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如烟 如烟

作者 : 思贤

7.如烟

十四岁跟随阿福来到紫烟镇躲避仇家,栖身归阁已有七载。在这买卖风情的所在,我看尽人情冷暖。唯一可以交谈的只有伍寒,虽然他看上去冷漠,可我知道他内心很温情。

他常常一个人躲在后花园琢磨那本破烂的刀谱。他说那是他父亲与他唯一的交流。我爱站在厢房往下望,望着他将一柄寒胆刀舞动如风。柳妈雇人修的那座木亭几乎每年坍塌一回。伍寒的刀舞到极致必对阻挡的硬物有所破坏。他会让木亭四根碗口粗的立柱拦腰齐断。那是一把杀人的刀。我喜欢杀人的刀,杀人的刀可以复仇。

初入归阁,伍寒并不理会我。他爱在后花园练刀,我爱在一隅练琴。性质不同,规则却一样,都讲究全神贯注。我们互不干涉。

花园很开阔,有着惊人的繁荣。各种奇异花卉争媚似的开得比别处热烈。蔷薇,月季,牡丹,波斯菊,芙蓉,睡莲,山茶,四季都有散不尽的芬芳。柳妈爱花甚过她的儿子,常来的恩客总会投其所好,送上几钵。园中有棵巨大的香樟,绿荫如盖,方圆十丈之内都在荫蔽之下。怕有好几百年了。建这座归阁瓦舍之前,它就生在哪里,苍劲淡薄,见证着花开花败,人来人往,绿成绝美的风景。穿过一地洁白的山茶,树荫东边有座木桥,桥下有荷,也荣也枯。木桥尽头立着一处凉亭,清凉开阔,是伍寒舞刀的所在。花园西边有一片海棠树,春天莹白如雪,夏至纷落成雨。其下铺一方丝帕,焚一炉檀香,净手,就着黄昏抚琴,高山流水,生命荣辱,国仇家恨,尽在指间流泻如风。逢上有雨,我会搁下,他竟也会停了舞刀。琴韵应当已沉淀在他一招一式之间。日子一长,他偶尔也走过来看我抚琴,我但笑不语。他大约十二岁那年,拉着我陪他种了一棵树,不知他从哪里弄来香柏。挖了深坑,培了土,灌了水,春冬更换着颜色,四季散着淡淡的木香,年复一年茁壮地生长。

我俩多半无语,他舞他的刀,我专注我的琴,在这花香馥郁的后花园,我们寒暑不改,勤而不辍。我下意识地觉得这个使刀之人和我有不解之缘,至于哪种缘,我不得而知。伍寒的刀越来越凶险,越来越快,快得只见刀影,看不清人形。有一点,我非常确信,那就是这把刀已被人血供养着,有一种无边的寒,威慑着每一个走近刀的人。他的眼神也越发狂野。与我相遇,他常常微闭着双眼,睁开的眼缝看得见艳红的血丝,随意散开的几缕鬓发垂在脸侧,显着一丝疲惫与苍凉。从前,他只是将刀握在手里。如今,他却时常双臂抱刀在怀闭眼斜倚在海棠树上听我抚琴。每每我歇下来,陡见他睁开看似惺忪的双目,其中透着一道凛冽如闪电的光。这就是所谓的杀气吧!

伍寒开始在那株柏树的背面留下刻痕,他说寒胆刀见证着香柏生命的年轮。最近刻得越来越频繁,我细数过,已有十九刀。十九是个什么数字,我一直不得而知,可从他刻得深度来看,他应当用了比以前大出许多的力道。这株香柏也真够可怜,被人种在这满是花香的归阁后园,却又被人用刀割下累累的伤口。

离阿福与我的七年之约已不远。不知他可好?我的童年与这个男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怕有四十五岁了,该也有了子嗣。他陪我度过了童年里最难捱的岁月。十四岁,本是一个少女春花般绚烂的纯真年华,可我失去了几乎所有至亲的人,除了阿福。这个一直忠心耿耿守护我的家的男人。尽管他将我买与柳妈,可我从未怀疑过他的动机。在那种环境,烟花之地是最好的藏身之所。他说十年之后来赎我,我信他,就像信任我自己一样。

这几天,归阁有些异常,来了不少佩刀之人,好似飞云堡的人。今日伍寒又带了一个布衣少年过来,此人目光清澈,形容干净清瘦。他虽然只在勾栏之下站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我却觉出了异样。自己平日从容的琴声带除了几个滑音。也算阅人无数,如他般不惹风尘的男子还是头回见。他没有客人的富贵委琐,也没有伍寒的凛冽不羁。他如香园的那棵香樟,沉静醇厚。即便呆在原地瞅我的手指,也觉不出任何破绽与不雅。仿佛他本该呆立在原地那么一刻,只为让我看见。我的目光虽不曾追随他们上楼,心里却明亮,他一定注视着我。不记得自己可有脸红,即使脸红,抹了胭脂,怕也看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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