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沿着孽龙踪迹一路跟踪,尽管路上紧跟慢赶,不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外加十二分的小心谨慎,却总是相差数个时辰,与孽龙失之交臂。十数日后终于跟踪至龙葬洲。龙葬洲周围数十里布满了白森森的龙骨,几千年来也不知有多少龙族蜕骨飞升,有多少龙族梦断江南。
龙葬洲乃一巨大洞穴。偶有山石坠落,洞穴之中便声震四方,经久不息。洞内又分四条通道:一条通向洞庭湖西岸;一条通向褒斜道骆谷口万丈深谷;一条通向罗浮两山间的穴溪;一条通向枯桑岛东岸。
悟真、悟玄将龙葬洲的情形细细勘察了一遍,决定分兵把守,小心提防。悟玄在洞穴之外静坐,只望能够将孽龙堵于洞外。悟真在洞中,提着九头禅杖在四大通道来回巡视,禅杖上的铁环哗哗乱响,只望一禅杖截了孽龙的尾巴,叫那孽龙再也休想乘隙溜走!
悟玄在龙葬洲外虔诚端坐,执佛珠一串,朗声念诵《心经》。每诵完一遍即用手指拨过佛珠一颗。
秋冬之交,似乎仍有秋虫呢喃。随着悟玄念佛的声音渐渐含糊,秋虫呢喃的声音压过了佛音。悟玄脑袋耷拉下来,打了一阵磕睡,又猛然惊醒,忙合手道:“罪过,罪过。”
于是重新整整单薄的衣履,拨动那一串长长的佛珠。佛珠在冻僵的手指间抖动,悟玄觉得有些凉了,便呵出口中热气,暖暖了手指。
江南之地,到处都是芷草,丛生于悬崖罅隙间,或蔓延到松树枝桠上。虽近深秋,龙葬洲的芷草好象沾了什么仙气,不仅未枯败,而且长叶飘拂,花朵下垂成一长串,风致楚楚。那种黛色无际的崖石,那种一丛丛幽香眩目的奇葩,那种小小洄旋的溪流,合成一个不可言说迷人心目的圣境。
龙葬洲的传说,悟真、悟玄师兄弟只是听师父提起过,具体细节并不清楚。今日到了龙葬洲,没想到这里白骨累累如此苍凉,却又落英缤纷如此凄美。
悟真、悟玄计议一番,以为孽龙必经地下通道才能逃走。所以一人守住洞口,一人守住通道。两人认定如此一来,便可确保万无一失,只待孽龙前来自投罗网。
在距离悟玄不远的悬崖罅隙间,透过密密的芷草丛,忽然反射过来两道幽幽绿芒。如不仔细查看,无人能够发现那芷草丛中竟然有一条数丈长的白龙静卧其间!
那幽幽绿芒便是白龙的眼睛,瞳子里似乎还映着一丝惊恐。想必是因为雷神的追捕和悟真的劈头一杖惊骇所致。白龙在山神庙被悟真劈中尾部,险些筋骨断折,十数日之后还有血丝渗出。
白龙一边略带惊恐地盯着悟玄,一边慢慢地、轻轻地扭动身子。凭借数千年间龙族遗传形成的本能,一点一点地将自己身上的龙骨蜕变下来!
白龙深知,一旦蜕骨期间,被悟真、悟玄发现,绝然无法逃月兑。那这里就不再是蜕骨之处,而是葬身之所!这龙葬洲的累累白骨,除了蜕变下来的龙骨,多半还是那些蜕骨不成葬身于此的龙族子孙!凡是在此成功蜕骨得道飞升的龙族子孙,想起龙葬洲,莫不刻骨铭心地伤痛。
这白龙虽然在龙族之中仍是小字辈,但看来也有整百年修行。只是自小就被幽禁于龙池之中,对江湖之凶险并无多少体验,所以这次亡命天涯显得那样狼狈。
幽禁于龙池之中的孽龙,也并非全是被捉拿到西华山。还有不少其实是在龙池诞生的所谓孽龙,就如同这条小白龙一般。它们的唯一错误在于,降生在不该降生的地方!
小白龙在龙池之中,被舅父和母亲拼尽全力托出龙池逃走。小白龙自从逃出龙池,昼伏夜出,仍被雷神和正派人士追迫甚急。小白龙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惶惶不可终日,今日终于到了龙葬洲。没想到这最后关头,却也是最为凶险,十方大普门禅寺的高僧居然就在眼皮底下!
小白龙寻思如何避免惊动高僧悟玄,一时疏忽竟将雷神抛至脑后。但小白龙没有预料到,真正的危险仍然是来自雷神!
雷神在龙葬洲已徘徊多时,在虚空中时隐时现。雷神奉玉帝之命捉拿孽龙,不想这孽龙极为机警,屡次从雷神手底逃月兑。雷神误了时日,被玉帝责斥办事不力,心里早就窝了一肚子火。
今日到了龙葬洲,见有高僧相助,心中暗道:“今日如果不能抓住孽龙,以后只怕更难了!”念及此处,雷神在搜寻时自然格外小心。
雷神身长二丈多,黑色脸庞如同猪头一般,头上长角达五六尺,肉质的翅膀一丈余。身穿红裤,腰缠豹皮,手里握着短把的金刚石斧,与民间传说的雷公极为相似。
活该小白龙遭受此劫。小白龙没有瞧见狡猾的雷神,只看见悟玄耷拉着脑袋打磕睡,难免放松警惕。又感受到最后一根龙骨即将蜕掉,眼看大功告成,忍不住要活动一下麻木的身躯,便摇了摇长长的尾巴。不巧芷草丛中白光一闪,正被雷神瞥见!
“原来躲在这里!”雷神一发狠,立即现身出来,猛击金刚石斧。只见一阵电闪雷鸣,一团团闪电、火球直扑小白龙!
“哗”的一声闷响,那小白龙被突如其来的雷电惊得滚落下来。但最让小白龙沮丧的是,自己慌不择路竟然掉在了悟玄面前。悟玄从磕睡中惊醒,见悬崖罅隙间滚落一条数丈长的小白龙,猛然意识到这就是那龙池的孽龙。
悟玄怎能错过机会,迅疾一晃身形,扶摇而起,在空中一转身,将“锦襕袈裟”抖落在臂上,顺势使出“九华佛光”!
那小白龙在最后一刻被雷神发现,惊慌之中急忙躲避。那即将蜕出的最后一根龙骨“咔嚓”一声折断,约有那么寸余长的龙骨扎进尾巴,痛得小白龙泪光莹莹。小白龙惊恐不安地盯着眼前的悟玄,一种冰凉透骨的绝望感升腾而起!
悟玄擎起“锦襕袈裟”,正要掐诀念咒,却忽然望见小白龙那惊恐、绝望、痛苦的眼神和莹莹的泪光,心中一软,合手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竟把“锦襕袈裟”收了回来。
小白龙见悟玄收手,后面雷电追迫又急,再顾不得许多,飞身向龙葬洲深穴直扑而下!
龙葬洲深穴之中的悟真听得上面雷电大作,隐隐传来呼斥之声,急得抓耳挠腮,哪里忍耐得住。猛地一挥禅杖道:“娘的,贫僧上去助师弟一臂之力!”便从洞中猛起冲了出来!
那小白龙与悟真一起一落,分别从两侧穿越而过。电光一闪之后,悟真眼前发黑,也看不清对面坠落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以为是洞口的龙骨或者巨石滚落洞中。略一迟疑,再次加力,飞腾而上,直扑洞口!
或许是小白龙命不该绝,悟真跃出深穴,给了小白龙唯一的逃生机会。小白龙在深穴之中,也不管什么方向,忍着伤痛,朝最近的那条通道没命地狂奔而去……
悟真到了洞口,大声叫唤道:“孽龙在哪?快来吃我一杖!”
雷神见悟真从穴底飞了出来,立即痛心疾首,脸色大变。知道那条孽龙一定趁机溜掉了,便指着深穴顿脚道:“那孽龙刚刚窜入深穴之中,你如何擅自跳出洞来,让孽龙又溜走了?”
悟真拍了拍脑袋,气恼不已,“娘的,又让它跑了!”末了,才对雷神道:“你是谁?”雷神一脸怒气,道:“我是天上的雷神,奉玉帝之命捉拿孽龙,却又被你俩放走了!”
悟真一听,大怒:“这话极没道理。你捉你的孽龙,我们捉我们的孽龙,两不相干。就算是我们放了孽龙,你又如何?前些日子你朝着我们电闪雷劈,贫僧还没找你理论,今天居然又装起大爷来了,贫僧偏不吃你这一套!”
雷神被悟真骂得一愣一愣的说不出话来。悟玄忙上前拉住悟真道:“师兄,既然孽龙已经蜕骨逃走,我们回去给师父复命吧。”悟真这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西门君惠、鬼母、哀章一行隐秘南下。辛当在巴陵郡接住众人,安排在洞庭湖边一处大宅住下。
大宅边有一座高楼,好像直接从八百里洞庭湖里长出来一般。高楼结构精巧,落落大方,在烟波浩淼的大泽之上看起来端庄浑厚,很有气魄。西门君惠、鬼母、哀章一行在辛当陪同下,伏在高楼外女墙上观看,好像大泽就在脚底。
辛当指着烟波浩淼的洞庭湖,道:“这高楼与大泽形同一体。没有大泽,楼不成其为楼;没有高楼,大泽也没了那份气概。站在高楼上,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大泽之中帆船来往,渔歌互答。可以扬声与舟中人说话,同时又可远看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的大泽之水。八百里洞庭,没有比这里更壮观的景致。”
哀章见高楼屋角和湖边大树上栖息着红嘴红脚的小小乌鸦,似乎成千累万,突然来了兴趣,掏出一些糕饼向空中抛去。周围的红嘴乌鸦顿时扑腾而起,黑压压的一大片,竞相争夺哀章抛的糕饼,相互撕咬钉啄,一时间羽毛乱飞,景象蔚为状观。
哀章看着这些小黑鸟在空中争夺、截食的惨烈之状,禁不住哈哈大笑!
西门君惠默然远望,许久才对辛当道:“辛堂主,那九尾龟藏身何处?”辛当见西门君惠问话,忙正色道:“禀门主,属下探查明白,那九尾龟已回到洞庭湖中央一处孤岛旁。属下曾驾舟探查过,孤岛上林木丛生。奇怪的是,那林中,兽没有虎狼,鸟没有鸱枭,草没有毒螫。这处孤岛不仅野火烧不到,就是伐木的樵夫也难以靠近岸边。”
鬼母惊疑道:“如此说来,那或许就是传说中的江南嘉林吧。江南嘉林不是凶禽恶兽可以栖息的地方。九尾龟藏身于此,倒有些眼光。”
眼前乱鸦扑腾,打乱了西门君惠的思路。西门君惠对哀章招招手,有些不耐烦道:“右护法,这些乌鸦叫声令人心烦,不要再抛东西了!”哀章有些悻悻然,只得收了手。
西门君惠皱眉待乌鸦散去后,对辛当道:“那些发现九尾龟的百姓现在何处?”“被属下秘密关押在巴陵城郊一处荒宅内,门主是否要见见这些人?”
“不见了,希望谁也不能再见到他们。”“属下明白!”“那现在就去办吧!”西门君惠冷冷地道。辛当得了西门君惠的指令,向众人拱拱手,便转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