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张瑞图的述说,清君仿佛回到了那个年代。因为张瑞图与他同朝为官,彼此太了解了,所以说起这段往事如数家珍。
他道:“董其昌这么大年纪了现在再提他的短处也没什么意思了,不过我想说给你之后对你也是一个警示,人无论到了何时何地,社会地位再高,学识再渊博,也要脚踏实地的做事,一丝不苟的做人,古人说得好啊,一失足成千古恨,老夫也未能免俗啊,老夫因为魏贼题字而惹得世人唾骂,我想到我死后人们也会拍手称快,所以我宁肯老死此地也不愿再与世人相交。”
他情绪十分激动因为这位同僚和他一样有过丰功伟绩也有太多的阴暗面,世人知之太少而又往往加以想象和演化所以忠奸难辩啊,就如秦桧纵然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一生的悲喜是非啊。人生不断与命运作斗争而命运之神往往捉弄人与股掌之上。因此古人常说君子莫与命争,古人又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果亭山人又喝了口酒轻轻咳嗽了一下道:“董其昌出身在一个只有二十亩贫瘠之田的小户人家,生活并不富裕。像所有的读书人一样,他以仕进为人生目标,却屡屡名落孙山,一度以教书谋生。他当初并没有注目书画,也没有从小习书,与书画的结缘始于一次不大不小的人生刺激——十六岁那年,他参加府学考试,文章写得漂亮,理应第一,但主考官认为他字写得实在太蹩脚,而把他降为第二名。对自尊心极强的董其昌来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从此他发愤临帖摹碑,在书法上下功夫。,董其昌十六岁才开始练字,显然已经错过了习书的最好时光,他却以此起步,十几年始终如一地锲而不舍,勤奋努力,终使书法、功夫精进,山水画也入得其门。三十四岁时,他终于考中进士,供职于翰林院,继续努力和探索自己的书画艺术。其时的董其昌还算是一个恭谦之人。他一度担任皇长子朱常洛的讲官。但因为朝中复杂的人事关系,不久,便告病回到松江。而京官和书画家的双重身份,使他的社会地位迥异往昔,家乡的大财主、士大夫和地方官吏,便联袂登门拜访,不断前来巴结讨好。这时,董其昌的感觉就跟以前大大不同了。其后,他相继担任过湖广提学副使、福建副使,一度还被任命为河南参政,从三品的官职。但他不以此为意,托辞不就,在家乡优游,整天沉浸在翰墨当中。许多附庸风雅的官僚豪绅和腰缠万贯的商人纷至沓来,请他写字、作画、鉴赏文物,润笔贽礼相当可观。社会地位的提高和财富的空前增加,使得董其昌完全蜕变了,从一个初不起眼的角色,迅速演变成名动江南的艺术家兼官僚大地主,到后来则成为拥有良田万顷、游船百艘、华屋数百间的松江地区势压一方的首富。
清君听得入神叹道:“董其昌由一个穷书生成为大官和书法家也算是一个奇迹了,他拥有那么多的财富为什么么还要为富不仁呢?”
果亭山人笑道:“你还年轻涉世不深,以后你就会明白的,人是最容易变化的,人既可以受跨下之大辱也可以变得很疯狂,权势的光芒和金钱的力量,会加速人的改变,意志力不强的人难以抵挡它们的诱惑,从而腐蚀、迷乱人的本性,使之异化、变质。这一点对于文人也同样适用,尤其是压抑已久的下层文人,一旦飞黄腾达就变得面目全非。”
清君道:“也不尽是如此,历来的大家能安贫乐道的人也很多,比如杜甫他就很清苦,他自己身居陋室,却盼望天下百姓能住上高楼大厦,不再受风寒之苦,苏东坡几次被贬仍然爱民亲民与民同乐,不去刻意为文却达到了最高境界,他的《寒食帖》被称为天下第三行书,不仅书法为宋四家之首,其诗词也是空前绝后的,人家如此成就也没有做出什么害天理的事啊!”
果亭山人对他微笑了一下又说:“贤侄言之有理,这个董其昌确也是个书法怪才,你说到苏东坡,他平生也爱苏东坡的字,收藏大量的苏帖而且过目不忘,他意临苏体天下无人能及就如蔡襄临颜鲁公的字一样形神俱佳、古今一人而已,这一点他要比我强得多,我对于古人的字却总也写不成一模一样!”
清君道:“果亭山人,您的字已自成一家,所以很难再吸收别人东西了。”
张瑞图道:“小子,不能这么说,三十年前,你在我面前这么说,老夫一定会提你作三品官,可现在再回首才明白董兄的书法、武功确已出神入化,所以相当自负再加上有钱有势有人追捧犯些错误也是可以理解的,有些时候我想也不能只埋怨他一个人,社会风气变了,人心不古了,如果一个有如此造诣的大师沉沦成这样那么我们的大明朝确实要走向衰亡了,可悲啊!”
清君道:“他到底做了什么坏事呢,让自己从一个受人尊敬的人变成人人唾骂的人了!”
此时东方渐白,涛声依旧,果亭山人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多少英雄人物倒在了石榴裙下,吕布为了女人饮酒作乐身首异处,就连刘备迷恋女人也差点乐不思蜀,我们的先朝皇上也多迷恋房中之术欲求长生不老结果呢…董其昌拥有了社会知名度,内心的渴求就变得急切,贪婪程度让人吃惊。他本人骄奢婬逸,老而渔色,有多房妻妾,且招致方士,专请房中术,竟到了变态的地步。万历四十三年秋天,已六十高龄的董其昌竟然看中了陆绍芳佃户的女儿——年轻美貌的绿英姑娘。更可恶的是,他的几个儿子都相当专横,尤以第二个儿子董祖常最为狠毒,带了人强抢绿英给老子做小妾,是董其昌强抢民女的主凶。而陆绍芳对董氏父子强抢民女的做法非常愤慨,在四乡八舍逢人便讲,张言批评。松江民众早已对董家的恶行有意见,事情发生后,当即有人编出故事来表达愤怒之情,题目叫《黑白传》,因为董其昌号思白,另一个主角人物是陆绍芳,源于陆本人面黑身长。故事的第一回标题是:“白公子夜打陆家庄,黑秀才大闹龙门里。”不久,说书艺人钱二到处说唱这个故事。董其昌知道后大为羞恼,以为这是一位叫范昶的人捣的鬼,便派人每天对范昶凌辱逼问。范昶不承认,还到城隍庙里向神灵起誓,为自己辩白,董家却依然不放过他,最后竟逼得他暴病而死。范母认为这是董家所逼,于是带着儿媳龚氏、孙媳董氏等女仆穿着孝服到董家门上哭闹,谁知董其昌父子指使家丁对她们大打出手,又将她们推到隔壁坐化庵中,关起门将几个妇女摁倒,剥掉裤子,用棍子捣戳*****。范家儿子用一纸“剥裤捣阴”的讼状将董家告到官府。但是,官府受理了诉状,又碍于董其昌之名难于处理,一时拖延不决。董其昌及其家人“封钉民房,捉锁男妇”的令人发指的罪行,早已激起了民众特别是士林的愤怒:“敛怨军民,已非一日,欲食肉寝皮,亦非一人,至剥裤毒婬一事,上干天怒,恶极于无可加矣。”万历四十四年春天,一场群众自发的抄家运动。有人把这个过程记录了下来,是为《民抄董宦事实》。事件爆发前,有人贴出了无比愤怒的檄文,张榜公告,读来令人血脉贲张:……人心谁无公愤。凡我同类,勿作旁观,当念悲狐,毋嫌投鼠,奉行天讨,以快人心。当问其——字非颠米,画非痴黄,文章非司马宗门,翰非欧阳班辈,何得侥小人之幸,以滥门名。并数其险如卢杞,富如元载,婬奢如董卓,举动豪横如盗跖流风,又乌得窃君子之声以文巨恶。呜呼!无罪而杀士,已应进诸四夷,戍首而伏诛,尚须枭其三孽。……若再容留,决非世界。公移一到,众鼓齐鸣,期于十日之中,定举四凶之讨。谨檄。儿童妇女竟传:“若要柴米强,先杀董其昌。”人们到处张贴声讨董其昌的大字报和漫画,说他是“兽宦”、“枭孽”,以致徽州、湖广、川陕、山西等处客商,凡受过他家欺凌的人都参加到揭发批判的行列中来。甚至连娼妓嫖客的游船上也有这类报纸辗转相传,简直到了“真正怨声载道,穷天罄地”的地步。人们愤怒的情绪积聚着,终于有一天,百姓拥挤街道两旁,不下百万,骂声如沸,把爪牙陈明的数十间精华厅堂尽行拆毁。第二天,从上海青浦、金山等处闻讯赶来的人早早就到了,上房揭瓦,用两卷油芦席点火,将董家数百间画栋雕梁、朱栏曲槛的园亭台榭和密室幽房,尽付之一焰。大火彻夜不止。他们还把董其昌儿子强拆民房后盖了未及半年的美轮美奂的新居,也一同烧了个干净。”
清君问道:“那董其昌的性命如何呢,绿英姑娘的命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