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阳之战·佛缘 第八十章 千年一叹Ⅱ

作者 : 孰不依

老者眯了眯眼,朝远处看了看,好象沉浸在往事之中,缓缓道:“西汉自宣帝以后,元、成、哀、平四个皇帝都是极端荒婬无道,腐朽无能,天下一片衰败,民不聊生。当时不少人认为汉德已衰,气数已尽,希望另有贤德的人来取代刘氏的统治。所以当大臣们上书要求王莽即位时,倒不是慑于王莽的权威,而是寄希望于王莽出来撑起天下,扭转危局,造福于民。后人应当公正地看待这件事情。”

老者抿了口酒,放下酒盏,心平气和地道:“王莽不负使命,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励精图治,起初深得朝野赞同。他想以和平手段拯救苍生,避免朝代更替时的流血悲剧,其心不可谓不善。只是天意茫茫,难以如愿。大新朝虽然败亡,但王莽敢作敢当,这一点还是让人钦佩的。”

“自王莽苦心孤诣举行这样的大改革不幸失败后,汉朝廷重臣的心思,亦为之畏缩。根本之计,再也没有人敢提及。社会渐被视为不可以人力控制之物,只能听其迁流所至。‘治天下不如安天下,安天下不如与天下安’,遂被视为朝政上的金科玉律了,这是最可悲的地方!”

“一切喜欢都不可能长久,只有不堪回首的记忆,才被人屡屡提起,难于忘怀。”老者沉浸于往事,余意未了,又叹息道:“有人说王莽玩弄权谋,篡汉夺权,这完全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恰恰相反,从他推行新政的执着,思考问题的单纯,天下纷乱时的手足无措来看,显然不是什么权谋高手,而是地地道道的书呆子。他搞新政只是出于儒家理想,而非民众的期望……”

老者叹息一番之后,才言归正传,道:“大新朝的败亡其实另有原因,只是说来话长。要说起因,得从观音东渡说起,算到现在,已经七八百年了。这期间发生的事情蕴含了太多的是是非非。”

老者自斟自酌一杯酒,擦了擦嘴,脸上浮现出一缕苦笑,道:“老夫猜测,这大汉天下的始祖本来是刘秀,不料玉帝阴差阳错让刘季成了开国皇帝。为了扭转天运,让刘秀重掌天下,玉帝只好将错就错,放纵属下设计了九重门篡汉十八年的闹剧,这场闹剧自始至终都在玉帝掌控之下。王莽只是这场闹剧的牺牲品。”

李膺如听天书,云里雾里起来。老者也不理睬,还是自言自语。“佛祖为了一已之私,也不点破玉帝的诡计,反而借机火中取栗,以便成就一代转转圣王、促使佛法东传。所以,九重门的败亡早在预料之中。”

老者满脸沧桑,眼光穿透寺门,聆听夜色中那滔滔滍水的奔流之声,感慨道:“何况九重门为报私仇不恤苍生,为世人唾弃,焉能不败?”

老者仰头饮了一杯,略显迷茫,道:“唉,事实不能假设,往事总让人悲哀。一个活得太久的人,一个阅历太多的人,一定会被前尘往事深深困扰。算了,我们就不说前朝了吧!”

老者说的这些话,李膺几乎一句也听不明白,觉得老者的话玄而又玄,超乎常人想像。但李膺还是静静听老者说话,因为老者那种深沉的叹息,的确让自己肃然起敬。

老者拨了拨案上的灯烛,接着感叹道:“刘文叔算得是一代圣君了,不过也就维持了不到一百年太平时光。李大人看看如今的朝局,与哀帝时相较,难道有什么不同吗?古往今来,朝代更替总是难免,没有人能够打破宿命,即便是九天诸神也不例外。对了,李大人从长安回来,可曾听说什么奇闻异事?”

李膺长叹一声,道:“老人家真是饱经沧桑啊,见识之广,让晚辈自愧不如。如今朝野之间的事情也是千头万绪,老人家不知要听什么奇闻异事?”

老者道:“桓帝之前的事就不提了。听说这桓帝刘志喜好音乐,信奉佛祖和老子,把治理天下寄托于迷信神灵,可有此事?”

李膺苦笑道:“桓帝倒是修了些寺庙供奉神灵,善念也还有一些。可惜察人不明,任人非贤,而今天下,早已不比顺帝之前了!如今宦官得宠,以‘党锢’之名谋害天下贤良,不少名声很好、忧国忧民的忠臣都难逃罢免,终身禁用。朝廷行事太不像话,也不知天下纷扰几时能休!”

老者又悉悉索索地从包袱中取了一壶酒,一包熟牛肉,搁在香案上,再倒上两杯酒,与李膺对饮。缓缓道:“老夫看李大人虽然退隐赋闲,自称不问世事,怎么好象仍对朝政念念不忘?李大人何苦如此执着。依老夫看来,还是寄情山水为好。既然罢职归来,何必再念及朝堂大事?”

李膺黯然半晌,道:“老人家一番好意,我李膺当然知晓。但朝堂上那些正人君子屡遭劫难,天下贤良尽遭排挤,多不为用,我李膺看在眼里,痛在心上。这些人都是我昔日好友,或颠簸流离或身陷牢狱,我如何能够宽下心?但愿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两位大人能够铲除邪恶,还朝政以清明!”

“哦”老者轻叹一声,道:“李大人对这两人如此寄予厚望?”

李膺慨然道:“老人家有所不知,此二人乃朝廷之栋梁,皆名重一时!大将军乃开国功臣窦融玄孙,是精通儒学的读书人,洁身自爱,不受贿赂,不近小人,经他举荐的多是正派之人。太傅陈蕃也是天下俊才,素有大志,屡次直言切谏,对外戚和宦官毫不妥协,颇得天下好评。窃以为有这两人在朝中,就能够凝聚天下清流,成为中流砥柱,朝政总有清明之时!”

老者听了,默然许久,淡淡言道:“大将军窦武虽然仁厚却犹柔寡断,太傅陈蕃虽然刚直却不善掩饰,只怕都成不了中流砥柱。李大人,你千万不要以为读书人就有能耐。你要知道,人的能力和水平不取决于你拥有多少知识和名望,而取决于你将知识调动起来和运用起来的悟性。”

李膺脸红道:“晚辈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说读书人就是能人,不读书的人就是庸人。但读书人总比那些不学无术的人强些吧!”

老者眯着眼,饮了口酒,道:“有的人读书不多,但悟性极高,半部论语也够他纵横捭阖、享用一生,成就一世功名。有的人整日埋头读书,皓首穷经,真要说到经纶济世的本事,实在不敢恭维。王莽不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吗?”

“说到窦武、陈蕃两个人,未必不是书呆子。窦武、陈蕃这两人性格皆有缺陷,不是玩弄权谋的老手。古人言,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如果他们的心事连李大人都能猜透,难道还能成大事吗……”

老者住了嘴,摇摇头,不肯再多说。

李膺怔了怔,觉得老者所言有理,却又不肯承认,便闭了嘴不愿再说,以免牵出心中那些苦楚与失落。

李膺指着老者那身宽大的衣服道:“老人家穿着如此宽肥的衣服,只怕有些不便吧?”老者笑笑,道:“李大人有所不知,这大袍白天是衣服,晚上当被子,自然肥大了些。老夫时常夜宿田园,没有这么一身衣服,夜来风凉,如何对付?”

李膺闻言,也笑了笑,道:“我李膺也去做这么一身衣服,将来遇到老人家,也陪老人家在田园之中住上一宿,共话柴桑!”

老者一乐,道:“老夫略通相术,看李大人命数尚佳,还得再次出仕为官。这样的衣服还是不要做的好,省得将来无甚用处,穿也不是,留也不是!”

李膺“啪”地一搁筷子,喜道:“老人家,您说我李膺还有东山再起之日?”

老者见李膺对复出一事如此在意,方知他寄情山水是假、等候重出江湖是真,不觉长叹一声,道:“李大人,老夫不该点破玄机。只因东山再起未必就好,稍有不慎,反而招致祸端。说得坦率一点,单靠你李膺还有陈蕃这些人,只怕也无法逆转天命,何苦定要去趟那盆浑水?”

老者默默收了杯碟碗盏,劝道:“李大人切记,如果天下贤良都避而远之,不肯出仕为官,那李大人还是及早抽身吧。大人好自为之!”

说完,那老者拍拍手,摇摇头,道:“老夫该走了,不陪李大人了!”身子一转,倏忽不见了踪影。李膺惊骇而起,疾步而出,惶然四顾。想起刚才老者的言语,果然不类凡人,莫非是神仙显身?

李膺心中失落,返身回到小草庙,看见庙中那尊塑像似乎与老者有几份相似。拂去尘灰,仔细抚模塑像下的几行字,才知道供奉的是玄圣墨翟。李膺纳闷起来,以前听说供奉玄圣墨翟的地方叫做“玄圣庙”,何时改称“黑阴寺”了,听起来如此惊惧?

李膺垫了块石头,寻了些破布,攀上塑像擦了一遍,叹道:“黑阴寺破败如此,乃朝廷的过失!”李膺一边擦拭塑像一边琢磨,“莫非是玄圣提醒我李膺不要复出作官?”

李膺将刚才与玄圣的对话回想一遍,还是摇摇头。站在案前拜了拜玄圣塑像,“晚辈李膺愚钝,不识圣贤尊容,望玄圣宽谅!玄圣刚才教导之意,李膺心领,谢过玄圣了!”李膺收拾好小庙,黯然出了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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