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一個粗粗胖胖的女人走了過來。倪子布走過去問路。
“大姐,你知道這個鎮子上有一上叫陳印書的人嗎?他是修表的,他家在什么地方,怎么走?”
那個女人一手正提著一籃子什么東西,上面有臟乎乎的白布蓋著,聽見有人問人,就停下來,把手中的籃子放在了地上,說:“你問的是拐子陳吧,一個修表的,呶,你看,那不是他的攤的,他家遠著呢,在離這里三十多里地的山溝里,要去還得走幾個小時。”
花想容接過話茬問:“開車去要多長時間?”
那個女人說:“開什么車,他們那里架子車也上不去。那是個兔子也不拉屎的地方。他人在,剛才我還看見了他。這個拐子陳,一會時間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真不是一個什么好玩意。”
女人接著喊:“陳拐子,陳拐子……”女人的聲音低低,聽起來象個男人。喊了幾聲,并沒有人答應。也許是鎮子上的誰正在放的音樂聲蓋住了她的聲音吧。
花想容皺皺眉頭,她有點不習慣于人們這樣蔑視式地喊一個人的名字。
倪子布笑著看著這個女人,希望她能喊出陳印書出來。
其實昨天倪子布早已經給陳印書打過電話。可是接電話的是一個女人。電話接通了,倪子布說他要找陳印書。那個女人說不在。倪子布再問,你是陳印書的妻子嗎?那個說不是,一下子就掛了電話。
當時倪子布還覺得奇怪,陳印書留下的電話,應該是他家的吧。那么接電話的人,不是他的妻子是什么?誰知一問人家就掛了。一副很生氣的樣子。
不過花想容問過陳印書的地址,也知道他修表。陳印書當時說的地址就是這個鎮子。開始花想容以為這是一個很小的鎮子,誰知一到這個縣里,一問人們全都知道,看樣子這里也是一個很名的地方。絕不是花想容想的那樣,鄉下的地方很難找的。
看到喊了半天,也不見陳印書的人影,倪子布就問:“大姐,會不會是他回家里去了,或者是出去了,到了別的地方。”
那個女人說:“不會的,他要出去,那不得把攤子門鎖了,現在那攤子的門大開著,肯定他就在不遠處。”
不遠處有孩子在喊著媽,聲音拖得很長,形成了這樣的一種聲音:“媽也——”,那個女人一聽,對倪子布說,“娃在家里叫我了,我得回去。你們要找陳印書,就從這里轉下去,再往下走,就是鎮子的南街,拐子可能在那里打牌玩。”
女人指給了倪子布方向后,就要從地上提起那一個大籃子。籃子很沉,倪子布是農村出來的人,一看急忙去幫忙。他雙手一扶那個籃子,發現很重很重,憋得倪子布臉孔發紅。
那個女人說:“不用不用,我自己就行。”
女人提起了籃子,身子彎成一個7的形狀,慢慢地朝橋對面走去了。
倪子布雙手互想搓著,把手上的臟垢往下差著。
花想容笑道:“你現在真是沒用,一個女人提的籃子,你也提不起來,經常不活動,你看你胖成了什么樣子。”
倪子布說:“你知道什么?那一籃子的東西,最少一百二三十歲,一個汽車輪胎,我都能扶起來的人,手上怎么會沒有點力氣。是她人籃子里的東西實在太重了。鄉下女人的力氣,有時比男人都厲害,你看她提著,一個人往回拿,要是你行嗎?”
“你都不行,還讓我一個女人拿,你個男子漢大丈夫,好意思說出這樣的話來,真是不害臊。”
倪子布說:“什么男子漢大丈夫不大丈夫的,你要是生在這個地方,或者住在這個地方,還不得跟她一樣地這么干著,干得時間長了,力氣也就出來了,力氣是掙的,本事是學的,生到那個地方,沒有辦法了,什么都學會了。”
花想容不說話了。她是城里人,見過的最重的活,就是搬煤氣罐,或者提一袋子面上樓。現在大家都用電磁爐,搬煤氣罐的活兒沒有了。糧店現在也送面送米上門,你只要加一塊錢,他們直接給你放在了吃的地方了,自己根本不用動手。
但城里的女人還是不幸福,她們想的是自己沒有車子,自己的生活不夠浪漫,眼前的帥哥不多,看到的風景不美……
人啊,各有各人不幸,各有各的希望,各有各人的追求,各有各人的活法,不管怎么樣活著,大家都有自己的不痛快。
倪子布把自己的小包夾在胳膊下,一手插在褲兜里,往橋的一邊走去。花想容挽著丈夫的胳膊。這種樣子,完全是城里的人親呢的樣子。許多人都抬著頭看著他們。倪子布也知道,這是他們招人注目的原因。因為鄉下的情況他知道,要是夫妻一塊走,他們也可能并肩,但一般不會這樣互相挽著。
走過橋頭,眼前是一條向下的街道。原來是鎮子低,橋高。剛才他們是從高處下來的,以為自己是站在平地的。現在一看鎮子,才發現真正的平地,是在下邊的。把橋修得這么高,可是能是發洪水吧。
鎮子上全是店鋪,一家接著一家,很有點城里的感覺。所不同的是,城里的商店,外面裝飾得非常氣派,那怕是一間小民房,外面也要弄一個高大的門頭,讓你一看,好象是一處皇宮一樣。進到了里邊,你也看不出來。因為里面同樣也裝修得非常有氣派。
鄉下的鎮子上的小店,更多的是本色。他們的門面,都是一個牌子,有的大,有的小,上面歪歪邪邪地寫著店名。團代會在店里的人,也多是一個老頭,或者是一個看書的女孩子。男的少,是也是那種身體胖乎乎的人。
那么,這里的男人干什么去了?他們可能去外面的世界去掙大錢去了,去闖自己的前途去了。
從這邊的街上,看對面的街,這才看得清楚。這里的風景,說是在北方吧,可完全是江南的那種樣子。鎮上的往房,都是在河邊的蓋的。為了所發大水,房子全蓋在用石塊壘成的臺階上,門前是高大的柳樹,一棵連著一棵。種植柳樹是為了加固門前的臺階,怕大水沖走了這們。街上的人,可以走下臺階,洗東西,人們吃的水,也可能是河水。河水清澈見底。一團團紅色的柳樹根下,有許多小小的魚兒在游著。看得出來,這里的人們可能不吃魚。
這是一個兼有南方和北方特點的小鎮子。
轉過7字形的拐角,有一個茶攤。上面是用白色的布做的傘為頂,中間是一根很粗的木頭立在地上。茶攤的前邊就是街道,一直往下的很陡的街道。茶攤的另一面,就是河,不過茶攤地勢很好。它是在青石砌成的石堰上的。石頭的接縫中,用水泥勾填著。這顯然是最近的建筑。
茶攤的擺設,就是一些矮的長凳和幾張小方桌。這種小方桌在鄉下很長見。他們是坐席用的。那些高的方桌,一般會用太師椅,那是上席,這種小的方桌,是一般人坐的或者是婦女兒童們坐的。
有幾個人圍在一起,正在打牌。
顯然,這個時間沒有生意,幾個年齡人正轉坐在這里,用這種方式消磨時光。這種情況在鄉下或者城里都很常見。在無事可做的時間,人們都在用著賭博這種游戲在玩著。
倪子布對這個懂,人們說的打牌,就是在用撲克牌在賭著。所以他一見有幾個人打牌,就走了過去。
遠遠地倪子布就看了到陳印書。
這個家伙,他現在的神氣和在城里時判若兩人。那時候他膽小怯弱,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別人跟他講話,他吞吞吐吐,讓他坐,他扭扭捏捏,好象是剛到婆家的新媳婦。可是現在呢,他正坐在一張小的靠椅上,身上穿著一件黃色的軍用棉大衣,扣子沒有扣,露出里邊的棉襖,兩條腿分成一個大的八字,完全是一副大爺的樣子。臉上的神氣,也是一副牛哄哄的樣子。
花想容正要叫,倪子布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叫,兩人就站在這幾個人的身后看著。
打牌的人有七八個,有三四個站在旁邊看著。倪子布和花想容站在這幾個人的身邊,打牌的陳印書一點根本就沒有注意,他的注意力完全地給牌嘛吸引了。
打的這一種牌打法,叫拖拉機。或者叫比大小。三張牌,誰的大,誰最勝了。一般一開始,每人在桌面放同樣的錢叫做底,然后揭三張牌。比大小此時就開始了。要的人就開始再往里邊放錢,有人不服,就跟,也就是跟前邊的人比。你放十塊,他不服,再放十塊,再不服,再放。放錢的多少,是跟自己的牌有關。牌大的或者自以為牌大的,就會放多。當然也有牌小的吹牛嚇唬對方,這叫“嚇”,黑不住,人家一直往里面放,牌小的就不敢再要了,不敢要的人前面放進去的錢,就不能拿出來了,這就是輸了。比到最后,一般是只有兩個人了。只要這兩個人還在加碼地比,就得一直比下去,直到最后一方沒有錢或者因為牌小膽怯不敢比了,另一方此時就勝了,所有的錢歸他。
這種玩法,速度很快,一時間,底子就攪得非常大了。
比如七個人,一個人的底是十那么第一個人要,那么他是小要有八十塊才行。因為底了是七十,你加一個,下一個人可能加十個,以此類推……當然,有人不想要了,可以加錢看一下對方的牌,如果對方大,自己就是要了,如果對方小,下一個人就會出來接著比看。
玩這樣的游戲,要的是兩個條件,一是牌好,二是錢多。
就是這樣的賭法,聽說有人一晚上贏十幾萬的。
不過,這里是鄉下,不會玩那么大。玩的人,也都是小生意人,他們身上的錢最多也就是幾百,不會玩到到那樣地大。
花想容對這個玩法,一點也不懂。倪子布懂,以前也玩過,所以看得很有趣味。
眼前的情況下,陳印書顯然是手上有牌,他靠在椅子后背,雙手袖起來,三張牌面朝下放在他的面前,用一個杯子壓著。顯然是怕風吹起來露了底。
比賽開始了。
一個一個的玩家,開始比了。一個一個的玩家牌被看了。最后的兩個人,一個是陳印書,一個是一個獨眼的小伙子。
他也不是獨眼。只是一只眼睛是青白色的。不知道是摔瞎了還是戳瞎了一只跟,他才換上一個假眼。
桌上的錢二百多了。
那個獨眼小伙,問陳印書要不要。陳印書說我當然要,為什么不要。兩個人比開了,只兩下,桌上的錢上了一倍,五百多了。小伙子不敢要了,他掏出五百多塊錢,要看陳印書的牌。
打開一看,陳印書是梅花的456,清一色的一條龍。小伙子是三個A。
所有人的哄笑起了起來。小伙子輸了。他的臉面紅耳赤。桌上的五百多塊錢全歸了陳印書。他高興地把錢全抱在自己懷里。其他的人全用手掌打著陳印書的腦袋,用這種特殊的方防磁表達他們對陳印書的好運的祝賀和對他的嫉妨。陳印書理一邊躲著,一邊整著錢,往自己的口袋子里裝。眾人喊著,不許跑不許跑接著來接著來,誰跑誰是孫子……陳印書也說著不走不走,你們怕什么?可是他一抬頭,看見了倪子布和花想容,一下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