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阳之战·佛缘 第五十一章 大难不死Ⅱ

作者 : 孰不依

辛当得到鬼母承诺后心中踏实了许多,又连夜赶着大车登门到大司空王邑府上,送上一块“风松石”。王邑是王莽十分器重的左右膀,所以辛当想企望王邑也在皇上面前为自己开月兑。

辛当送上的“风松石”高三尺余,宽约两尺,玉一样晶莹清澈。石上恍然有树,状如古松,仰向天空,夏日飒飒似有凉风生于其间,亦是难得一见的宝物。

王邑着人将辛当引进来,脸色却十分阴沉。王邑虽然与庄尤不和,但办事循规蹈矩,对王莽忠心耿耿。听明辛当来意后,王邑始终不肯表态。面对辛当送上的“风松石”,也毫不动心,拒绝收下。辛当见没有回旋余地,悻悻退出后,即刻改往卫将军王涉府上。

辛当给王涉的管家向彰塞了些好处,向彰才引辛当进了卫将军王涉府邸。王涉是王莽的堂兄,自小一起长大,深得王莽信赖,如今也是位高权重。这王涉平素看人总是透着一丝不屑,动不动就微昂了头并习惯性右歪,拿白眼仁斜眼看人。辛当进府时,王涉手中正握着一方淡青色的冻石玩赏,听了向彰通报,竟然头也不抬。

辛当拿眼光瞥了一下那块冻石,立即明白是地道的好东西。冻石质地细腻,莹洁如玉,盛夏酷暑,大汗淋漓之时,只要把寸许余的一条冻石放在手心,顷刻间就会汗收暑消,浑身凉爽如秋。但辛当对于自己带来的“风松石”心中有数,其价值与冻石相比又不知高了多少倍,故而不急不火,等着王涉这个贪婪之徒上钩。

果然,等到辛当差人将“风松石”呈上,王涉立即从冻石的凉意中回过神来。“这辛当居然有如此宝物?‘风松石’的避暑效果可比冻石强多了。”王涉暗自吃了一惊,那张马脸马上撤了下来,抖动的横肉堆了上去,挤出一丝笑容来,起身跟辛当打个招呼。

王涉今日在朝堂之上也获悉辛当在潍县逼死县丞,被王莽责罚。事不关已,王涉本不想参乎此事,没想到辛当却找上门来,还带了件价值不菲的宝物,一下子把王涉的胃口吊了起来。

王涉与王邑不同,极为贪财。辛当的“风松石”十分珍贵,王涉心中暗喜,舍不得放过。再说了,庄尤得势于已不利,帮辛当就是帮自己,沉吟半天后,答应替辛当周旋。

王涉琢磨了一会,道:“辛大人的事情本官已经在殿上知道了。不如这样吧,我给皇上递个折子,一方面褒奖敢于直谏的桓谭,另一方面也得让辛大人受点委屈贬官一级。不过嘛,给桓谭晋升是明升暗降,让他得一个虚职;你辛大人呢,我保证官阶虽然降了,但可以得个好差事,不比原职差,也算是给你一些补偿。如何?”

辛当明白,王涉其实很关照自己,把自己当成了亲信,连忙点头致谢,拱手道:“这个桓谭又臭又硬,偏偏口碑不错,不给他晋职只怕文武百官有议论。放他一个虚职,让他把实职空出来,既可以堵众人的嘴,又可以将我们的人乘机填补肥缺。大人这一手确实高明。”

王涉被辛当奉承几句,十分得意。王涉极好脸面,看到辛当出手非同一般,突然冒出一个心思,就是不能让辛当把自己看偏了,不拿点好东西出来秀一把,没准这个辛当还认为卫将军府上没有镇宅之宝。

王涉执意留辛当坐下,以便秀秀自己的宝贝。王涉一边跟辛当说话,一边叫向彰安排人抬出冰鉴,要以藏冰款待辛当。

辛当听说王涉府中有冰鉴,大为震惊。因为冰鉴除了宫中之外,其他衙门和个人均无财力置办。王涉能够藏冰,显然是财大气粗,不可一世。

僮仆数人抬出青铜冰鉴,辛当仔细打量。那冰鉴方形鉴身,各有一条拱曲伏攀的龙耳,兽形四足,沉稳如山。冰鉴又似乎分为里外两层,外层为方鉴,里层为方壶。两层之间盛满冰块,皆深山溪谷凿出的坚冰。

管家向彰在方壶之中取出了一些冷冻的食物,呈上来献与王涉,王涉得意地招呼辛当品尝。

王涉又叫向彰招来十几只猴子端茶斟酒,这些猴子是王涉挖空心思找人训出来的,能够打躬作揖,跳舞吹笛,王涉宴请贵客时常常让这些猴子登台献艺,让宾客目瞪口呆。

在闷热夏夜能够得到如此款待,实在是难得的荣幸,辛当自然是连连道谢。

辛当走后,王涉摒退众人,唯与向彰一起,将“风松石”抬进一处秘室。秘室中堆满了王涉搜刮来的奇珍异宝。王涉对向彰极为信任,这个秘室,除了王涉和夫人之外,唯有向彰一人知晓。

两人放好风松石,轻轻退出室外。向彰无意间掉头向秘室望了一眼,这一眼贪婪、阴毒,让人不寒而栗,似乎恨不得将这些珍宝都据为已有。不过这种眼光很快就收敛起来,装得若无其事。

第二日,庄尤刚要传唤辛当,忽然收到圣旨,称辛当虽有过错,念其一路辛劳,罚俸一年,作降职处理,允其带罪为朝廷效力,逼死潍县县丞之事不再追究。庄尤接到圣旨,呆立许久,长叹一声,“人命关天的事都可以儿戏之,天下苍生如何不反?”

扬雄顺水而下,到江陵后弃船,租车改走陆路。一路上遇见朝廷和地方官员的车驾络绎不绝,有时竟会在驿站碰到好几拨,都是到地方巡检的大小官员。但凡南下的车辆多半都轻飘飘的,北上的车辆都沉甸甸的,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扬雄不愿遇到熟人,一路十分低调。

车到南阳地界,时值盛夏,天气燥热,非比寻常。偶有衣衫褴褛的百姓路过,扬雄停车询问,才知一连七八十天没下一滴雨。暴阳如火,将地上生灵任意荼毒,禾苗干枯成灰,田地龟裂成壑,灾民不绝于途。扬雄叹息道:“朝廷在王路四门专门接待到京师告状的民众,还经常派出风俗使者专门到民间访贫问苦。你们生存如此艰难,为何不进京上访?”

一位老丈闻言抹泪,伤心欲绝,道:“莫提此事。俺村哪家哪户一旦有人离家上访,全村上下都得受累。上访如果被县令半途追回,少不得一顿毒打,落个遍体鳞伤、半身不遂,然后当成神经病关押。如此一来,谁敢上访?至于那些巡检官员,他们哪里是访贫问苦,分明是酒囊饭袋,借巡检之名行盘剥之实,讲排场、比阔气,到处吃拿卡要,甚至寻花问柳,醉生梦死,坑苦了地方百姓。老百姓对朝廷早就绝了念头。”

扬雄不信,摇头道:“难道朝廷官员都这样?”老丈又道:“如果真的来了清官,郡守县令就弄一群衙役冒充百姓去糊弄上司,真正的老百姓一个都见不到。所以就算是清官,他也听不到真话。”

扬雄见田间禾苗尽皆枯死,生命的痕迹泯灭无余,涌起莫名的愧疚。心想自己久居京师,对百姓的疾苦一无所知,真是愧对那些俸禄钱。这荒野茫茫,生灵涂炭的景象,那些巡视的大臣,不曾有一人在朝堂之上提及。当朝皇上、文武百官皆以为天下百姓安居乐业,歌舞升平,岂料一切皆是虚幻。

扬雄且停且行,回想起自己以前的那些诗词曲赋,心中更是羞愧难言:“数十年间那些应景之作,原来只是粉饰太平,一定烟流云散,贻笑大方。一生辛劳,蓦然回首,究竟有什么可以值得一提?”扬雄摇摇头,感觉浮华剥尽原来一无所有,心头的彷徨被推至极处。

过了数日,扬雄赶到昆阳时已是晚间。旷野中夏日深夜的星星十分明亮,风吹树叶的萧萧声,丝毫不能消减扬雄内心的那份寂寞,距离昆阳越近,杂乱的愁绪越像一缕游丝似的在心中袅袅地飞扬。

扬雄在昆阳客栈落脚,听说刘秀便驻军于昆阳城外的神林村一带。既想去见刘秀,又觉得有些犹豫,独自在店中思索良久,长叹数声,才定下决心,抱起那个包袱,出门去了。

扬雄到了刘秀兵营外,对兵士道:“老夫乃宛城三老的扬公,有要事相托刘将军,烦请转告刘将军出门相迎。”

汉时,“三老”必定是当地德高望重之辈。兵士望了望扬雄,见此人气度非凡,言语中透出些许沧桑和威严之感,不敢怠慢,赶紧进帐禀报去了。

刘秀向来敬重贤德之士,听说宛城三老来访,忙整衣出门,见到扬雄却颇感意外。道:“恕在下眼拙,瞧老先生好象并非宛城三老,但是似乎曾在那里见过先生。”扬雄苦笑道:“刘将军休要管老夫是谁,老夫受故人所托,有一重要物件交与将军,望将军借地方说话!”

刘秀迟疑了一下,道:“那就请先生跟在下进帐说话吧!”刘秀将扬雄引进军帐,吩咐兵士退下。

扬雄这才开口道:“老夫素闻将军乃高祖九世孙,忠厚仁义,不知为何甘冒灭门之祸起兵对抗朝廷?”

刘秀面色戚然道:“不瞒先生,在下久居乡下,颇知民生疾苦。如今天灾**不绝,百姓不保朝夕,朝廷又不肯救民于水火,民不自救,何人救之?我刘文叔唯愿天下苍生求得一条生路,才铤而走险。至于个**福,只得置之度外了!”

扬雄听了,点头道:“果然仁义之主也!”扬雄顿了顿,又道:“刘将军以为太皇太后何许人也?”

刘秀一怔,“王太后?逆贼王莽篡夺汉室,虽非太后之愿,却有失察之过。王莽篡汉后,太后对刘氏后裔颇加关照,无甚恶行,但太后对汉室兴亡不闻不问,也让天下人寒心。在下恨其不争,养虎遗患,可悲可叹!”

扬雄盯着刘秀,默然许久,才摇头道:“刘将军不知,太后直到驾崩之前一心维护大汉,后来感觉复国无望,才悲愤而亡。太后并非如同将军所言,对汉室兴亡不闻不问!”

刘秀闻言大惊,眼前之人对宫中轶事如此熟悉,绝非寻常之辈。刘秀猛然起身,道:“阁下到底是谁?”

“西蜀扬雄。”扬雄面色不改,静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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