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叶尊者在长安城四处寻找赤松子,一无所获。无意间到了城北敦学坊,突然感觉邪气极重!便停住了脚步,诵了一声“阿弥陀佛”,掐指默算,而后猛一睁眼,朝“敦学坊”方向望了望,抬腿就往“敦学坊”去。到了跟前,刚要推门,门上突然泛起一阵青光,一股强大的法力涌出,朝迦叶尊者逼来!
迦叶尊者跟随释迦牟尼修行,得释迦牟尼真传,功力深不可测。见大力涌来,想也不想,身随意动,单掌一劈,如利刃划过。门上那浩荡而来的法力竟抽刀断水一般被一劈两半,从迦叶尊者两旁卷了过去。
那迦叶尊者就在大力被劈开后间不容发之际,身形一晃,顺着掌力劈出的缝隙欺身而入,那股大力如水流一般在迦叶尊者一晃而过后,才又汇集一处。迦叶尊者借势欺近门边,再顺势一拍大门,两扇大门“轰”然而开。
“好,不愧是迦叶尊者!”一道清冷的声音传过来,话音却似乎就在迦叶尊者耳旁。说话之人正是西门君惠。
西门君惠在大堂之上,凭几而坐,距离门口尚百步之遥。阶下血魔哀章等人分左右袖手而立,齐齐将阴冷的眼光投向破门而入的迦叶尊者。
那血魔哀章对着迦叶尊者阴笑几声,声音不大,但听在耳中却是寒意森森:“敢单刀赴会闯进九重门的,迦叶尊者是第一个。老夫佩服,佩服得很。不知尊者到此,有啥子贵干?是不是想来踢场子,废了九重门?”
迦叶尊者缓步而来,朝堂上逐一打量了一番,然后合掌对着堂上行了一礼,静静道:“原来是崆峒山玄鹤洞的西门施主和西蜀的哀施主,久违了。”迦叶尊者低眉垂睑,拨动手中的佛珠,额梢两道长长的白眉在风中飘舞,一袭袈裟也是猎猎而动。
未等西门君惠和哀章发话,迦叶尊者又突然抬头扫了哀章一眼,双眼如电芒一闪而没,瞧得哀章猛然一颤。
哀章用手一指迦叶尊者,想要厉言训斥。那迦叶尊者却又低垂双眉,合掌道:“哀施主言重了!老衲此来,只为求见白帝宫女主人。老衲近日误会了老夫人,特来致歉!还望西门施主着人通报,老衲不胜感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刚才迦叶尊者朝堂上堂下扫了一圈,未见鬼母身影,故而希望西门君惠着人通报。
“谁要找老身?哦,是迦叶尊者?”说来也巧,鬼母与虞姬正好溜马归来,刚到门外,就听得迦叶尊者的浑厚声音。
鬼母从门外飘然而入,怆然长笑一声道:“迦叶尊者也懂道歉?不知道什么歉,又误会了什么?”西门君惠见鬼母、虞姬返回九重门,向旁边一指,道:“嫂子,虞姑娘,你们就坐在那边吧!”虞姬尚在堂下,让人将乌骓牵走后,方才上大堂坐定。
迦叶尊者见鬼母得理不饶人,眉头紧锁,道:“老衲不该冒失向夫人索要紫金钵,老衲丢掉紫金钵,的确与夫人无关。老衲愧疚,今日既然偶经宝地,自该上门致歉。俗话说,怨宜解不宜结嘛,夫人,老衲所言不是吗?”
鬼母冷“哼”了一声,道:“尊者说得轻松,以为白帝宫是什么地方,想泼污水就泼,然后轻描淡写道个歉,就这样便能解了心结?”迦叶尊者淡淡道:“白帝当年向来宽宏大量,与老衲也有些友情,想来夫人还不致于如此健忘吧?”
西门君惠坐在高台上,面色沉稳,但心中却在寻思,鬼母以昆仑神草迷醉迦叶尊者在先,迦叶尊者误会鬼母在后,如果较起真来,还是鬼母理亏。迦叶尊者不计较昆仑神草之事,或许只是因为迦叶尊者仗着“金光护体”的佛门神功,知道鬼母伤不了他,才如此不在乎。细究起来,迦叶尊者其实是给白帝宫留了面子。
西门君惠朝鬼母摆了摆手,鬼母只好闭了嘴,不再言语。西门君惠对迦叶尊者道:“尊者今日到九重门,难道只是为了登门致歉吗?”
“不,应该说,老衲登临九重门主要是为了泯除仇怨。”迦叶尊者缓缓道。鬼母没好气地道:“罢了,罢了,一点误会也称不上什么仇怨,老身犯不着得罪佛门高僧,也就不与你计较了。我们之间的仇怨一笔两销,行了吧?迦叶尊者,你请吧!”
鬼母不想在众人面前显得自己刻薄,只好故作姿态,卖一个顺水人情。
岂料迦叶尊者却并没有抬腿走人的意思,又合掌道:“夫人通情达理宽谅老衲,老衲着实感激。不过,老衲与夫人的怨隙事小,老衲想,夫人与天庭的仇怨、夫人与净瓶师太的仇怨,应该再思量思量。”
鬼母见迦叶尊者得寸进尺,脸色勃然一变,怒道:“原来,你迦叶尊者是当说客来了!老身与天庭和那净瓶师太结怨,与你何干?老身痛失爱子,倍受欺辱,你这个大和尚没有什么切身感受,才能说出这番话来。你要是设身处地地想想,不要说我鬼母,就是释迦牟尼也未必肯轻易体谅!你休要再多言,老身不报仇雪恨,绝不善罢甘休!”
虞姬听到这里,突然觉得可以借这个机会跟迦叶尊者论论理,侧身对鬼母附耳道:“夫人,不必动怒。既然迦叶尊者来了,那我们就听听他说些什么。不妨先礼后兵,也免得三界传闻九重门不近礼数。”鬼母听了,怒气稍歇,道:“那尊者就说说,这仇怨该如何化解吧!”
虞姬其实早就有话想说,所以一摆手,抢先道:“小女子先说吧!”
虞姬对着迦叶尊者,幽幽道:“天有天规,国有国法,无论是儒家、佛门还是道家,也都有自己必须遵循的道理。对吧?”听了虞姬的话,迦叶尊者知道虞姬必有后着,但捉模不透虞姬的心思,只好点头。
虞姬又道:“小女子对项王和刘季做了一番比较,项王仁义、刘季绝情,项王忠厚、刘季奸滑,项王披坚执锐身先士卒、刘季投机取巧暗剑伤人,项王言而有信、刘季反复无常,项王光明磊落、刘季偷鸡模狗,项王表里如一、刘季口是心非,项王忠贞专一、刘季荒婬无耻,项王耿直无欺、刘季谎话连篇,项王爱憎分明、刘季欺世盗名,项王谦恭有礼、刘季轻慢儒生。请问尊者,这些评价对还是不对?”
迦叶尊者知道虞姬所言确有道理,不得不点头承认。
虞姬口气一变,厉声道:“既然儒、道、释三家提倡的优长都集于项王一身,儒、道、释三家所诟病的劣根都埋藏刘季心头,为何楚汉相争,天不佑我项王,居然让一个无赖之徒据有天下?”
迦叶尊者闻言,面色一红。略一思索,道:“万事万物自有道理,大道理终须要罩住小道理。项王之仁义不过是小仁小气,对天下苍生却并无怜悯之心。刘季虽则奸滑,但身边凝聚了仁义之士。俗话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刘季既得民心,天下自然也就归于汉王。”
迦叶尊者企图将本质问题归结到一点,道:“天下之事要以天下苍生为念去谋划,个人的事情则从个人的角度去考虑,岂可混为一谈。依施主所言,项王的失败,就是将个人品质混同于家国权谋,失败亦是天命。”
虞姬摇头道:“不通,不通,小女子再理论几句。小女子跟随项王多年,项王早就看到百姓痛苦不堪,希望楚汉之争尽早结束,甚至愿牺牲楚国的利益通过谈判与刘季和解,以鸿沟为分界,各自休战。这难道不是项王以天下苍生为念,心存大仁大义?”
迦叶尊者一怔,一时不便反驳,只好静听下去。
虞姬再道:“另外,你知道最后关头项王为什么不肯渡过乌江吗?那是因为他不想让天下纷乱再延续下去,舍却一身荣辱消除天下苍生的战争苦难。项王有这种菩萨心肠,谁能说他不体谅百姓疾苦?相反,刘季置天下苍生的心愿于不顾,执意挑起战乱。这样一个刘季,上苍不予谴责,反而助其据有天下,天理何在?”
迦叶尊者默然良久,方才缓缓道:“据老衲所知,项王自命不凡、刚愎自用,听不进忠言,才导致垓下之败,与天意何干?”
虞姬哂笑道:“尊者此言就不厚道了!你道我等不知?净瓶师太本是观音尊者转世,如无观音尊者运大神力改变天运,大秦天下本属楚,怎么会落到刘季手上。尊者偏心,请勿多言!”
鬼母见虞姬说完,也一脸怒气对迦叶尊者道:“白帝乃大秦守护神,对大秦的运数十分清楚。夫君曾言,大秦当有至少三百年天下,否则我夫也不会放心大胆地闭关修炼。但不知为何,天庭错传旨意,将大秦的运数从中截断,结果使刘季小儿私据天下二百余年。这是谁的错?”
鬼母这一番说辞气势汹汹,迦叶尊者从未听人说过,只得惊疑道:“真的是这样吗?”
鬼母冷哼一声,愤愤道:“告诉你吧,分明是天庭不讲信用,朝令夕改,乱发旨意,才祸乱苍生。天庭有错何人责罚?我儿无辜,被赤帝之子刘季诛杀,至今未见说法,天庭一再推诿扯皮,如何解释?我拿谁理论?是不是就无人可以问责了?”
迦叶尊者想了半天,才开始辩解,道:“秦朝之亡虽有偶然,但也与秦庭不体恤民众多有牵连。既然秦朝灭亡解月兑了苍生之苦,未必不是天意。至于白帝宫少主无辜受诛,天意其实已有补偿。否则,大新天子就不可能登基。”
鬼母嘿嘿冷笑,“我们夺取汉家天下,完全是我们自己努力的结果,怎么成了天意?”迦叶尊者摇头,道:“夫人以为天庭居然不知王莽代汉之事?不,天庭早就明白这中间的是非曲直,所以才睁只眼闭只眼,给当年无辜受诛的白帝宫一些补偿。谁言天庭无德?”
迦叶尊者略一停顿,又缓缓道:“诚如女施主所言,天庭错传旨意,已经犯了一个错误,夫人难道以为可以用另一个错误去弥补吗?如果夫人拿大汉子民撤气,寻机报复刘氏,这不但于事无补,而且有伤天和,只恐于夫人不利。”
迦叶尊者说到这里,赶紧规劝道:“老衲听说儒以修已为体,以治人为用;道以静为体,以柔为用;佛以定为体,以慈为用,至于教人为善,却是无异。无论身在佛门还是道家,能解苍生劫难,总是功德无量。施主何不泯除怨仇,以造福苍生呢?”
鬼母厉声笑道:“尊者之言差矣,天庭欺我白帝宫,三界之中谁人不知?我白帝宫本来是道家宫阙,道家以无为治天下,本无心天下纷争。正是天庭无德,佛门干预,紊乱天道,以致有此一劫。今日如何只叫我等泯除深仇,而不叫天庭和佛门自罚以谢罪?”
迦叶尊者合掌言道:“老衲听说灵霄殿上玉帝雷霆震怒,已将天蓬元帅罚下天界,并非如夫人所言无人承担罪责。至于佛门,夫人将这场劫难的根源推在佛门身上,似乎不妥。佛门弟子以慈悲为怀,自然见不得项王的残暴,出手干预也是份内之事,没有什么责难的地方。项王纵然有千般优点,但滥杀无辜
,四处屠城,这总是掩盖不了吧?”
虞姬“哼”了一声,“自古以来,战乱之中常有屠城之举,岂独项王一人?尊者何以只问罪于项王?”
血魔哀章憋了许久,突然冒出几句:“光吹壳子,莫跟老子扯远了。白帝宫不管咋个说,都算是一方诸候,玉帝老儿辱没了白帝宫,结果就罚了天蓬元帅一个人,哪里交得了差嘛!”
“再说了,你这个和尚来说了半天,无非是想让九重门散伙,然后再一个一个地找我们好秋后算帐,到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只好一个一个地倒霉,你的算盘打得好!你安的啥子心,以为老子不晓得?俗话说得好,开弓没得回头箭,算暗算我们,门都没有,别以为老子是缩头乌龟!”
俗话说,一激之怒炎于火,三寸之舌芒于剑。哀章稀里糊涂几句话,竟堵了众人退路。同时又勾起了九重门众人心中的无名怒火,以为迦叶尊者真的是要算计自己,以便逐一收拾。
鬼母听了,心底更是一震,寻思哀章说得确有道理,到了现在早已没了回头路,只能豁出去,一路走到黑了。
鬼母面色阴沉下来,对迦叶尊者道:“尊者一心为佛门说话,为天庭开月兑,本就没有泯除仇怨的诚意,也没有担当调解人的资格,老身看尊者还是赶紧回去吧。也顺便转告那些虚伪的九天诸神,说九重门决不妥协,誓必要讨回公道。”
西门君惠一直沉默不言,嘴角露出一丝冷冷的讥笑,直到此时才道:“嫂子所言极是,尊者今日不过是一通诡辩罢了,来人,送客。”
迦叶尊者本为消泯仇怨而来,没想到吹火遇上窜浓烟,闹了个呛憋气。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只得摇头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