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瓶师太孤身前往终南山“潜心居”,寻访“商山四皓”。
“潜心居”隐藏于终南山深处。那几幢茅庵之前,依稀生长着几株老梅树。这种千年不朽的山梅,性喜寒冷,生长在高山之巅,花开五瓣,洁白而芬芳。
时值深冬时节,茅庵窗外几乎没有一缕绿色,只有渍痕班驳的墙壁,贴着枯死的莓苔。上面是铅色的天,白皑皑的绝无精采,像锅盖一般罩住这座大山。
净瓶师太到达“潜心居”后,微雪又飞舞起来了。放眼望去,唯有那几株老梅枝干苍劲,形状端雅,惹人注目。老梅树迎风斗雪开着满树的繁花,香味沁人,仿佛毫不以深冬为意。
兴许是担心老梅过于孤单,茅庵前倒塌的石案边还有一株山茶树。山茶从密叶里显出十几朵红花来,赫赫的在雪中明艳如火。这山茶花多见南方,也不知商山四皓从何处移栽过来,居然能够存活。
从“潜心居”向外数丈是一排篱笆,中间虚掩着一扇柴扉。靠近柴扉的地方有一株菩提树,其叶似柿。
这种菩提树叶子浸水去皮后,肉筋细如蝉翼纱。净瓶师太听人传说,“商山四皓”常以菩提叶为纸,裱册写经,自得其乐,不由得抬头凝望菩提树。净瓶师太恍惚看见商山四皓凭几抄经的情形,心底泛起一缕敬意。
净瓶师太自佛桑香界远道而来,刚刚驻足观望了一番“潜心居”的环境,便依稀听到四人在相互埋怨,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
商山四皓推门出来,其中一人高高大大,广额方颡,一腮帮白胡子茬,这是东园公唐秉。东园公指着对面的那瘦瘦小小,目光精利,一小撮山羊胡子,微微扬头,眼角带着一点嘲讽痕迹的老头,也就是夏黄公崔广,道:“都是你贪心那卷《周官经》,不然也不会走漏消息!”
夏黄公不服气,指着旁边的甪里先生、绮里季,连珠炮一般嚷道:“哦,就老夫贪这卷《周官经》?他俩每天都来抢这卷《周官经》,老夫就没有时间完完整整地浏览一遍。老夫准备了一屋子的菩提叶想抄一遍,全叫他俩搅黄了。当初不是他俩怂恿,老夫也不会乱说!”
那甪里先生周术、绮里季吴实连连摆手,不想引火烧身,道:“喂,喂,你俩的事别往我哥俩身上扯,啊?拜托,拜托!”
净瓶师太大感意外,轻敲柴扉后,推开虚掩的柴门,上前拱手向“商山四皓”道:“四位老人家今日不写经自娱,却在此吵吵不休,这是为何?”
“商山四皓”认得净瓶师太,只好先歇了嘴,相互瞪眼,不再说话。东园公瞥了净瓶师太一眼,没好气地道:“师太来啦!又让你看到我们瞎吵闹,可别出去乱张扬,免得丢尽我们的老脸!”
净瓶师太笑笑,道:“我净瓶师太啥也没看见,行了吧?你们到底吵什么呀?这么大一把年纪,值得如此咽干火冒吗?”
那夏黄公脾气火爆,早已按捺不住,对净瓶师太道:“师太来了正好,给老夫评评理!现在三界中传闻,说鬼母是从我们这里得到消息,才从秦皇陵盗得‘禹王九鼎’,继而救出西楚霸王项羽,练成九军玄冥阵,在三界为祸!你说说,这事怎么全赖我们呢?”
东园公一肚子窝火,道:“如果不是你贪图那《周官经》,就不会将‘禹王九鼎’的消息泄漏出去!”绮里季替夏黄公不平,上来帮腔,“夏黄公也不知那就是白帝宫的女主人,更不知晓她到底要干什么,谁知道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净瓶师太听了,心思一动,开口道:“四位老人家,这件事确实很严重。鬼母纠集了崆峒山的西门君惠、血魔哀章、西楚霸王项羽等魔头,成立了九重门,不仅篡夺大汉天下,为祸苍生,而且欲与天宫分庭抗礼,神界的一场浩劫就在眼前。要说起这源头来,自然与你们月兑不了干系!”
净瓶师太有意停顿,留心观察,瞥见“商山四皓”脸色都变了变,心中一喜,接着道:“贫道今日登门拜访,就是为此事而来!”
东园公心中一惊,忙颤道:“为此事而来?师太有什么话快说,别让老夫一颗心总悬着!”净瓶师太微微一笑,道:“我们名门正派总不能眼见九重门作乱祸害苍生吧?如今,各大门派都在寻思应对九军玄冥阵的秘门,我佛桑香界也是如此。”
东园公见净瓶师太并不是来追究什么责任,才松了口气,道:“贵派想修炼什么阵法?只要我们商山四皓能够帮上忙,自然不会推辞。”
净瓶师太点头致谢,接着道:“九天玄女祖师留下图册,载明当年黄帝与蚩尤战于涿鹿,制夔牛鼓八十面,以‘天一遁甲阵’大破蚩尤。贫道心想,如果佛桑香界借鉴‘天一遁甲阵’,设法找到千叶莲台,练成《降魔座》,或许可以抗衡九军玄冥阵。没想到这《降魔座》阵法甚难理解,难以将昆吾八剑的‘龙行十八式’与千叶莲台的‘降魔咒’融为一体,兵阵缺乏灵魂。”
夏黄公虽然脾气暴躁,却极聪明,当下道:“那师太此来,定然要让我等立功赎罪,帮佛桑香界参悟阵法了?”净瓶师太点点头,微微笑道:“正是,望各位不吝赐教!”
“来,来,来,先把道长的阵法草图给老夫瞧瞧!”夏黄公身上沾染了泄露机密的污名,极想洗涮干净,所以急不可耐地勘察阵法,想显露几手兵家功底,助佛桑香界铲除九重门,借以表明与魔道已经划清界限。
净瓶师太将自己草绘的《降魔座》阵图在石桌上铺开,向夏黄公等人一一指点阐释,而后又抽出随身携带的“灭魂”剑将剑阵的机理又演示一番,约莫半个时辰后,净瓶师太才收了剑势。
东园公、夏黄公、甪里先生、绮里季倾听净瓶师太的解说,观看净瓶师太的演示,脸色阴睛不定。净瓶师太演示完毕,“商山四皓”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
净瓶师太见四人神色古怪,心中也自忐忑不安,道:“老人家,这《降魔座》有甚不妥吗?”
“商山四皓”齐齐摇头摆手。那东园公脸色肃穆,道:“这套《降魔座》阵法极有创意,确实来自九天玄女图策中的《阳符经》。九天玄女当年为黄帝创造的‘天一遁甲阵’就记载在《阳符经》当中,老夫说得对吧,师太?”净瓶师太点点头,道:“老人家果然博古通今,佩服佩服。”
东园公接着道:“师太的《降魔座》阵法继承了‘天一遁甲阵’的精华,又借助昆吾八剑的攻击力和千叶莲台的守护力,所以《降魔座》无论是防御能力还是攻击力都无出其右,的确是攻防兼备,老夫迄今尚未见过更高明的兵阵之法。当然,那九军玄冥阵可能例外,因为老夫只是听过,不曾见过。”
夏黄公苦丧着脸,“哎呀,别说了!这阵法的精妙,谁都能瞧出来,问题是师太所说的什么剑阵之魂,老夫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甪里先生话语不多,此时也黯然道:“佛桑香界果然高明,对兵阵的运转机制把握极准,对细小的疏漏也不放过。要不是师太提示,我们也瞧不出这阵法有什么缺陷。不过,要寻找一种能够带动兵阵的诀窍,将龙行十八式与千叶莲台、昆吾八剑与降魔咒融会贯通,又谈何容易!”
净瓶师太叹口气,“甪里先生说到点子上了。龙行十八式与昆吾八剑、千叶莲台与降魔咒应当能够默契配合,现在的关键是龙行十八式与降魔咒相互干扰难以融合。佛桑香界在演练过程中发现,如果不能达成默契,兵阵便会呆滞生涩,没有一种有效的办法实现心意相通,消除生涩,临敌应变时就容易被敌方乘隙而入。九重门这帮人并非泛泛之辈,一定不会放过哪怕一丁点的机会。”
东园公在“潜心居”那几幢茅庵前默然沉思,盯着东侧那一潭碧水发愣。远处的终南山山影浸在潭中澄蓝色的清波里,澹白到成为一片雾光,几乎疑心是水晶叠成的。
“潜心居”东侧这潭碧水是一道源自终南山的流泉,带着深山的冷翠,一路曲折流到几幢茅庵前,扩张成一条幽涧,约有三四尺深,五丈来阔,涧水颜色鲜艳澄蓝,映日闪光如同宝石一般。
但潭边那一株两株零星栽种的树,却不似那一泓泉水清碧如镜,显得孤单独立,寂寥无趣。
甪里先生发现了默然沉思的东园公,也望着那几颗孤树和潭水中的倒影,道:“或许这《降魔座》的魂魄,也如同掩映在潭水中的幻影一样,虽然虚幻灵动,但背后却有坚实的支撑。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实中有虚,虚中有实。”
夏黄公听了,连连摆手,道:“不对,不对,师太问的不是这个问题,你别东拉西扯。剑阵虚实变幻固然不错,但何时转换、如何转换、转换得天衣无缝,这才是关键。”
沉默许久的东园公突然抬头,意味深长地道:“老夫有一个计较,大伙听听有没有道理。”众人将眼光投过来,点头静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