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能白眉怒竖,僧袖一捋,喝道:“好!老僧便让你见识见识少林七十二绝艺!”说罢大喝一声,双足连点,便如燕子抄水一般,飞上亭来。
青衣少女不料他动辄出手,娇躯一震,当下素手一挥,如推琵琶,便向他当胸拍去。普能见她身姿曼妙,指如兰芷,一挥一推之间,却蕴含着极为凌厉的掌风,心里一惊,当下施展“如来千手法”,双手瞬间化作无数,重重叠叠,向青衣少女扑去。
青衣少女使出一套“斜雨疏风掌”与他拆了十来招,却是有些勉为其难,不由地暗暗心凛,扬声道:“老和尚好本事!”说罢身躯一扭,青衣落落,掌势蓦然一变,乍分乍合,忽而划弧拍出。
普能见她掌法倏变,不识其中玄妙,当下转攻为守,不料双手方收,蓦地被她掌风扫中手肘,登时火辣辣作痛,心头吃了一惊,小觑之心大收,左手依旧使出“如来千手法”,寻破绽破她掌法,右手忽作五指箕张,动如狂龙,却是使出“寂灭抓”。这抓功甚是刚劲,一招之间,抓、撕、裂、碎、拦五般变化循环反复,生生不息。
猝然之间,两人在湖中小亭大打出手,叶秋吟瞧得心焦,偏生他不通武艺,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但瞧了片刻,也瞧不出个所以然,只见两人越打越快,渐渐看不清身影,心里忐忑不安,不自禁牵挂起这青衣少女来。
忽听一声清叱,蓦见青衣少女娇躯一拧,素手一扬,从石案底下抽出一把泓如秋水的宝剑,迎空引出一个剑诀,刷刷刷三剑便刺了出去。
普能掌势方出,不料这石案底下竟藏了兵刃,猝不及防,只听“嗤”的一声,血光四溅,腰间登时被刺了一剑,一时怒不可赦,揉身扑上,厉喝一声,一抓自上而下,破空抓下,双足继而蝶影飞出,却是使出“如影随形腿”。
青衣少女何曾想到他身中一剑,还能不避反击,旋身勉力避过“如影随行腿”,却不及闪避那一记“寂灭抓”,徒听“啜”的一声疾响,右背衣裳抓破一片,露出皓如白雪的肌肤,其上五道血痕宛然,森然可怖。
叶秋吟一声惊呼,急忙向前行了两步,猛地头晕目眩,天地摇晃,心凛道:“我怎么了?!”一念未绝,突然只觉心口奇痛无比,登时仰天跌倒,不省人事。
青衣少女瞥见他跌倒,身子一震,脸色苍白如纸,猛听普能喝道:“宏宁,拿我降龙伏魔杖来!”心头剧震,抬眼便见宏宁从舟中取出一根九环乌金禅杖,隔空掷过来。
普能伸手接过,横杖怒道:“丫头,你伤人在先,可莫怪老僧无礼!”青衣少女置若罔闻,一双水眸望着叶秋吟,不曾移动过一分半寸,忽而轻轻叹了口气。
普能虽不知叶秋吟如何跌倒,但见这少女浑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一时恼火至极,正欲叱喝,徒见她水袖垂垂,目望天际,扬声唤道:“绿耳!”
舟上众僧听得这青衣女子叫唤,只觉莫名其妙,法空模不着头脑,问道:“宏宁师叔,她说什么?”宏宁恼他惹祸,瞪眼道:“我怎会知道?!”法空悻悻住口,忽觉木舟摇晃不已,旋即回首狠狠拍了一下法历的头,道:“臭小子,不要走来走去的!”
法历叫屈道:“我没有。”法空闻言一怔,奇怪道:“那这船……”话未说完,舟上剧震不已,宏宁脸色大变,大叫道:“不好!”
徒然之间,小舟猛然翻转,舟上四僧犹若下锅饺子一般,唏哩哗啦,尽数落水。江北百姓大都不识水性,更何况这些整日吃斋念佛的和尚,刹那间,四人一连喝下几大口湖水,拍水不已,大呼救命。
青衣少女见状一时忘了伤痛,展颜一笑,拊掌道:“好绿耳!乖绿耳!”
只见水面上浮出一匹青白杂色的膘健骏马,鬃毛极长,宛若少女的秀发,但见它口衔舟索,拉着小舟远远游开,不让四人爬上船去。法空气急破口大骂,不慎之下,又喝下几口湖水,呛得面红耳赤。
普能大吃一惊,也顾不得青衣少女,连忙跳上叶秋吟驶来的小舟,过去相救,待他将四人一个一个拉上船来,回首一看,却只见人去亭空,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青衣少女撑舟靠岸,回眸已见绿耳打了个响鼻,抖擞身子,爬上岸来,不觉微微一抿,伸手帮它鬃毛理顺、残水拭尽,方将叶秋吟扶上马背,拉着缰绳,信步而走。
其时夕阳落尽,博州城中华灯初上,她牵着马游离在灯火忽暗忽明之间,柔弱的身影显得分外孤单寂寞,走了一阵,停在一处废弃的城隍庙前,微一迟疑,便牵马走了进去。
庙内破败不堪,蛛网丝丝、蒙尘厚厚,想来多年鲜有人至。她扶着叶秋吟靠墙而坐,略微包扎伤势,便望着他久久不语,忽地从怀里取出一支青花瓷瓶,想要拨开瓶塞,但另一只手伸出去,半途却又收了回来,如此反复数次,终不得法。
青衣少女轻轻一叹,道:“叶秋吟,你爹爹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为何你偏生是一个滥好人?你若狠下心来,去做一件恶事,哪怕是一件令人讨厌的事,或许今日我便能痛痛快快将你杀了,但你没有,你从小到大,竟没做过一件令人讨厌的事,你为何总是这般温文尔雅,这般笑意盎然,这教我如何杀你呢?”
“太师父谆谆告诫我,不可杀好人,我时时记着,我杀你门中那些舵主,他们个个都是该杀之徒,他们留在世上也只会贻害百姓,但你呢,你是那一群乌合之众的盟主,却不曾做过半点为非作歹的事情,你不觉得很可笑么?”
“我试图让你激怒我,让我好在一怒之下,一剑将你的头颅斩下,以你颈中的热血去祭奠我娘亲的亡灵,但你不会……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做滥好人?你为什么要待别人那么好?我叫你喝酒你就喝,你为何这般傻?你堂堂藏剑盟的盟主,门下弟子成千上万,难道还不知江湖险恶么?”
青衣少女一声声质问,神情有许些激动,不觉起身望着窗外明月,收拾心态,过得片刻,转过身来,忽见叶秋吟脸上腾起一股青气,双唇发紫,心知毒性发作,一时不忍,扭过头去,心道:“他自己要喝的,死了也活该,我可没杀他。”
正当此时,忽见他眉头紧锁,嘴唇微动,竟似梦呓一般,轻声道:“姑娘……姑娘……”青衣少女眉眼一红,咬牙要走出门去,忽地只听他叫唤不止,一时心里纠结万分,手间一紧,竟将那青花瓷瓶硬生生捏碎。
她抬起手,望着手掌之间那几颗红彤彤的药丸,宛若望穿长天秋水,终轻叹了口气,垂去,将药丸喂入叶秋吟口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秋吟缓缓醒来,只见那青衣少女垂坐一旁,她眸中微有欣色,道:“你醒了?”叶秋吟不知身处何地,便询问适才之事,青衣少女说了。叶秋吟松了口气,道:“姑娘无事便好。”青衣少女道:“你心口还痛吗?”
叶秋吟摇头笑道:“适才可能是在下喝醉了,方会晕厥,累得姑娘劳烦,实在惭愧!”
青衣少女摇头道:“你莫叫我姑娘,我不习惯,你叫我姓名便是。”叶秋吟失笑道:“在下与姑娘素昧平生,又怎会知晓姑娘芳名?”青衣少女道:“好,那我告诉你,你千万记住了,我姓水,名淅涟。”
“水淅涟?”叶秋吟心底默默念,只觉这个名字隐隐有些耳熟,却又记不起在何处听过,不觉微微一笑,说道:“水本无华,若不禁天云微雨的淅淅沥沥,又如何能清濯且涟漪?姑娘清泠如水,风华绝代,也只有这般不染淤泥的名儿,才能配得上姑娘这般的佳人。”
水淅涟从没听过有人这般称赞过自己,不由地一怔,脸上微微有些发烫,心底竟泛起一丝波澜,莫名的情愫不知不觉地袭上心头,有点甜蜜又有点苦涩,却不知是何滋味,只得淡淡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