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城郊养马场回到朝樱阁,樱落淡声吩咐三个小丫头,别去打搅默默回房的羽小爷,自己拿了木桶和铲子,到院子里铲起雪来。
雾枝搁下手头针线活,正想绕到后边厨房准备晚膳。见樱落一个人,心事重重的样子在院子里堆雪,莲步轻移走了过去,出声问道:“公主,你在作甚?”懒
“嗯?我想堆个雪人。”樱落抬头看了她一眼,停下铲子,解上有些碍事的披风递给她,“雾枝,你能不能去厨房,给我拣些不要的胡萝卜过来?”活过的二十一年里,她虽然没有堆雪人的经验,但没吃过猪肉却也看过猪跑。步骤她还隐约记得,貌似要用到胡萝卜。
“可以是可以,不过公主能否先告诉雾枝,什么是雪人?”
搂紧手里的披风,看了看她单薄的身子,雾枝心里晓得她想纾解下情绪,压下眼底翻涌的担心,困惑地问道。
樱落活动活动手腕和指骨,再活动活动腿脚,随口答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用雪做的人。”
雾枝似懂非懂地点头,看着她再次拿起铲子,甚是熟练地往木桶里添雪,转身照她的吩咐,往厨房寻胡萝卜去了。
不远处屋里,正窝在被窝埋头沮丧的羽小爷,听得院里传来的‘沙沙’铲雪声,以为是哪个不开明的丫头恶作剧,有意扰他清静,心头霎时一阵光火。虫
骂骂咧咧地穿鞋下床,趿拉着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刚要开骂。
骤然瞥见雪地里那抹淡雅,是那个他搁在心尖尖上的人儿时,顿时没了底气。无力地侧身,靠着墙壁,身子缓缓滑下,曲腿坐在了地上。
雾枝拿来她吩咐要的小道具时,樱落身前,已经堆立了一个半米高的雪人雏形。
圆滚滚的脑袋,圆溜溜的眼睛,还有圆球球的身子。
雾枝撑着下巴,煞是认真地盯着那两团雪球看了又看,最后不确定道:“公主,这便是你说的,雪……人?”这哪是人,分明就是年糕嘛。
“大概……吧。”樱落皱着眉头,纠结着从前人家堆出来的雪人,究竟是不是这猥琐模样。
雾枝唇角抽了抽,“什么叫做——‘大概吧’?”
“你莫要问我,问我,我也不知道。”樱落丢下铲子,不负责任地撇嘴哼哼。
雾枝扶额,何其悲哀地发现,自己的理解能力,着实浅薄!
“对了,雾枝,今晚让柑儿和橘儿多烧几个菜。材料要是不够的话,我屋里边还有些零碎银两,你先拿去用吧。”樱落掸了掸身上的雪尘,转身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雾枝上前给她系上披风,退后浅笑道:“公主如此有心,可是有什么喜庆的事情?”
樱落偏着脑袋想了会,方道:“羽小爷的生辰,算不算喜庆?”
雾枝闻言一怔,拍了下脑壳,懊恼道:“公主若是不说,我还真忘了今儿个,是轻衣郡主生辰的这事儿。
喜不喜庆我是不晓得,我只晓得今天,若是不好好给轻衣郡主庆生,他日还指不定他会几多抱怨。”
这绝不是她对轻衣郡主存有偏见,实在是因为在天楚时,有了前车之鉴,怕了那厮半夜三更的,恶鬼张索的凶残模样。心有戚戚焉,不防着点可不行。
樱落颔首,“银两我放在衣柜上层,靠左边的红色包裹里,若是得空,你就自己进去取吧。”她还要继续手头未完成的工程,给羽小爷准备一个,不称头的生日礼物。
想罢再次卷高衣袖,捡起了雪地上的铲子。
“是,我这就去办。”
将装着胡萝卜、松果和香蕉的竹篮放到她身边,看着她专心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转身进屋,唤了手头空闲的橘儿,一道上街买菜去了。
看了眼相携走出院子的二人,樱落支着铲子,停滞了片刻,忽而叹息道:“羽小爷,你鬼鬼祟祟蹲在篱笆那边想要作甚?当心踩坏了我的药草,我可不饶你。”
矮身搭着篱笆蹲下,正在偷窥她一举一动的羽小爷,闻言差点栽倒。
故作镇定地起身,绕出薄雪覆盖的花圃。边拍着身上的碎雪边诡辩道:“瞳瞳这话生分了不是?小爷这不是为了让瞳瞳的药草,来年长得清茂一些,正在松土锄草么?”自己分明已经绝了气息,没有内力傍身的瞳瞳,是怎么发现自己在蹲墙角的?
樱落翻了个白眼,懒得拆穿他这不成样的西洋镜。弯身从竹篮里取出一根胡萝卜,不加思索地对着雪球的头部正中摁了进去。
嗯,雪人的鼻子,完成。
“瞳瞳做的是甚?”羽小爷绕到雪人的背后,不确定的表情,与雾枝如出一辙。
“你不是都听到了么?作甚还来问我?”三两下用树枝掩上一层薄雪,团了两条畸形的手臂,瞅准位置使力拼接上去。
雪人的手,完成。
不过似乎还……少了些什么?
“羽小爷,麻烦把树下的扫帚给我拿过来下。”
羽小爷眼神古怪地瞥了眼前,有些猥琐的物什一眼,一言不发地照她的吩咐,拿来已经弃之不用的扫帚,递过给她。
接过照着雪人的手比对了一番,觉着扫帚有些大了,转头看向屋里,鬼头鬼脑朝外探首的柑儿,笑道:“鬼丫头,把屋里的
鸡毛掸子拿出来给我用上一用。”今儿个朝樱阁听墙角的人,似乎还不少。
柑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拿过桌上的鸡毛掸子,小跑着给她送了过来,“王妃,给你。”
再次比对了下,大小刚刚合适。摆弄好一切,樱落擦擦额头沁出的细汗,看着自己的杰作,轻松笑道:“活动了一会,身子暖和多了。”
“可不,王妃都把院里的雪清理干净了,”柑儿看了看周围光溜了大片的院子,失笑道,“做了这么一大通体力活,哪能不暖和呢。”
她忙完了算出屋来扫雪的。不曾想樱落正在兴头上,像个孩子玩雪玩得乐乎。
怕打扰到她,便偷偷地侯在了屋角,等着她尽兴。却不想这一等,直接少了许多活儿。
若是雾枝姐姐和橘儿知道,怕是要说她懒惰,那可真真冤枉死她了。
“柑儿,扫雪可以,可不许糟蹋了我好不容易堆积起来的雪女圭女圭。”见她一个劲地盯着地上,残缺的竹扫帚瞧,樱落自知妨碍到了她清扫工作,忙拽着羽小爷站远一些,一本正经地说道。
“王妃放心,柑儿有分寸的。”捡起地上的扫帚,仰脸笑了笑,绕过她说的雪女圭女圭,打算从西墙开始打扫。
听着极富规律的扫雪声,樱落瞅了瞅背对着他们挥动扫帚的柑儿,朝羽小爷使了个眼风,小声道:“你跟我进来,我还有话要问你。”
羽小爷早知道天底下,没有许多便宜的事情,该来的终归会来。微微颔首,跟着她进了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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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早就知道他会出现对不对?”
将香薰暖炉推到两人中间,樱落叠着双臂放在桌沿,眼神烁烁地看着羽小爷,等待着他的答案。
羽小爷自然明了,她说的那个‘他’是谁。
重新把暖炉拨到她手边,轻叹了声气,羽睫微动,垂首看着自己的袖口,苦笑道:“瞳瞳这可就冤枉我了,我也是今天在酒楼,才知道隐王来了涟夏的。”不然那个时候,见着幻狼似曾相识的眼神,他不会像见鬼一样表现得那么失魂落魄。
“这么说,幻狼真是我的六哥?”樱落蹙眉,想起那人别具威胁的眼神,心里一阵不舒服。
那男人给她的印象太过强烈,高深莫测,自不用说。
虽然那人其貌不扬……这么说貌似有点不合适,毕竟人家也大方地说了,他是整了人皮面具的。
唔,好吧,且先不讨论他的长相——
就动物本能,樱落直觉那人潜藏的危险程度,胜过她这数个月来,遇到的任何一个人。
“不是‘幻狼’,你六哥隐王的名字是——樱绝。”羽小爷挤着眉心,想起那不按牌理行事的男人就一阵头疼。
心头莫名一震,“樱绝?”
“嗯,惊才绝艳的绝。”其实他更想说‘绝情’的绝,‘绝望’的绝。不过碍于对方身份,他也只敢在心里边月复谤。
脑海里闪过不久前发生在马场的事情,心里顿生愧疚和懊丧,“瞳瞳,今天在马场,我……”
“你很怕他么?”
想起他今天的失常,樱落出言打断他,凝眉猜测道。
羽小爷怔了怔,抬眼看她,仍旧苦笑,“不是怕,是尊敬。”若说他羽小爷心里边,可还敬佩着什么人,一个是他战功显赫的将军爷爷,另一个便是他隐王樱绝。
至于瞳瞳,早超出了敬佩的范围,将她视为了天人。
樱落动了动唇,很想说他见着隐王时,那胆战心惊的模样,实在不像是尊敬一个人会有的作为。但担心自己一个不留神伤了他的自尊,只得掩饰道:“难为你羽小爷还晓得,这世间竟还有‘尊敬’两个字。”
对待冷血阴毒的齐泠墨,他能泰然视之,甚至赫烨王夜澜歌,提起他也是那么一副云淡风轻的小样。
唯独面对这隐王,他会畏惧,会紧张,会闪躲,会……尊敬。
如此想来,那男子隐藏着的实力,可见一斑。
还有,那人竟有本事,不显山露水地混在沙浪国的阵营里。他,到底在打什么注意?
今日他毫无顾忌地对自己摊牌,给自己来了那么一个下马威,究竟意欲何为?
“瞳瞳是不是,讨厌你六哥?”见她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想起那人的秉性,有些担心道。
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直接道,“确实没甚好感。”还对她说什么日日折磨,夜夜蹂躏……
骂他BT都是抬举了他!
见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羽小爷扶额,有些底气不足道,“瞳瞳,依小爷数年来对隐王的了解,今天他对你的作为,纯粹是在……开玩笑。”彼时马场,他对萧王爷信口而诌的说辞,其实就是他本人最真实的想法。
所以,明知道瞳瞳可能误会自己胆小怕事,对于他的主动挑衅,他也没有多加出手阻拦。
却不曾想,隐王这暌违已久的玩笑,阴差阳错地在齐流芳和无双公主秦知画之间,划隔开了一道裂痕。尤其这道裂痕,很有可能演变成大齐和沙琅两国的裂痕。
真不知道那行事素来乖僻的男人,究竟是无意为之,还是早就算计好了一切。
就此事的结果来看,羽小爷其实颇暗自窃喜着的。
隐王整出的这一出闹剧,不仅奠定了他这个六哥,在失忆后的瞳瞳眼中,甚是差劲的形象,更加进了瞳瞳对那花花王爷的厌恶。
如此,不费吹灰之力,他便少了两个假想的情敌。这个认知,已经足够他羽小爷乐上好几天了。
但隐王和萧王利用了瞳瞳,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他不开心,很不开心!
他羽小爷不开心的后果,便是直接把这笔烂帐,记到了当时在场,最让他看不顺眼的秦知画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