚望,不可不妥善处置。”
这件事王莽已经听庄尤提及,做了些准备,稍微宽慰些。王莽拍了拍王邑的肩膀,道:“你能如此操心国事,我很感欣慰。你放心,你提的这件事我已经有所考虑。为了避免祸乱京师,我打算尽快奏明太后,请求在长安城周边尽快修建五座里坊,用来安置灾民。甚至可以废弃一些皇家林苑,修建或者改建县衙、市场、里坊。再广发告示,让流民到那儿去安顿下来。”
一切计议妥当,王莽还是不放心,又再三嘱托王邑特事特办、急事急办。刚出未央宫,王莽却按捺不住心中的急迫,又想回宫提醒平帝抓紧拟旨颁发,好让有司将救灾防疫之事赶紧部署下去。
王莽的车驾返回到未央宫,直奔汉平帝所在的宫室。推开宫室的厚重木门,没有看见平帝,却一眼看见了摆在案上的一方玉玺!
王莽心念一动,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一步,那知玉玺突然发出一道光芒袭来。王莽顿感一种无形的力量涌至,前行的身躯被硬生生阻挡回来,竟然站立不稳,向后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门里有宦者出来,见大司马摔在地上,忙惊惧地上前扶起,道:“皇上已经启驾回寝宫去了。安汉公请回吧!”
王莽爬起来,感到腰腿疼痛,揉揉腰按按腿,心里纳闷,“以前进平帝宫室,未曾受阻,今日何故被推了一把?”
那方玉玺是名闻天下的传国玉玺,王莽以往也曾远远见过。据说传国玉玺乃著名玉工孙寿以和氏璧制成。螭龙盘踞的玉玺上刻着李斯题写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
鉴于传国玉玺价值连城的玉质,巧夺天工的雕刻,盖世无双的书法,威力无比的灵力,历代帝王皆视传国玉玺为天子法器,天命所依的神圣之物。
这些,王莽都很清楚。不过,汉平帝以前都能妥善保管这方玉玺,王莽只是偶尔见过几次。这次平帝不在,王莽想近前端祥一二,却被推倒在地。
传国玉玺何以会显示出如此强大的灵力?王莽百思不得其解,不得已还是离开了未央宫,回到大司马府。
稍事休息,又坐在案头签批各府衙递来的文牒。
王莽对文牒看得极为仔细,落笔极为慎重,每一份竹简上都做了大量签批。唯恐不周,总是看了再看。不多会,案头就堆满了一大摞竹简。
王莽实在是有点困了,便在木榻上闭眼打盹。没想到刚刚睡下不久,就被一阵痛痒搅醒。
王莽系巨蟒转生,虽然得“灵蛇珠”护持,但未经阎罗殿炼化,鳞甲未曾尽褪。因为这个原因,要维持人形,会受到种种限制。由于以上先天不足,故而倦怠之时,常常奇痒难忍,屡欲现形。不过以前总是半夜发病,没想今天竟然中午时分便发作起来!
王莽抚模着身上若隐若现的模样古怪的鳞片,又惊又惧,连身子都有点发颤,不知该不该请太夫来诊治。正在痛苦不堪、左右为难之际,突见两道青烟从外面迅疾飘来,电卷而入,在案前落地,迅速旋转变化出两个身影。
一个是老妪,王莽不知是谁。另一个青衣方士,王莽却看得真切,分明就是自己的恩师“陈参”。
王莽惊喜,慌忙裹了衣袍,忍着痛楚,滚下榻来,诚惶诚恐地对“陈参”作揖拜道:“弟子王莽叩拜恩师。数年不见,老师何时成了世外高人?这些年弟子日夜思念恩师,不想今日得见。”忙将木榻又擦拭一遍,请两人坐下。
西门君惠摆摆手不肯落座,道:“陈参不是我的真名字,师父的真名字叫做西门君惠。你应当管我叫叔父才对。”
西门君惠又指着身旁的老妪,对王莽道:“这位老人家才是最要紧的,她是你的母亲。”
王莽吃了一惊,脸色数变,不由得站直了身子,然后深深一躬,正色道:“恩师何出此言,这几年不见,如何跟弟子开起玩笑来了?弟子母亲大人去年刚刚仙逝,莫非恩师以为弟子遵循孝道尚有瑕疵?”
西门君惠面不改色,缓缓道来:“你说的不错,去年去世的是你今生的母亲。而你面前的老人家是你前生的母亲!”
鬼母此时只是怔怔地打量眼前的“儿子”,眼眶慢慢润湿,微微地抽泣。这位久经沧桑的老母亲,心头难以抹去隔世再逢的那种涌动的亲情。
王莽对自己的授业恩师一向敬重,今日这种场面,却让王莽有些为难了,额头也沁出了汗珠。不得已,再次躬身对西门君惠道:“恩师,弟子知道您老人家必定不会欺诳弟子,但今日之事实在唐突,弟子的确有些不知所措……”
西门君惠弹了弹衣服上的尘灰,道:“你知道老师不会欺诳你,这很好。为师知道你不会轻易相信我的话,好在你母亲当年早有安排,你母亲可以给你复原前生前世的若干片段。”西门君惠转过头,对鬼母道:“嫂子,您看如何?”
鬼母点点头,擦了擦泪迹,对王莽道:“儿啊,你父亲是白帝宫主人少昊,我是你母亲。我们一家人数千年来都安分守己,居住在崆峒山白帝宫。你前生身体病弱,偶尔到中土的一些地方吸取地底灵气缓解病痛之苦。不料两百多年前,你在中土芒砀山大泽之中疗伤,却被赤帝之子转生的刘季无故斩杀!”
鬼母哽咽难言,停了停,接着道:“我儿无辜被诛,天庭置之不理。我与你西门叔父气愤不过,才将你转生到汉室外戚,发誓要报一剑之仇。娘这样说,我儿也未必相信。好在娘从你舅父那里取得灵蛇珠,此珠可以唤醒你前生的记忆。娘念动咒语,你自己好好回想吧!”
鬼母说完,便闭上眼睛,开始念动法咒。王莽眼前慢慢出现一道光圈,这道光圈逐渐增强变亮,越来越清晰,一幅幅画像如梦如幻,浓缩了所有的悲欢离合,如流水般演绎延展:
白帝之子在白帝宫出生,白帝夫妻与儿子嬉戏,西门君惠与侄子逗乐,鬼母带儿子到大泽修炼,鬼母携子残躯舍命上昆仑,鬼母南天门击鼓鸣冤,鬼母截灵,王莽降生,西门君惠长安授业,等等。一幕幕、一场场在王莽眼前闪现而过!
王
莽整个身心都被这些画面牵扯进去,被这些往事惊呆了。指着眼前那道虚幻神秘的光圈,身子微微颤抖,“这,这……”说不出话来,心底却是翻江倒海一般:
“原来自己有这么多离奇的身世,原来自己背负了这么多的仇怨,原来自己今生的经历是母亲一手安排,原来自己所效忠的大汉王朝竟然是自己的宿仇!”
王莽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这翻天覆地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