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去溧水病房的路上,帝喾迈着步子,脑中浮现出一幕幕往事。
老实讲,他与那名叫溧水的丫头并没什么交情。只记得十年前的某天,他在路上偶遇雾华的时候,除了珂萱外,雾华的身后还突然多出来这么个小丫头。眼睛挺大,尽管看来营养不良,生得瘦瘦小小,可似是有人用心宠爱般,全身上下被打扮得漂漂亮亮。
她对雾华极是依赖,警惕性也挺强,他不过与雾华多聊了几句,许是二人间无意流露的亲密让她有了危机感,便拼命地拉着雾华要走,一副生怕被他抢走了自家主子的样子。
以后他再遇见雾华,或是用什么借口拜访雾华的寝宫,这小丫头便会像老鼠般钻出来,又如侍卫一般,站在二人身边死死监督着,一双眼睛瞪得如铜铃般盯着他,跟防贼似的,让他哭笑不得。
在那抚溟花纷飞的夜晚,他还曾为此向雾华半抱怨半调侃地提出此事,可雾华却只是一怔,脸上涌起红晕,凝思道,“她莫不是……”
雾华欲言又止,他便又好奇追问,可她却将小脸一转,避开了他的视线,然后便如同嘲笑般回敬道,“她年纪还小,又是孤儿,独占欲自然强些,你堂堂尧王子,难不成还介意这些?”
说罢,连声招呼也不打,便自行立起离去了。这态度的突然转变,让他措手不及,可她离去时,他又分明瞧见了,她那酡红得如芙蓉花般的俏脸,更为此百思不得其解。
而雾华死后,他陷入三年疯狂,待到平定内乱一统江山了回来,夕雾宫里已人丁寥落。那时他才方知晓,在他神志不清的时候,伺候雾华的徵侍珂萱已因受不了主子之死的打击黯然离去,而在羲王驾崩后,夕雾宫的人更是因为内乱逃得七零八落,偌大的夕雾宫,唯剩溧水这名小小的丫头在苦苦坚守,宁肯以草木树皮为食,也不愿为保全性命离开。
八年不见,乳臭未干的小女孩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他动容于溧水对雾华的忠诚,给予她徵侍的身份,让她继续守护着这夕雾宫,也派遣一干宫女例行前来清洁打扫,让这夕雾宫不至于被尘埃遮去风采。可至于他自己,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回避着这雾华曾经居住过的宫殿。他不许任何人擅自靠近,而没有人知道,这里所指的任何人,还包括他自己。
原因,很简单,第一,羲王苦口婆心的劝诫还字字刻在他的心里,如同一道沉甸甸的枷锁拷着他,他不知道听说过那流言的人在这宫里还剩多少,他害怕自己在夕雾宫的一举一动会让这流言再次启动,而他不能再让华儿的清誉被抹上丁点污浊。
第二点,与他虽然将雾华葬在抚溟树下,却同样回避着那禁地的道理一样。因为……心会痛。
如绳在绞,如针在刺,如锥在凿,如刀在割,痛,很痛,痛到泪流满面,痛到无法呼吸,痛到昏迷在地……他明明爱她入骨,可在她生前,他不知道他爱她,在她死后,他却连一句他爱她也不能说,惟有在夜深人静之时,望着左手雾华残留的血,呆呆地说着,“晚安……晚安。”
想到这里,心又剧烈地绞痛了起来,他不禁按住心口,额上沁出汗来。
“陛下?您怎么了!”锦灵察觉到他的异样,心中忧急,顾不得之前的冲突上前关切地询问。
 
;帝喾却一挥衣袖,硬挺起腰板,冷哼一声,“寡人没事。”于是,锦灵眼里的忧愁便愈发浓烈。
见得他来,等候在门口的侍卫立刻上前将溧水的房门打开,帝喾迈步进了屋去,见到一名粉红衣少女正坐在床上,双目呆滞地望着窗外。
“卑职参见陛下……”国医正坐在桌前写药方,见到帝喾,吓得立马扑倒在地上。
“免礼。”帝喾瞅了一眼桌上的药方,“她怎样了。”
“回禀陛下,溧水姑娘只是受了些惊吓,除了一点小刮伤,身体并无大碍。”国医恭敬地奉上药方,颇有些讨好的意思。“这些药材,都是卑职开给溧水姑娘的补药,好让她早日康复。”
“不用看了,”帝喾手抬也不抬,“便照你写的去做,不必吝惜药材。尽快让她康复,否则拿你是问。”
“遵命……”国医有些失望,他本来是想借机谄媚,哪里知晓会是这个结果。正要离去煎药,却被简苛一句话拦了下来。
“国医,这溧水姑娘精神可安好?”望着呆坐在床上的溧水,简苛皱眉问道——那副发呆的样子,如同痴傻了一般,若是这丫头真的因此疯了,他与帛萃岂不是要再想他法除去千予了?
“并无异常。”国医回道。
简苛放下心来,正奇却插话问道,“那为何见了陛下也不行礼?胆子还真大。”
“我想,她还是惊魂不定吧。”简苛辩解道,心里直想在正奇胸口狠狠地捅上一肘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说这话,是嫌帝喾对溧水的怨气还不够,挑拨下好让帝喾直接将其问罪斩首么?
“她呢?”在这时候,溧水突然转过头,望着众人,呆呆问道,“……她在哪?”
“你们都出去。”帝喾望着溧水说道,“寡人有话问她。”
“是……”众人应着,迅速出了房间在外候着,可简苛的心里,却多了一分忧虑——待会,这莽撞的丫头会不小心供出凤栖宫的人么?
房间安静下来后,溧水望着帝喾,又呆呆问道,“她呢……她死了吗?”
“身负重伤,昏迷不醒,命悬一线,生死不明。”帝喾缓步走至床边,背着手,望着溧水因此流露愧疚的双眼,沉声问道,“寡人听说,你这些日子用尽心思想折磨她,昨夜又发生了这般的事……你便这般希望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