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阳之战·佛缘 第六十九章 戾气Ⅳ

作者 : 孰不依

王莽在宫中,又将历年颁发的新政法令搬出来,双手捧着逐一细读,边读边哀叹:“土地不准私人买卖,八口以下的家庭,耕地不得超过九百亩,超过了的土地,一律没收,或由地主直接分给他的邻居或家属。没有土地的农夫(佃农),由官府分给土地。以一对夫妇一百亩为限,不满一百亩的,由官府补足。”

王莽用颤抖的手抚模那一行行凝聚了自己心血的文字,喃喃自语:“这一条错了吗?难道不都是为了老百姓吗?说朕是倒行逆施,复古旧制,哪又有谁能够拿出比这更好的办法来?”

王莽哆哆嗦嗦继续翻看,又道:“禁止所有奴隶婢女继续买卖,限制奴隶的范围和数目。凡无业游民,每人每年罚布帛一匹,无力缴纳的,由官府强迫他劳役,在劳役期间,由官府供给衣食。这不是为了解救奴婢,给他们找一条活路吗?”

“酒、盐、铁器实行专卖。货币由朝廷统一发行,各地任何人不得私造银钱。山上水中的天然资源,由官府开采。这一条依承旧制,曾经有辉煌的成效,有什么不好吗,为什么老百姓都反对朕呢?”

王莽浊泪长流,取下老花镜。没有再看下去,因为下面的内容他很熟悉,意图也很明确,不需再看再想。比如,人民因祭祀或丧葬,可向官府贷款,不收利息,是为了舒缓百姓一时之急。官府控制物价,不准商人操纵市场,为的是消除贫富不均。食粮布帛之类,在供过于求时,由官府照本收买,求过于供时,官府即行卖出,是为了阻止物价上涨。

“做人做事总得要有良心。朕这些举措哪一条都没有私心,都是为了黎民百姓,为什么到头来却是老百姓起来反对朕呢?”

“海枯终见底,人死不知心。这刘歆与自己相处数十年,大新朝的每一道法令似乎都渗透了刘歆的心血,为什么刘歆还会背叛自己,把天下纷乱的责任都归咎在我王莽身上?”

这一串串疑问,王莽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因为刘歆谋逆,王莽对身边亲近也不再相信。每当外出的时候,都要事先派兵在京城搜查,还取名叫做“横搜”。

有一次外出,辛当禀报发现有人行刺的蛛丝马迹,王莽惶恐得竟命令羽林卫在京师搜查了五天之久。为了防范其他的人谋反,王莽对大臣入宫的随从人数做了限制。

太傅有一次进宫,带的随从超过了规定的人数,结果被把守宫门的仆射拦住,双方发生了纠纷,太傅的随从盛怒之下将仆射捆了起来。王莽听说后,气得七窍生烟,马上命人围攻太傅府,把闹事的卫士处死,这才算完。

王莽对身边人越来越不信任,一连采取了一系列的管控措施,对长安城实施了严格的宵禁。各城门和里坊间都驻兵把守,掌管京城、皇城和宫城各城门的开闭,增设门仆八百人轮番值班。长安城那种平和的气氛没有了,到处戒备森严,人人自危。

长安八条主干大街设上街鼓,黎明时擂鼓后城门、坊门才开,日暮时擂鼓后关闭各门。每到日暮鸣鼓之后,街上行人必须回到坊里,关闭坊门,城内一片死寂,如有人违禁犯夜,当场杖杀。

尽管王莽采取了不少措施来加强京师的防卫,但困扰这个垂暮老人的,除了对自己生命安全的担心之外,还要面对全国各地千头万绪的烦心事,最让王莽揪心的,当然是前线不断传回的噩耗。国将哀章战死,大司徒王寻阵亡等紧急文牒如雪片般飞来!每接到一个奏报,王莽手都会发抖,不知又有什么样的噩耗要让自己本已脆弱的神经再受创伤!

就在昆阳战事紧急之时,黄河流域又连降大暴雨,河水陡涨,灾民走投无路,纷纷投靠义军,反叛势力日渐庞大。

当地官员一面将水警情报书于黄绢,在黄布包裹盖上印信,六百里加急派人下送,昼夜兼程,让下游人民加固堤防,疏散人口,以避水患。另一面又紧急上书朝廷,请求赈灾放粮,安抚流民;对叛军或剿或抚,及时决断。

王莽耗磨一生精魂,批阅应对这些家国大事,已到油尽灯枯之际。这些日子更是对近年的改革进行了深刻反思。因为民间传闻,大新朝之所以多灾多难,都是妄行改革所致。

王莽原以为,自己那几项改革完全出于好意,即便有些差错,总不会祸国殃民吧?难道因为几道并无恶意的法令就能让老百姓起来谋逆造反?难道自己一心造福苍生竟会被上苍责罚?

王莽以前并不相信。到了现在才明白,那些看似柔弱的法令竟然也会成为杀人不见血的刀!王莽思前想后,趁鬼母不在身边,斗胆下定决心,满怀痛楚地下旨废除所有改革,期望能够挽回民心,回到当初。

可惜王莽此举为时已晚,覆水难收,天下百姓早已揭竿而起,哪容得王莽从头再来。

朝臣们见皇上寝食不安,居然在《周礼》和《春秋左氏》里翻到这么一条妙计:“国有大灾,则哭以厌之”。于是郑重递上奏折,请皇上到南郊祭天。

王莽一腔悲愤已憋闷许久,早就想找个地方倾泄苦闷,便准了朝臣奏议,次日便率领文武百官赶到南郊。

王莽先念了一篇策文,陈述了承受符命的始末缘由,然后质问老天:“皇天既命授臣莽,何不殄灭众贼?即令臣莽非是,愿下雷霆诛臣莽!”情到不堪言处,号陶大哭,泪下如雨。

或许长安城内唯一不肯跟随当朝皇上哭祭上苍的,就只有那个处心积虑好不容易得到紫金钵的秦叟了。秦叟此时正在家中抱着紫金钵乐得合不拢嘴。不过这个秦叟琢磨了半天,突然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既然佛祖当年曾以紫金钵盛斋饭,老夫何不也试上一试?”

秦叟念头一生,赶紧吩咐厨子备上酒菜,自己紧捧紫金钵,亲到厨下盛了一钵炖肉,然后捧着紫金钵乐颠颠地钻出来,小心搁在屋前的石案上,又摆了一壶酒,几个酒盏,自得其乐地边饮边哼起来。

秦叟偶尔操起长勺从紫金钵中取些肉汤,细细品味肉汤的鲜美和淳厚,不时啧啧称赞,尘世的烦恼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秦叟一杯接一杯,饮了一阵酒,觉得喝得有些多了,晃晃悠悠起站起来,吩咐仆人收了酒具和紫金钵,然后躺着酣睡。

秦叟一觉醒来,醉意已去了许多,见身上沾了些夜露,感到有些身凉,便嘟哝着站起身,要回屋再睡一觉。但起看月至中天,夜色已深,又觉冷月照影,清风拂体,十分惬意,如此良辰美景,实在舍不得回房歇息。秦叟拂了拂灰,又躺在大青石上眯缝着眼睛。

不料刚刚躺下,就突然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眼,忙睁眼一望,只见天际一道流星疾飞而来。秦叟这一惊非同小可,骇得打了个哆嗦!

秦叟也是年届二百高龄的异人,虽然不曾修得仙法,却阅人无数,即便是天上的神仙,也识得不少。所以见到天际那道流光,即刻明白多半是冲着自己而来!

秦叟一惊之下,醉意全消。不过这道流光与赤松子御空飞行时的情形不尽相同,想来未必是赤松子来索取紫金钵,哪又会是谁呢?

正在疑惑之际,那道流光已近至眼前,原来是一个僧人。等到略微看清僧人模样,秦叟心里一沉,暗道:“这个僧人就是赤松子所言的迦叶尊者,自己也曾见过,看来真正的麻烦找上门来了!”赤松子转身就要往屋里去,想把紫金钵先藏起来,那知道那股流光速度极快,已经飞掠而至!

迦叶尊者单掌诵了声“阿弥陀佛”,而后左手轻挥,袖中倏地窜出一条黑色细长软鞭样的东西,

朝秦叟飞来。秦叟眼前一花,“啊”的一声叫,长鞭已然卷住他左足,而后缩转而回。秦叟被长鞭一带,飘了起来,稳稳落在阶下。

秦叟瞪大眼睛看那软鞭,长鞭鞭身极细,还没一根小指头粗,但秦叟只给卷住了左足足踝,便被席卷而回。秦叟十分奇怪,想要细看,长鞭却早已被迦叶尊者收起!

迦叶尊者再次合掌道:“施主,我们又见面了!”秦叟强自掩饰,嘿嘿干笑了两声,道:“尊者莫非已经找到了那个老酒鬼?”

迦叶尊者缓缓道:“老衲不仅找到了赤松子那老酒鬼,还带了两样东西回来,施主要不要瞧瞧?”

言毕,从怀中掏出碧瑶杯和藤实杯,手腕轻轻一抖,两只杯子便嗤的一声轻响,缓缓从掌中飘出,又轻轻落在石案上!

秦叟看着那两只杯子,故意讶道:“尊者这是何意?”迦叶尊者静静道:“施主的两只杯子,现今

原物奉还。不过老衲的紫金钵,也请施主完璧归赵!”

秦叟嘿嘿一笑,道:“尊者此言可就有些不妥了,老夫既与那老酒鬼做成买卖,哪能说退就退。

即便要换回来,那也应当是老酒鬼亲自过来,尊者岂能如此强夺?传闻出去,只怕有些不好吧!”

迦叶尊者脸色一沉,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的两个杯子已经摆在案上,那紫金钵今日换也得换,不换也得换,休要叫老衲用强,到时只怕有些不好看!”

秦叟嘿嘿苦笑,道:“怎么神仙都是这个德性,仗着有些道法,便来欺负凡夫俗子?”

迦叶尊者脸上一红,沉默了一会,才道:“老衲看你秦叟也不在凡夫俗子之列,至少也得算个人

精。再说就算你只是凡夫俗子,老衲也定要取回紫金钵,你又待如何?”

秦叟见激将法不奏效,知道不还这紫金钵看来是不成了,灵机一动,道:“尊者,不如这样吧,您将刚才那长鞭也给老夫,便可取走紫金钵!”

迦叶尊者脸色变了变,道:“好吧,老衲今天就算赔点本钱吧!”说罢,果真将长鞭取出递与秦叟,秦叟接了长鞭,这才回到室内,捧出紫金钵,极不情愿地递给迦叶尊者。

迦叶尊者收了紫金钵,腾身而起,正要离去,突又转头对秦叟笑道:“施主,那长鞭可是你自己要的。不过老衲忘了告诉你,那不过就是一根柳条,你仔细看好了!”

秦叟低头一看,那长鞭果真已经变回原形,成了一根柳条。秦叟没想到迦叶尊者来这一手,气得一跺脚,恨恨道:“你这什么狗屁神仙,竟然如此龌龊!”

迦叶尊者哈哈大笑,道:“老衲早料定施主不得便宜不会归还紫金钵,所以

早就给施主准备了这件宝贝,哈哈,哈哈!”

笑声犹在,人已去远,院前石阶上只有垂头丧气的秦叟。秦叟扔了柳枝,又跺上几脚,悻悻地回到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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