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阳之战·佛缘 第四十八章 大国之患Ⅲ

作者 : 孰不依

王涉接连出现纰漏,代理大司马刚过一年,王莽下旨,改庄尤接任,王涉仍当他的卫将军。在交接检查府库时,一属吏与同僚不睦,同僚状告此人贪污移交的财物。属吏不服,找庄尤哭泣,称历年交接均系虚交,并无半点实物,同僚是不满自己秉公办事,蓄意加害。

庄尤履新,对大司马衙门中的情况并不清楚。但庄尤何等聪慧,灵机一动,道:“这事并不难办,你去把同僚都叫来。”

众属吏过来后,齐齐站在堂下。庄尤扫过一圈,缓缓道:“既然大家状告有人贪污财物,那你们就在这里,各自回想历年交接情况。不许交头接耳,把数字书写简上,一一呈报本官。”

那些诬告的属吏没想到庄尤来这一手,没时间串通,无奈只得各自编造数据。众人呈词递上后,庄尤看了一遍,数据竟然无一相符!庄尤顿时明白了其中情由,指着众属吏,怒道:“你等为何诬告他人?从实招来!”

众属吏见事情败露,纷纷跪倒,痛哭流涕道:“启禀大人,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诬陷他实有苦衷。这些年朝廷向各衙门摊派催逼俸银军饷,大司马衙门库银不足,王涉大人逼迫我们筹措银子。我们只得私下里设法向地方索取,地方又层层向老百姓加征,即便如此也多半是有帐无银。这些事不能摊上台面,我们不敢向大司马禀报实情,便只能造假糊弄。这个人……”

众属吏指着那名被诬陷的官员道:“这个人又极为认真,偏偏处处不肯配合,还扬言告发我等。我等无奈,想趁大人履新不熟账目之际,先下手除去此人。没想到大人明察秋毫,一眼识破我等计谋。我等家中均有妻儿老小,不想就此株连九族,还望大人恕罪。”

庄尤怒火中烧,道:“似你等奸邪之徒,不贬为庶民,本官实在难以容忍!”

那班属吏顿时号嚎大哭,连连磕头。“大人,万万不可!小的们为了保住自己一官半职,逢年过节不断给王涉大人和他的管家向彰递门敬,求他高抬贵手。我们家里欠了一债,才好不容易混成这样。就说这位主事吧……”

属吏指着跪在一旁脸色铁青的主事道:“他为了谋求这个位置,向王涉大人贡献了二十万钱,家里已经一贫如洗。如果大人贬了他,他一家老小也就只好自寻短见了!老天有好生之德,大人好歹给我等留条生路。”

庄尤转眼盯着主事,怒道:“此事是否属实?你好歹也是个读书人,厚着脸皮跑官要官,怎么能够如此失节?”

主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道:“不是下官不要脸面,实在是被逼无奈。王涉大人已经暗示下官,如不贡献这二十万钱,立马会被丢了饭碗。”

庄尤怒道:“只要你勤奋敬业,那王涉能拿你怎么样!”

主事摇摇头,指了指身边的属吏,“属下这些年业绩如何,这些人都可以作证。可以说,不少顶头上司都是仗着臣的业绩升迁提拨的。臣累死累活干了不少增光添彩的事,却为别人做了嫁衣裳。最后,那王涉竟然传下话来,如果不贡献二十万钱,就会逼我离开京城,下放到岭南偏远之地。可怜下官一家老小全仗着我这点薪俸渡日,如果真的丢了饭碗,一家上下受牵累事小,无米下炊事大。下官怎敢不忍气吞声,东拼西凑借齐二十万钱奉上?”

庄尤怒道:“一个主事就索贿二十万钱,你知道有多少人靠贿赂买得爵位?”主事磕头道:“就下官所知,王涉大人贪心极大,每一个爵位都明码标价以供买卖。下官被索贿二十万钱还算少的,要买到或者保住一个像样的爵位至少得六十万钱。”

一名属吏接口道:“谁要是不到王涉大人那里打点打点,他就会总想着法子让我们难受,东拉西扯找一大堆事来折腾我们。该干的正事让我们没时间干,我们不想干的事逼着我们干,最后还责备我们不务正业,大会小会各种场合拿我们丢脸。总之,一旦得罪了他,他不会让我们有片刻消停。”

一名属吏哀叹道:“王涉独揽府中官员任免升迁大权,他表面上打着选贤任能的名义,实际上想着法子徇私舞弊,专门提拨那些投机钻营的人。谁有路子谁当官、谁有银子谁当官、谁会巴结谁当官。比如说主事,论工作业绩谁也比不过他,也仅被迁为主事而已。那些会玩会跑的人,都后来居上,成了压在我们头上的一堆狗屎。”

一名属吏听到此处,激愤道:“依下官看,官员升迁还不如改成掣签法,无论贤愚清浊,一概凭手气抽签。虽然不能辨才任官,起码可以堵住结党营私,我们这些人好歹还有点指望。”

“胡说!选贤任能关乎天下兴亡,怎么可以交给一堆竹签?竹签没头没脑,难道可以辨别出忠奸贤愚?不得对朝政擅自评价!”庄尤一边斥责一边愧疚,因为官场之中的贪腐风气自己心知肚明,属吏所言未必虚妄。

庄尤听了半天,知道这些人确有苦衷,不希望将这些人逼上绝路,沉吟半晌,道:“这里是大新朝的中枢,你等不思报效朝廷,不干正事,专门去琢磨别人,我看你等不是人而是人精,可恨至极!你等先将账目呈上,给本官仔细道来。”

众属吏知道庄尤不好招惹,只得依实禀告。一名属吏指着账簿解释:“今年是地皇二年,实际上征税已征到地皇六年,有的地方每年征税三遍,百姓的确是苦不堪言。但皇上那里还以为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

另一名属吏插嘴道:“天下的财富其实都被齐聚到新贵手中了!全国家财百万者三千余户,光是皇室、官宦人家就计二千八百余户,其他也皆系当今朝廷大员亲属。”

庄尤翻看呈上来的秘册,震惊不已,没想到王涉交下来的是这样一个烂摊子。朝廷度支拮据,庄尤并非没有听闻,但知道如此窘迫,今日还是第一次。庄尤沉默许久,让众属吏退下,自己闭在室内冥思苦想,许久才下定决心面见皇上。

庄尤拉着桓谭到未央宫见到王莽,跪拜道:“陛下,臣庄尤有本要奏!”王莽挥手让庄尤起来,道:“两位爱卿平身,来人赐座。”庄尤却不起身,道:“陛下听臣奏完再赐座不迟。”王莽有些纳闷,“哦,那庄爱卿就先慢慢道来吧!”

庄尤痛陈道:“臣奉旨转任大司马,今日方知朝廷征税已至地皇六年。有些地方连年灾荒,每年还征税数次,百姓生活极为困苦。不少地方奏报如雪片飞来,称郡内饿毙者、人相食的屡有发现。官员们敷衍、浮躁和涣散极为严重,对百姓困苦视若无睹,欺上瞒下谎报民情,是可忍孰不可忍。”

桓谭磕了个头,也恳请道:“陛下,臣以为,我等不仅活在当下,也应活在青史之中,后人是要审判我们的。朝廷上这么多贪官,地方饿死这么多人,历史上是抹不掉的。为了后人不唾骂我们,臣恳请陛下抓紧颁旨,减免百姓税赋,开仓放粮救济灾民。”

王莽刚开始还耐着性子听庄尤、桓谭说话,听到后来脸色开始晦暗下来。等到桓谭说完,已是一脸怒容。王莽厉声道:“庄爱卿,桓爱卿,你们说完了吗?”庄尤、桓谭听王莽语调不对,只得停了下来,道:“臣说完了!”

王莽怒气冲冲地道:“两位爱卿,你们今日竟敢到宫中教训朕!减税?现在国库入不敷出,如何减税?救济灾民,说得轻巧,钱从哪里出?”

王莽声色俱厉,一拍龙案,道:“当年为官员加俸,为兵士加薪,为孤寡老人养老,资助读书人求学,封官分地,修城建房,哪一项措施不是朝廷大臣商议的,哪一件事不需要大笔大笔的银子?如今各种恩惠上得去下不来,负担越来越重,国库已经亏空,搞成这种烂摊子,难道只是朕的责任吗?”

“现在你们让朕减税,那就得截流。你们让朕砍掉哪一块?削你们的薪俸还是收回田土?如今边境又屡屡告急,免了百姓的赋税,战费如何筹措?庄大人,桓大人,你们就好好给朕出出主意吧!”

王莽所言,一桩桩一件件确是实情。庄尤、桓谭只好默然。过了一会,王莽又长叹一声,黯然落泪,道:“以前,朕想不明白文景帝时,为何钱烂在少府、粮食霉在仓库,也不肯提高奉禄。现在朕明白了,只要口子一开,财力再厚也不能持久啊!现在遭遇天灾**,想要压缩开支,又如何能够做到呢?”

庄尤无奈,诺诺退出,心中郁闷不已。出了未央宫,桓谭仰天长叹道:“还是扬大人眼光深远啊,他早就想到这一天了!”

庄尤刚从未央宫回到大司马府上,便有卫将军王涉的管家向彰送过来的一封奏疏,原来是王涉的亲信请求在当地挖矿和开采林木,资助上林苑建宗庙及巩固边防。

卫将军王涉考虑挖矿炼铁制兵器需大司马府决断,以为自己是庄尤的前任,庄尤好歹得给点面子,便签批“依律办理”,将奏疏转给时任大司马的庄尤。王涉想自己是前任大司马,庄尤多半得给点面子。

王涉如此签批,实则暗设机关,庄尤如果办理此事则承担风险,不办理则得罪王涉。而王涉一句“依律办理”,无论庄尤办与不办,自己均无责任。

对这个王涉,庄尤早就十分恼火,想找机会参他一本,没想到王涉竟然还会算计到自己头上来。

王涉除了肆无忌惮地索贿卖官,还大肆搜刮民财。比如,王莽让王涉主管长安市面上的粮食采购赈济流民,王涉不仅仗势欺人,强行从民间低价购买粮食,还嫌购买赈灾粮食花钱太多,想了一个歪点子,就是只给商人赏赐有名无实的官爵不给钱,引得长安民怨沸腾。他自己巧取豪夺,搜刮民间存粮,倒是发了大财。

后来,王莽听到有人议论长安城中饥馑,饿殍遍地,就把王涉叫来询问。王涉居然跑出去,到街道上买了一些高梁米饭、肉羹回来,呈给王莽看。告诉王莽,高梁米饭、肉羹就是流民们平常吃的饭食!?

王涉这些伎俩瞒得了王莽,怎能瞒得过庄尤?

庄尤见到王涉的鉴批,突然想起朝野之间的传闻,说王涉在沿边一带开了不少私矿,立刻明白王涉在耍小聪明,打着公家的旗号想给自己捞钱。庄尤本就心情不佳,现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在奏疏上提笔批道:“上林苑事关皇室安寝,使用的木材都是香楠杉木。沿边一带所生产的,不过都是一些油桐杂木,不必开采贡献。”言辞之间,毫不客气。

向彰看了庄尤的签批,脸色大变,连忙回卫将军府禀报王涉。王涉大发雷霆,却又无可奈何,暗暗记恨在心。从此,王涉便在王氏重臣如王邑等人面前屡屡中伤庄尤,引得王邑等人也对庄尤疑虑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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