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英男疑惑和盘问,老妇人介绍说:“我家小姐是南京城大户人家的小姐,她父亲在北京做大官,所以她住在外公家。外公是此地著名的李员外,家境殷实,在城中开了几处人气极旺的客店,每日进益甚广。几处物业中,只有这里幽静些,员外同家人住在对面小楼,我家小姐也住在楼上。李员外对我小姐格外呵护珍爱,视若掌上明珠,见她年已及笄,尚未许配人家,一直想为她寻个中意的郎君。不知为何,小姐开始说什么都不肯,后来见外公执意要嫁她,她就勉强同意了。李员外眼界很高,并不主张将外甥女随便下嫁,恐怕找错了对象,以后落个埋怨。于是他对我家小姐说:‘你可在楼上房中注意观察,凭你自己的眼力,看着有中意的,如实地对我说,我就为你主婚。’说来我家小姐也怪,自听了这话以来,天天在房内观望,挑挑拣拣,所阅住旅店人物不计其数,可从不曾说那一个好。这次却不同,方才见了公子,便十分称赞,敢情是和公子有些缘份了。”
英男不好答应,又不好当面拒绝,微微一笑,说:“小生那有此福?”
老妇人说:“公子您福气大哩,你等着好事吧。好了,老妇且回。”
英男说:“既如此,代我致意你家小姐:多谢她的美赠,我是一个行旅之人,住在店中无可回赠,但我是不会忘记小姐的盛情的,多谢啦!”老妇人微笑答应着离去了。
英男想着此事,不觉失笑:“这小姐真是的,没想到她如此有情,吴越之地女子就是多情啊!我在无意之间,她有情有意,竟然看上了我,这……岂不枉费她一片春心!”她觉得此事既蹊跷而又浪漫,想到此处,诗情萌动,遂吟诗一首。诗曰:
为念相如渴不禁,蜜桔香梨出芳林。
却惭不是求凰客,囊中空寂绿绮琴。
英男吟罢,觉得自己即兴作的这首诗还不错。过去与伦、柳二师兄在一起,只感到二位师兄才气横溢,出口成章,随便吟诗便成绝句。相形之下,自己显得才疏学浅,与二师兄差距甚大。不想今日所吟之句颇有味道,不知伦、柳二兄听了会否赞赏?她陷入遐想,继而想起与二兄相处的日子,红晕飞上双颊,脸上浮现出近期难见的美丽笑容……
次日早起后,老妇人又踮踮地过来,手中端着一青花瓷碗,里面盛着四枚剥好的熟鸡蛋,连同一小壶好茶,送到英男面前道:“公子请吃点心。”
英男忙起身道谢:“多谢妈妈盛情!”
老妇人说:“哎呦,这哪里是我的盛情,是我家小姐昨夜就吩咐好了,老身照办来的。”
英男感谢地说:“又是小姐一番美意,小生如何消受的起?我本一介书生,无以为谢,仅有一诗相赠,烦请妈妈替我带去吧。”英男遂把昨夜吟咏之诗写在笺纸上,封好信封后付给老妈妈。该诗中引用了《凤求凰》的历史典故,诗中赞美对方象高洁的卓文君,渴念着心上人司马相如,但自己并非是对方要找的象司马相如那样的才子,那把著名的绿绮琴只好在囊中寂寞了。绿绮琴,传说中的古代四大名琴之一,一贫如洗的司马相如用绿绮琴弹奏古曲《凤求凰》,并唱“凤兮凤兮归故乡!”赢得了卓文君芳心。二人演出了一场惊世骇俗的“相如抚琴、文君夜奔”的千古佳话。但英男的后两句诗,分明是推却之意。
老妇人将诗笺拿回去与小姐看去了。没多久,老妈妈又返回,带回一个封精美书信,内装熟宣纸信笺,上写一首七言诗,是和英男之韵,诗云:
宋玉墙东思不禁,愿为比翼伴同林。
知音已有新裁句,何用重挑焦尾琴?
诗中小姐把自己比作婵娟,把英男比作才华横溢的楚国美男子宋玉。并称作为知音,我们用诗交流就可以了,哪里用得着弹奏焦尾琴?焦尾琴也是中国古代有四大名琴之一,为汉代蔡邕所制。传说有吴人在焚烧一棵巨大梧桐木,蔡邕闻烈火噼噼啪啪之声,知到是良木,马上买下烧剩下的那段木头,裁而为琴,弹之果有美音,而琴尾有焦痕,故名曰焦尾琴。小姐在诗中引述宋玉和婵娟的爱情、俞泊牙和钟子期的友谊,并以焦尾琴来和英男诗中的绿绮琴,既运用典故,又巧妙对仗,足见她诗词功底非常深厚。
英男看罢,又反复吟咏,连连赞道:“好诗,好诗!难得,难得!小姐如此高才,吾不及也!”
赞叹归赞叹,英男也感觉到对方的“爱情”攻势很猛,一来二去缠得很紧,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觉得再这样“玩下去”对方可能会更热,粘上来,就不好摆月兑了。怎么办?怎么办?思来想去,她想出一个主意,对老妇人说:“多谢小姐美意,小生不是无情,怎奈小生已有家室,不敢痴心妄想。请妈妈回复小姐,这段姻缘还望来世再续吧!”
老妇人说:“既然公子已有了亲事,老身去回复小姐,省得她牵肠挂肚空想坏了身子。”
打发老妇人回去了,英男终于如释重负。她带好文书资料,自己走出门去,拜会其父在南京兵部中的好友,陈说冤情,央求他们为父主持正义。诸事联系停当,到了傍晚才回到下榻处,当夜无事。
次日早晨,这老妇人又走过来,见面就笑道:“公子小小年纪,倒会扯谎!美人送到你身边,你硬推着不要。傻呀!昨日老身将你的话回了小姐,小姐多了个心眼,教我私下里问一问你的两位管家,他们都说他家公子并不曾聘过哪家小姐,更谈不上已有家室。小姐听后喜不自胜,已对员外说过了,稍许员外会亲自来说亲事,眼看好歹要成事了!”
英男听罢,心里暗暗叫苦。呆了半晌,心想,这两个冤家怎么乱说一气!可又一想,这怎能怪区东夫妇,他们不知内情,其实也没说错,自己确实没结过婚呀!事到如今,赶紧收拾行李,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主意一定,英男马上分付区东与店家结清了帐。正待起身,只见店掌柜走进来报告:“我家主人李员外要见区公子。”说罢,引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家笑哈哈走过来。老人家在店堂中望见了一表人才的区英男,先自欢喜,然后问道:“这位小相公就是区公子吧?”老妇人还在店内,也跟过来说道:“正是这位。”
李员外招手说:“请公子过来相叙。”
英男忙过来施过了礼,选了客座,坐下了。
李员外说:“老汉无事不敢冒见新客,今确有事相商。老汉膝下有一外甥女,未曾许配人家。老汉见她年已及笄,欲为她及早选配佳偶。这外甥女立愿不肯轻配俗流,老汉也不敢盲目主张,让她留意店中客人,意中自择。昨日她跑过来对老汉说:‘有位区公子下榻本店,风姿不俗,且见其诗作,颇具文采,小甥女中意,愿执箕帚。’所以,外甥女要老汉先来拜访,说此亲事。老汉今见阁下气宇轩扬,果然一表人才。我外甥女好眼力,她粗通文墨,好诗文,也有几分姿容,况且家资甚丰,你二人实是一对佳偶,希望公子不要错过。”
英男谦谦地说:“不敢欺瞒前辈,小生蒙令甥谬爱,岂敢自外?一来令甥是大家闺秀,而小生是武弁之门,恐怕高攀不着;二来老父目前尚在大难中,小生现正要入京申冤,不好为此担搁,所以应承不得。”
员外说:“公子原来是武将之后,又是学宫高才,指日即可飞黄腾达,岂可分文武门第?你父蒙冤,若为令尊之事着急,可速入京办理。与此同时,何不把这桩亲事先议定了,待归来时禀告令尊,然后待日完娶,岂不更好?这样既安了我外甥女之心,又误不了阁下之事,有何不可?”
员外言辞殷切,话说到这份上,英男无计推托,心下想道:“他们不晓得我的心病,更不知底细。我既不好明说真相,也不好过分推却。我和柳先开有竹箭之缘,心已私许柳先开,但还欠伦文叙的人情。而今碰到这等事,我不倒不如权且应承下来,他日将小姐介绍给我敬仰的师兄伦文叙,还他一个人情,岂不更妙?待佳偶天成,那时他们晓得我是女儿身,也不会怪我说慌了。退一万步来说,即使介绍伦文叙不成,到那时也好交待了,不像而今天这么棘手。”
英男算计已定,就对员外说:“既蒙前辈与贤甥如此高情,小生岂敢不受?现留下一件信物在此,待小生从京中回来,再上门求亲就是了。”说罢,就在身上解下那个羊脂玉佩,双手递与员外说:“烦请前辈将此物交与令甥,以此为信。”
李员外万分欢喜,接玉在手,一同和老妇人回复小姐去了。
不多时员外就叫店中办起酒席来,给区公子英男饯行。英男推辞不得,只好就范,大家吃得尽欢适才罢休。
次日一早,员外就赶过来,亲执英男的手,一直送到街头,再行依依话别。
这段时间,伦文叙、柳先开分别以广东解元、湖广解元的身份奔赴北京,参加弘治十二年会试。英男因在上访途中,详细情况并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