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秋歌逃出时,身无长物,怀中只揣了一部手抄本《楚辞》,这是父亲在她十岁生日时送给他的礼物。
程秋歌生于秋日,父亲为她取名秋歌,寓为秋天里的一首诗歌。父亲为了准备这个礼物,认真地抄啊抄,不知熬了多少个通宵。父亲告诉她:做人,就要象屈原,苏世独立,横而不流,秉德无私,参天地兮;作诗,也要学习屈原,做到嗟尔幼志,绿叶素荣,年岁虽少,可师长兮……
这本诗集程秋歌非常喜欢,日日捧诵,已和她形影不离近五年。看到诗集,便想起父亲;诵读诗集,便有了活下去的信心。
程秋歌悲泣道:“父母哥嫂是死是活现仍无从知晓。途中,因生活陷于绝望,我几次想死都未死成。因为我要死要活,老板怕麻烦,干脆处理给人贩子,后来,被人贩子带到岭南,转卖到了广州红荔宫。如今,奸臣当道,我的父母不知去向,冤仇无法昭雪,有苦只能往肚里咽啊!”
伦文叙想到有个同学做官的父亲也是为万安所害,愤怒地说:“又是那个万安,不知害了多少忠良,天理难容……”
程秋歌含情道:“你我近在咫尺,我们却又似远隔天涯,因为我身不由己,出不了这个门。秋歌此生不敢奢望能过正常人的日子,可一见到你如见亲人,不能自己……”说着,从怀中将《楚辞》抄本取出,递给文叙,郑重地说:“这是父亲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把它视如生命,留给你做个念想吧!”
伦文叙接住,诗集温热犹存。细看,乃上好白绫折叠装订而成。伦文叙诗人胸怀,侠义心肠,顿时热血沸腾!想,“吾亦如屈子,忧时伤世,离骚九歌,高风飘零!可叹世人混混沌沌,徒留汨罗之憾。吾更如深沉老杜,胸怀尧舜之志,指奸斥佞,与世不谐,直落得身世浮沉,茅屋秋风……回望千古诗歌大贤,可堪千古一慨也!”他把诗集揣入怀中,双手紧握住秋歌的肩,坚定地说:“秋歌姐,你放心,将来我一定为你家洗清这个不白之冤!有我伦文叙在,再也不会有人可以伤到你,我要想法赎你出去,相信我!”
诗人秋歌百感交集,遂口占得一诗,写在纸上:
饮恨含冤已数年,
枕泪思报叹无缘。
萍水相托寄心语,
又隔家山路几千。
诗人伦文叙读罢也慷慨激昂愤然挥笔:
报仇雪耻是男儿,
谁道裙钗有此志。
待到他年获锦日,
斩锄奸孽谢花枝!
写完起身告辞,程秋歌看着远去的伦文叙,惆怅万千。
为了王天雷的银子,包藏攀顾不得斯文,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可耻的皮条客。他花言巧语找程秋歌去说,被程秋歌一口回绝;找到妈咪去说,妈咪觉得奇货可居,漫天要价,一时谈不拢。妈咪告诉说,最近阔少爷柳先开来得少了,倒是穷小子伦文叙来得多,但他是“铁公鸡一毛不拔”。而程秋歌似乎很喜欢伦文叙。
包藏攀听后,眨着小眼睛,心里犯嘀咕:“程秋歌怎么会喜欢那个卖菜仔呢?这天鹅肉我都吃不到,他小子也别想吃到!”包藏攀马上找到王天雷,将伦文叙频繁来红荔宫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王天雷一听,竟然又是那个卖菜仔——他最讨厌的死对头!吩咐包藏攀,一定不能让那小子得逞,叫包藏攀先来个“釜底抽薪”,包藏攀诺诺而去。
南海学宫放假后,伦文叙把主要精力投入到卖菜上,天天起早贪黑,力争挣足下学期的学费。伦文叙的父母伦大叔和何阿姨商议,儿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现在这么劳累,拖垮身体咋办?为保证儿子能吃好睡好,同时也不再给西禅寺添更多麻烦,决定在学宫附近租套旧房子,由何阿姨长住陪伦文叙,每天能有个热汤热水。伦大叔“两头跑”,大多数时间在老家伺候爷爷女乃女乃,料理农田。伦文叙将父母意思报告师傅千慧后,千慧师傅表示同意。为了支持伦文叙学业,千慧仍让伦文叙帮忙,将寺里的菜卖到各大酒家,这样伦文叙可赚到脚力钱。就这样,母子俩住进距离南海学宫较近的福地巷。
在大明朝,学宫生员的文化水平参差不齐,有廪生(吃政府供应粮的正式生),有“增生”(相当于择校生),还有“附生”(相当于赞助生)。伦文叙属绝对优秀生,针对他的家庭困难的状况,学校给了他优惠政策,除一些必听课外须在校上课外,视情可以在校外学习和作业,这样伦文叙就可勤工俭学,卖菜赚脚力钱,以充学资。当然,富家子弟不需为此烦劳的。恰在这时,根据胡员外热情邀请,伦文叙已到“內翰第”代课,母子俩为此都很高兴。
伦文叙认为这是个不错的工作,很适合自己,这样既发挥特长,工作也变得更轻松。根据学校的政策,即使开学后他也可利用半天上课、半天教学,这样一来,收入就有了保证。
伦文叙正做着长期干的盘算,不料节外生枝。
包藏攀把首先黑手伸向“內翰第”,他与“內翰第”胡员外素有交往,常以好友自诩。早上,他去“内翰第”找到胡员外,添油加醋告了伦文叙一状。
胡员外是个好人,但有耳朵软的毛病,听包藏攀说得有鼻子有眼,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遂答应准备辞掉伦文叙。
包藏攀见目的达到,十分得意,继而准备扩大战果,于是紧接着到伦文叙家里搬弄是非。
包藏攀千方百计访得伦文叙住处,便径自来到伦文叙家中,推门进屋。刚搬过来没几天、正在收拾房间的何阿姨见有陌生人来,站起来问:“请问先生,你是?”
包藏攀点头:“我是提督府的书办,卑姓包。”何阿姨不明就里,热情地招呼让坐、奉茶。包藏攀大模大样地坐下,皮笑肉不笑地说:“夫人,我刚从‘内翰第’府那边过来,伦文叙贤弟被‘内翰第’府上看中去当代课老师,恭喜了。”何阿姨闻言高兴地说:“谢谢你啦!”
包藏攀阴阳怪气:“不过‘内翰第’府那地方,规矩是很严的……”
何阿姨点头:“是啊,包书办提醒得好啊!”
包藏攀开始煽风点火:“所以啊,在‘内翰第’府上当差行为上要有所检点,如果闹出事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先给提个醒……”
何阿姨听出话中有话:“听书办的说法,好像是听到了什么?我家叙仔不是教书吗,他能有什么不检点的地方呢?”
包藏攀说:“我听说,最近他可是常去红荔宫呵……”
何阿姨惊讶:“花街的红荔宫,是真的?”
包藏攀说:“是啊,我也刚听说,他还喜欢红荔宫的那个‘美女诗人’呢!”
何阿姨说:“喜欢‘美女诗人’?这个衰仔……”
包藏攀说:“我也是一片好心,真要传到员外府那里,可是丢人砸饭碗的事啊!”
何阿姨气愤地说:“不用员外府上砸,我今天就砸,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何阿姨伤心地流起了泪水。
包藏攀一看有了效果,脸上掠起一丝惊喜,但又假惺惺地说:“夫人啊,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读书人嘛,沾花惹蝶可以理解……”说完,唱着小曲得意地走了。
傍晚,伦文叙进门,何阿姨一脸怒气:“跪下,你个逆子!”
伦文叙莫名其妙:“妈,怎么回事?”
何阿姨怒骂伦文叙不争气,伤心地哭起来……
月色迷蒙,红荔宫百花楼琴声低徊,程秋歌独自抚琴。曲为心声,程秋歌选奏《鹊桥仙》,抚到动情处,竟引吭浅唱:“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此时,眼睛里泪珠晶莹,一串串沿腮滑落,她接着唱道:“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伦文叙无声地走进来,菊儿上前向欲告诉程小姐。伦文叙用手制止,倾听秋歌把这曲缠绵绯侧的《鹊桥仙》唱完。
程秋歌倾情地唱罢,起身回望,却发现心中的“诗神”竟在面前,欣喜不已:“公子,你早就到了?”
伦文叙说:“刚到。我在用心享受姐姐抚琴唱歌!”
程秋歌笑着拭泪,爱怜地说:“那你以后就多来听听。”秋歌凝眸,这才注意到伦文叙的脸色:“公子,你好像有什么心事,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你!”
“看来已瞒不了你的眼睛,我自己主动要求辞去了胡府代课教师之职。”伦文叙恨恨道。
“发生什么事情了?”程秋歌吃惊地追问。
伦文叙叹了口气说:“你记得有个叫包藏攀的人来过这里吧?”
程秋歌想了想:“怎不记得,和柳先开等人一起来的,他的诗也有些功力,只是品味不高,人亦色迷迷的,一而已!”
伦文叙十分气愤地说:“何止是,真一个豺狼!他到‘内翰第’府和到我家搬弄是非,乱说一气,为此,我已提出辞职。”程秋歌吃惊地望着伦文叙。
伦文叙怕秋歌为他担心,大度地说:“世界这么大,挣钱的路有千条万条,我就不相信我挣不到钱。我随时可拾起菜担子,重操卖菜营生。”
程秋歌柔情似水地说:“不管你干什么,将来怎么样,你都是我的知音。”
伦文叙发誓说:“千金易得,知音难觅。你我既为知音,当生死与共,患难同当。我今日发誓:一旦科场高中,将来必做个清官,去惩治那些贪官污吏,社会败类。我金榜题名之日,就是为向那些黑恶势力开战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