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正愁着,从囚队前面跑过来一个小兵,手里挽着个灰布包袱,见了繁花也不多话,把包袱丢在她面前,就匆匆离开。
繁花打开包袱,看见里面放了两件素白的男子衣裳,衣裳是旧的,袖口有些地方磨起了毛边,领襟里用红线袖了一个小小的月字,在月字旁边,还依附了个更小的笙字。
看针法就知道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子,是他的情人?还是妻?真想不到,像他那样的人,也有女人会喜欢。繁花把身上的长袍摘了,交给盈玉。
“替我还给袁将军。”她顿了顿。“再替我谢谢他。”谢他免了她的尴尬,给她保留了一丝尊严。
干燥的衣裳,穿在身上,暖暖的。皮肤与织物磨擦之时,有种很舒坦的感觉。他的衣裳,有他的味道。虽然没有任何香气,但仔细辨别,却依然可以嗅到岩兰草的新鲜,还有他甲胄上冰冷的金属气息。
队伍再次起程,没有人问起右侍将军的下落。每个人都疲惫不堪,不光是犯妇,连看守的士兵也是垂头丧气的没了前几日的鲜活神气。这一路的惊险与突发让他们无力再关心别人的生死。
只盼着再熬几日,能平平安安的回了遥南都城,他们这一程就算得了圆满。
被卸去围栏的囚车,已经彻底的失去了意义。繁花不愿再回去,她腿脚安在,不需要坐着,好像怪物一样与别人区分开来,袁穆月或许知道了她不会逃,也没再逼她,随她和那些面目混杂的女人裹在一块儿。
尽管如此,泱泱的犯妇之中,还是可以轻易的把她分辨出来。
袁穆月骑在马上,偶尔回首,就看见那身素白的衣裳,不染纤尘。还有三天,他们就会抵达都城,到时,清昀要她死,她就得死,要她活,她就能活。她的命不归她,也不归他,只归清昀一人。
他会怎么安排她?以她的身份,此生只能为奴为婢,再不可能有昔日的风光。她太扎眼,不管被送去哪里,都难免被人排挤欺辱,到时候时间久了,只怕所有耐性都被磨光,可青骨还在,她的日子必定会很难过。
若是清昀收了她?袁穆月摇头,色令君昏。别人会,但清昀绝不会。
他们三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只是那一次她年纪太小,又说了那样不中听的话,以清昀的脾气,就算过了十几年,恐怕还是记得的。他讨厌她,这些年来,一直不动声色的讨厌着。他绝不会允许自己这么讨厌的人,每日出现在眼前。
那他会怎么处置她?千里迢迢的带了回来,最大的可能,就是把她转手送出去。
像她这样的美人,只需稍稍的教,就可以成为最媚诱的莲华色。只是,清昀要把她送给谁呢?
当今圣上,座下三子。清昀排行老二,上有兄长丹青,下有内弟云棠。皇子丹青,云棠均为瑶皇后所出,而清昀,他生母的身份到现在还是个谜,只知道姓苏,除此再无任何信息。
据宫史记载,清昀之母,为宫婢苏氏。生年不详,卒于清昀出生之
日,死因难产。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尴尬的身份,才成就了他日后如此这般的性格。冷漠,无常,阴郁,狡诈,表面上对什么都无所谓,但实际上在乎得要死。对人总是不远不近,喜怒哀乐皆不显于色。
十几年前他们还是少年的时候,袁穆月就看出了他的异类。清昀很少笑,只有在面对最熟悉的人时,随时绷紧的弦才稍稍有所松缓。他并不勤于太师所布的功课,但却熟读兵法,史书。三位皇子之中,清昀的书法是最规矩的,他的剑术也是最超群。
若不是因为父亲出了事,或许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还能再长些,让他把他看得再通透些。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再和他重逢之时,做他伴读郎的那些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他变成了他的御用杀手,而清昀则变成了一个更加高深莫测的男人,想成为王的男人。
他比少年时待人要亲切许多,时常和旧臣新员说一些时下/流行的笑话。偶尔小酌,也会叫袁穆月陪他,只是从不饮多,点到为止。他要保持时刻的清醒,从不沉迷于任何事物。所有人都说二皇子长大成人了,不再只顾玩耍荒唐,比以往更老成持重。
可袁穆月知道,那也只不过是他的一个面具。清昀笑着,或许只是为了下一刻动手做准备,而他恼的时候,那惹他的人就真的无路可逃。
所有人都不应该和他为敌,因为和他为敌的人,最终都会被他消灭。他有智谋,有胆识,有像袁穆月这样的刺客,如今,若是繁花也肯为他所用,那他就是如虎添翼,无往不利。
只是,她会嘛?
从今以后,为了生存,把自己当成一件武器。出卖肉/体,还有灵魂,只为了别人的成功。这样的日子,她愿意嘛?
转念就觉得自己可笑,她有的可选?他们都只是别人的一颗椅子,生死不由己,起落皆靠人。
天色渐晚,袁穆月停了囚队,再风餐露宿两晚,这些士兵就可以回家了。而这些女人,她们会有新的主人,不管她们愿意不愿意,她们没的可选。
树林中有成双成对的绿色萤光时时隐现,兽的腥戾之气随着夜风四处扩散。盈玉紧紧的拉着繁花的手。
“那是什么?”繁花问她,盈玉掌心的汗让她也觉得不安。
“是幽犺。闻到有人的味道,就出来了。”盈玉也只是听人说过。
这种长得像猿的野兽,昼伏夜出,面目丑陋,性情残暴,但是却聪明无比,可在月圆之夜,幻化为人形,魅惑众生。
早些年曾经有流荒的艺人,想驯服它们,做为杂耍赚钱的买卖,结果于森林中捕捉它们的时候,却反而遭到了这种怪兽的伏击,无一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