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杨行密宴朱延寿顾全武单挑黑云都[下]
夜色深沉,月在云后,忽隐忽现。
杨子领兵自山路往杭州城悄悄行去。
路上,兵士俱都肃静,只闻得那脚步声外,连咳嗽声都无。
我骑了杨子手下副将的战马,一小卒牢牢牵着马,小跑着前进,杨子则在我身后驭马跟随。
风动,树林里哗哗作响,掩去了行军脚步声,我裹紧自己的衣裳,风灌入,冰凉得很,稍摩擦,手掌心与脖子就隐隐作痛。
我脑子里转了千百个念头,是借机逃,抑或是,继续与这干人周旋?
杨子忽然策马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低语:若今夜杀了钱镠,你可心痛?
月光淡淡的撒在他脸上,看不清眼神,那神色,不像是玩笑,我冷冷的笑:我杀了你妻儿,你可心痛?
他没说什么,冷冷的放开了我,我转头看他,他似乎得了什么满意的答案,策马而行。
我抬起脸,望天,夜空如洗,繁星梭梭,月,躲入云后,我心头涌上千头万绪,阴谋,征战,钱镠阿钱镠,你,可预备好了一切,来迎接今夜的偷袭?
前方兵士悄悄停住,有小卒来报:杭州城守卫森严,城楼上灯火通明,看似有异样。
杨子轻蔑的笑:大惊小怪,钱镠小儿若今夜守卫散漫,才要提了心眼,钱镠甚是苛刻城门守将,森严,哼,正中我下怀。
我看向他,他脸色隐没在了黑暗里,冷笑声,清晰入耳,我问:何以如此把握周全?钱大人守卫森严,与你们自然是不利。
杨子注视前方,轻言:城上守卫森严,钱镠自然在府衙内高枕,城上若非,则钱镠已万全防备。
我不语,遥望。
杨子道:若要百战百胜,知己知彼,自然是首要大事。
我轻轻回道:怕只怕,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转脸,凝视我,转而对小卒道:传我令,叫各队兵将就地停留,待我号令。
小卒领命,向前轻声跑去。
他下马,走了几步,似在沉思。
我问:在此停留,何故?
他看了我一眼,不答。
我再问:可是在等你那五万精兵过江来与你两面夹击?
他冷笑,依旧不答。
我说:可是我说中了些许?
杨子嘿嘿笑起来,伸手拉住我的马缰,仰头,月光洒在脸上,分外稚气,他道:若秦伊小姐被钱镠弃之,你又该何去何从?
我一愣,什么?
他邪邪微笑,道:我们试试便知。
我俯身,一把抓住缰绳,直起腰,看着他说:无论钱镠如何,秦伊该如何便如何。
他道:那戴泼妇,要杀不杀?
我咬牙:杀,只要进了城,杀个女人,不过是手面上的事,杀!
他牢牢的盯着我,看了许久,忽然对小卒说:传令下去,攻城。
令下,听得欢呼声,此些兵将早已按捺不住,群起,擂鼓,吹号,杀向杭州城。
我胯下的战马嘶叫了一声,踱步欲奔,杨子飞身上马,吹哨,我胯下的战马立即跟着杨子的马向前冲去。我抓牢缰绳,不由自主随马冲向山坡,跟着杨子的马,跑到了平地上,到了平地,我大吃一惊。
杭州城墙上,守卫一丝不苟的巡逻,这城下兵将们的大声吼叫,却丝毫没有惊扰他们守城。
杨子的手下,便围在城下百米处,不进,不退。
杨子在我前面,怒,拍马向前冲了几步,大声道:城上人听着,去叫钱镠小儿出城迎战!
城门上守卫探了脑袋看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我疑惑的看着城墙上的守卫,心想,莫不是一出空城计?
杨子又大声喊:叫钱镠小儿速速拿那戴泼妇来换回秦伊,否则……他顿了顿,他又喊:我杀了秦伊!
一人飞身跃出墙头,立在月下,一身黑色衣裳,衣袂飘飘,手里执着一把长形兵器。
我抬起头,眯起眼,暗忖此人是谁。
杨子哈哈大笑,道:曾几何,杨某手下的败将,也敢出来面敌?
那墙头之人声音,悠悠传来:我顾全武,武功让你几分,也是看了师傅面上,今夜来此,可是要见见故人,叙叙旧尔?
杨子抬脸,冷笑:竖子,休得在我面前张牙舞爪,若是不服,下得城来,咱俩斗一场,输者,当自绝天下。
顾全武在墙上走了几步,道:只怕你父要寻仇于我,今日你我绝非单打独斗的日子,改日,顾某自会前去扬州,切磋一二。
杨子道:你还忒得顽固,你我各为其主,今日一战,正好可了解你我间武功之争,你又何必诸多理由?
顾全武说:你今夜来袭,钱大人特命我在此等候您,怕您攻错了城门,让大人白白幸喜了一场。
杨子愣,看墙头,怒,吼:你以为你逃得出我手下败将之命?
那顾全武立在墙上,只是笑。
兵士间轻轻起了议论,杨子回头,对着众兵将道:今日一战,活捉戴氏泼妇,赏银千两。
我纳闷的看着杨子,却不知他意欲何为。
他哈哈大笑起来,兴奋异常,道:顾全武,你个缩头龟,今日我杀了秦伊,叫你无法交待,如何?
那顾全武立着,慢悠悠的道:何时你要拿了弱女子做挡箭牌?秦伊是何人?我不识,你爱杀便杀,与我无干。
杨子道:你若说的真心话,我现时就杀了这女子。
我看着杨子,他面目狰狞,眼中充满杀气。
顾全武哈哈大笑,叉腰道:你杀吧,我看着呢!
杨子转头看向我,我飞快的说:顾全武激将之法,你也中招?
他眼神一愣,瞬间平静下来,看了我几秒,对着军队喊:众人听令,攻城!
军队叫嚣,带着云梯,巨木的兵将首当其冲,百千人的步兵随后奔将去。人流,似灰色水流涌向城楼。
我静默,心内狂澜难平,兵将吼声震天,这是我第一次,亲身体会曾在电视,书刊中出现的古代战争场面,我胯下的战马烦躁的踱步。
杨子看着我,大声说了一句话,我没有听清,看他,问:什么?
他邪魅的笑容,闪了一下,凝视前方。
城墙上忽然涌出了一排人,个个手执弓弩,火把燃亮了半边天空。
我向城头看去,那顾全武已消失在城墙上。
城上,箭如雨下。
杨子的兵呐喊着,前仆后继,逼到城下。云梯被架起,士兵如蚁,冒着箭雨,向城墙上涌去。我握紧手,看着那些兵被箭射中,被城上扔下的巨石击中,看着不断涌向城墙的人,看着墙上守卫和弓箭手的抵抗,我心内莫名激昂。
砰,巨响。
巨木,数十人高高的抬起,对准城门,撞击。
一下,一下,第三下时,城门缓缓的开了一道缝,隐约可见里面灯火辉煌,攻城的兵将停了几秒,自门内一前一后飞骑出两人。
那攻城门的兵士放下巨木,训练有素的站成一圈,预备迎战那两骑。
杨子狂笑起来,距离远,我眼睛初愈,视力又非绝佳,看不清楚这出城迎战的两人,他们究竟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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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子命人鸣号示意,暂时停战,那在前方的士兵都停了下来,向那两骑围了过去。
我不由自己夹马上前行,杨子拿手中的长剑挡住了我的马,道:秦伊停步。
我问:那是何人?
杨子冷哼,得意的笑,道:你猜。
我转念一想,可是那个顾全武携副将出来应战?
他哈哈笑,笑罢,冷脸,道:错,非也!
我说:那,便是钱镠出来应战。
他看了我一眼,兴奋异常的笑,道:钱镠小儿果然对你情深意重,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用劲将我拉下马,我措手不及摔下马去,他拖着我,近乎嚎叫道:钱婆留,早早开了城门,交了杭州城,否则……我叫你的心上人五马分尸。
我身体被急行的马拖曳着,身体在乱世枯草中划行,痛楚,混乱,我眼睛只看见前方火光,速度减缓,身体上,痛楚渐渐减弱下去,杨子将马立在包围圈外,痛快的笑:钱镠阿钱镠,你的心上人在此,还不快快交出戴芙蓉。
我左肩被杨子牢牢的扣住,动弹不得,只得歪歪扭扭的靠着杨子和马,我抬眼,看去,
钱镠身穿红袍铠甲,头戴金盔,手里持了一把长兵器,似矛非矛,驾在马上,愣眼看着我,他身后跟着一个男子,面目黝黑,黑衣,却不穿铠甲,无任何防身衣饰,手里握着一把长长弯月刀,甚是奇特。
钱镠冷静,淡定的说:杨子,你我间的恩怨,何至于牵连杭州府百姓?
杨子狂笑,手劲加大,牢牢盯着钱镠,我痛,皱眉,仰头,看他,此人心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他与钱镠有恩怨之争,为何还说什么活杀戴芙蓉?
杨子冷冷道:你交出芙蓉,我就将秦伊完璧归赵。
钱镠抿唇,冷眼看他。
杨子回视他。
两人冷眼相视,弩拔弓长。
钱镠轻言:一个情字,就将你血性全起?内子不才,承蒙错爱。
杨子怒吼:若非你,我又怎会与她失之交臂?若非你,她又怎会守节多年,不肯嫁于我?他死死扣我的肩,忽然提劲,将我一把抓起,我又痛又惊,他臂力惊人,将我扔到他的马前,道:钱婆留,现今你已无选择,你若要秦伊死,那我立刻收兵回扬州。
钱镠冷冷的看着杨子,再看我,我抬眼,与他对视,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歉意,我垂下眼,我想,他是要保芙蓉保杭州城而弃我了。
杨子问:如何?
钱镠嘴张了张,没说话,直直的看着杨子道:你我斗一场,你输,收兵,放人,我输,自当自刎于此。
杨子眯眼,危险的语气道:你输,什么都属我杨子,我要你,生不如死。
钱镠微微勾嘴角:这个自然。
杨子继续道:芙蓉……
钱镠口气里带着杀气道:你本应做了收兵的打算,如今,莫望,你我以死相斗,今日在此,只一人还!
杨子朗声大笑,笑看我,道:秦伊秦伊,你真是神女,若无你,今日怎可看见平日一上沙场,便嗜血不言他物的钱镠小儿与我言辞恳恳?哈哈……
我慢慢自地上爬起来,仰视这两人,轻轻的说:自古豪杰,难逃美人劫,杨公子,也堪称是一个痴情之人,只是,这一场争斗,甚是不公平,杨公子你在此与大人争斗,却要大人救了西墙救不及东墙,真真不算是正经男儿的做法。
杨子阴冷的目光道:你个女子懂个什么,兵不厌诈,你在此胡言乱语,休怪我无情!
我仰视他,道:你若是愿意,大可杀了秦伊,大家一拍两散,也无什么大不了,杨大人若怪罪于你,莫要后悔才是。
他冷笑:若不是我父要我引钱镠出城,早杀了你了,那无根之运,谁信尔,不过是村言村语罢了,你当我父是傻人不成,能信你那一派胡言?哈哈哈!
我闻言,头皮阵阵发麻,有些心凉,自以为是骗过了他们,演了一场戏,做缓冲,哪料得这些古代人,更为阴险狡诈!
他抽剑,对着我,道:什么无根之运,吕用之乃疯子,我们是明白人,你那随身的宝物里,必然是有一样是无根之运,秦伊,秦伊,你就先入了地狱等候你的钱婆留,好在阴曹地府做一对夫妻。
钱镠喝,纵马向前,兵士扑上去。那顾全武策马而上,与那些兵将缠斗起来。钱镠挥着那杆矛样兵器,打散了兵士,向我处冲来。
忽然,一只手揪起了我的头发,我痛叫,怒,脖子扭过去,看见杨子疯狂的眼神,凝视我,道:乖乖,你死不得,你是个好使的东西,哈哈。
钱镠冲过来,吼:看招!
杨子俯身,抓住我衣衫上的腰带,猛地一提,喝道:跟我走!
钱镠挥矛,他策马绕开,自有士兵扑上去进攻。
杨子邪媚的笑起来,忽然听得城内战鼓擂擂震天,城门,终于打开,自里面,涌出百来号人,个个衣衫褴褴褛。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对小孩,火光里,我心内惊喜交加,那是豆儿和若禾。
杨子抱着我的腰,将我置于他身前,呼吸急促,咬牙切齿的说:钱婆留,你莫以为我杀不了你,杀你前,我好好看看你如何亲手杀了你这娇滴滴的心上人!
钱镠与小兵厮杀,眼神凶恶的看向杨子,不语。
忽然,那前方与城门出的人群缠斗的士兵们发出惨叫,纷纷向我们这个方向逃来,那些人慢慢逼近。
听得清脆的同音,一高一低的吟唱着不知名的旋律,古怪,尖锐,在厮杀声喊叫声中显得分外清晰。
我们这里不明所以,还在打杀,杨子疯狂的笑起来,道:钱镠小儿,你慢慢与我部下玩耍,秦伊,我带走也!
钱镠怒瞪了他一眼,挥矛,刺,士兵惨叫,血,四溅。我在混乱中注意到,适才那些士兵都不曾出血,似是他打晕了过去,现在这个,倒了下去,剧烈的抽搐了几下,血蔓延开。
前锋溃逃的士兵开始惊恐的尖叫哭喊,向来时方向奔逃。
后部跟进的士兵不明所以,被溃逃的士兵推搡挤压践踏,一时间,鬼哭狼嚎声起。杨子在后退的士兵中难以进退,他嘶吼:都给我停住,谁若叛逃,军法处置!
士兵们丝毫不听,随着那些人慢慢逼向我们这边,拼命而逃,场面混乱,堪如进了地府!
钱镠手执长矛,在涌动奔逃的兵士中静静的看着我,我回视他。
杨子已处疯狂状态,狂乱的喊叫:叛逃者,军法处置!叛逃者,军法处置!
我尝试挣月兑他,岂料一挣,便自他手中滚下马去,摔进人堆中,又旋即被挤入了里面,我只闻得又臭又热的臊气,被这些剽悍的士兵相互挤压中,透不过气来,抬眼,杨子正疯狂的要整军纪,钱镠则与我越来越远,看得出他尽力向我出来,却已被士兵记得水泻不同,这些兵将哪里还顾得上厮杀。我头晕,呼吸几乎窒息,脚触不到地面,被人流挟裹着,向更远处移动。
我伸出手,无力的招了招,旋即被淹没进人群,我用力推挤开这些惊慌的士兵,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我没被挤死的前提下,我必须趁乱逃跑!
哀号者愈来愈多,我在众大汉中东躲西推,偶尔回头,已不见钱镠等人,只看得众人呼号痛苦,推搡逃命,我胃里传来阵阵恶心之感,鼻间嗅到的是汗臭臊臭,还有一股不明所以的腐朽臭味。忽然,一只手,搭了我的肩,狠狠的把我拽出了人群,人群自我身前轰然涌向山上,再看那城前,死伤者遍地,我抚胸,惊魂初定,那城前黑压压的站满了人,个个僵直不动,豆儿和若禾咯咯笑起来,笑声清脆。
想不到钱镠竟借到了鬼使。我身旁的男人冷冷的说。
我愕然,抬起眼,朱延寿抱胸,冷冷的看着城前。
我站起来,道:你,怎在此处?
朱延寿淡淡的说:你无需知晓。
我后退。
朱延寿忽然拔剑,指着我道:杭州府未破,戴芙蓉未捉,秦伊小姐你这是要去何处?
我叹气,道:今夜还有望么?
他看了我一眼,收剑,冷言:鹿死谁手还未分,秦伊小姐便妄下定论,可是早了些?
我朝他看看,拉下脸道:你们说是男子汉大丈夫,都是骗小女子的恶人,那杨子阵前倒戈,都与我说了,他钟情戴芙蓉,哪里会舍得下手?我与杨大人割血为誓,原以为大人将军都是人中豪杰,说话算话,你看看如今这般,白白的浪费了秦伊的割血为誓!
朱延寿看我,眼神微妙的转了转,许久,道:你放心,杨子乃是我们虚晃一枪,五万精兵早已渡江攻城,大人答应你的事情,我亦可办到,不过……他顿了顿,看我。
我笑,讨好的说:那无根之运,将军若想要,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秦伊得偿所愿,秦伊就算下场如那碎碗,也要将那无根之运交到将军手中。
他深邃的眼神看着我,良久,道:跟我来!
朱延寿在林后牵出一匹马,看了我眼,道:可要亲眼见杭州府陷,戴芙蓉被捉?
我回视他,道:将军可做得到?
朱延寿双目凶恶的看我,道:黑云都精兵焉能空手而归?
我笑:那敢情不是要围魏救赵?
朱延寿道:你自小家学渊博,怎会在戴芙蓉面前败下阵来?
我看着他,道:如若我贸然嫁进钱府,还不是死路一条?
他皮笑肉不笑的说:捉戴芙蓉是假,要给她下马威是真。
我亦皮笑肉不笑的说:彼此彼此。
他冷哼,道:今夜原不论胜负,点到为止,既然你要得偿所愿,可不要后悔才好!
我看着他,道:想必将军早已筹谋全局,秦伊的愿望,不过是顺水推舟,将军何不就做了人情,让秦伊吓那戴芙蓉个下马威呢?
朱延寿不语,伸手道:上马!
我道:与将军共骑,秦伊之幸。说罢,我借他的手上马,他亦随之跳上马,策马向深林中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