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下,长庆宫巍峨雄壮,金角朱檐熠熠生辉。
各宫的太监们莫名地站在宫外,交头接耳疑惑不已。
宋原晋自紫月离宫后便琐足宫中,半步未离。
所有前来探望的人马不论品阶高低俱被挡于门外,只留下一个小厮将贺礼一一收下。
这情形落在有心人眼里,真是求之不得。
于是一个愿送,一个愿收,才七天时间,就把长庆宫的几座偏殿改成了库房。
原以为宋原晋既收了钱财,这后宫至少会起些波浪,谁知接下来是连接的平静。直到今日,一道传召却将各宫的大小太监全聚集在这里,却干晾了半个时辰。
不少人或远或近得都见过宋原晋,大多认为美貌无双,性情阴冷,是个瓷女圭女圭般的人物。摆着看由可,可真掌了权也玩不出花样来。
右相之名多半托庇父荫,实是名下有虚。因此猜测今日所为多半是为着这几日送礼之人渐少,便借着立立威,好让所有人知道现在皇宫里头当家的人是谁,随便折腾折腾也就过去了。
正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如意双手拢着袖子,顺着小道徐徐走来。虽是小厮,身份上却兼这长庆宫的总管,众人不敢怠慢,急忙躬身行礼。
如意头微微上仰,目光从左到右溜了一圈,才满意道:”让各位百忙拨冗委实过意不去。”他略顿了顿,众人立刻连道不敢。
他轻咳了一声,四周声音立刻小了下去,”不过呢,我们都是做奴才的,主子随便一句话,我们就得尽心尽力地把差使办好,你们说是不是?””洁侍臣有什么吩咐您招呼一声就是了,我们大家自然是赴汤蹈火的。”说话的是荣保宫的太监,由于这座宫殿仍虚置着,顶上也没个正主子,因此他们平日里比那些有主子的要低上一等。他之前在长庆宫上下打点的不少,却不甚值钱,因此碰上机会自是力争表现。
如意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接着道:”倒也不必赴汤蹈火,只需把自己的东西领回去就是了。”他说着,身后便鱼贯而出一群太监,两人一组抬着一张大桌案,上面大大小小地摆放着不少东西。
等候的太监们脸黑了一大半。
这些明明就是他们前几日刚送出去的东西。”主子说了,这些东西都是大家辛苦攒下来的,这几日摆在这里,主子也算是开过眼,长见识了。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东西不收,各位还是领回去吧。”他见众人起了一阵小**后,又道,”若哪位哥哥觉得东西重,不好搬动,我们长庆宫多的是人手帮忙。”实际上宋原晋只说了两个字,退掉!其他的话全是他琢磨许久,自己添油加醋想出来的,不过效果倒是不错。
其他人再蠢也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如意朝身后的一个太监眨了眨眼。
那个太监立刻拿出厚厚的一本簿子来,右手食指沾了点唾沫,将册子缓缓打开,”荣保宫的杨大山公公。”
全场立刻鸦雀无声。
那个太监又喊了一遍,比刚才更响,更尖,音拖得更长。”在。”先前那个拍马屁的太监耷拉着脑袋,斜着身子走出来,羞愧的表情几乎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一对翠玉镯子,成色不错。一条珍珠项链,嘿嘿,足足十六颗,够大够圆润,十两白银,两锭金子。啧啧,这可是我一辈子都攒不到的俸禄哇!”长庆宫的太监一边酸溜溜地说,一边将一个小盒子递给他。
拍马屁的太监接东西的手微微颤抖着,一副随时会哭出来的样子。
如意看着众人如临丧缟的表情,心中得意不已。
手里攥着这么多人的把柄,这下还怕他们各个不俯首帖耳?
与长庆宫外的愁云惨雾不同,长庆宫内却是一片平静。
宋原晋合上名册,眼睛阂了一会,才睁开道:”你是说,王越在选秀前突然抱病在床?”
司礼太监应和道:”不错,当初皇上内定的两位蓄子乃是王越和纪元秉。”他这话却是冤枉了紫月。
选秀后面几关都是由大臣把关,因此选谁删谁的最大权柄却在他们手里。而且紫月对此并不热衷,只是聆听背景,去了些歪瓜裂枣,有污圣眼的,更是给了他们足够大的权力。
他见宋原晋没说没动,又接着道:”王越抱病,这名额就空下了一个,可接下来排的上号的就是徐蓄子和彭蓄子两位了。这两位祖上都出过名声赫赫的将军,又是世交,取谁舍谁都不好,所以才将纪元秉给刷了下来。”以他看来,宋原晋无双容貌定能得到女帝的恩宠,恐怕皇夫之位也是探囊取物。与其日后他从别人嘴里得了这消息,不如他现在先卖个人情给他,也好留个好印象。
宋原晋眸光似是动了动,点点头。
司礼太监默默地欠身退下,直出了视线后才松了口气。
这位洁侍臣未免漂亮得太不像话了,让他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惊了这么位神仙人儿。
月光将树影投照在窗纱上,轻轻摇曳,如无数只手争相攀举。
窗里侧,两具身体正快速地绞缠、起伏……急促的喘息声仿佛要将对方的灵魂呼之欲出。
清冷的月光自他们的头上掠过,隔离出一片阴暗的角落。
许久——
随着一声发泄般的低吼,两具身体渐渐平静下来。
上面那具身体一个翻身,曝露半个身子在月光下,端正的脸庞残留着未褪的兴奋和**。”听说……洁侍臣把收的礼物都退回去了……”女子迟疑着小声问,”我们……不会有事吧?”
男子半边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嘴角轻轻勾起,”你怕了?”
女子的身体朝他挪了挪,一只手搭住他的肩膀,柔声道:”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男子鼻子轻哼了一声,”我只是个小小的彭蓄子,连品阶都没有,你跟着我,恐怕不会有什么好处!”他最是瞧不起宋原晋这样的小白脸,什么事都搁在肚子里头算计。反倒是跋羽煌,虽来自北夷,倒是一见如故。前阵子他不过是与他来往频繁了些,便被传得又是风又是雨,不过他不在乎。反正对女帝,他也是厌多于喜。最好惹得她一个不高兴,把他发配充军得了,在前线做苦力也好过在这里当**。”你明知道我在乎的不是这些。”女子说得很轻,却像一阵春风一样飘进他的耳里。
彭挺嘴角翘得更高些,嘴里的声音近乎呢喃,”磨人的妖精……”
窗外的树枝摇得有些急。
女子身体颤抖了下。
彭挺啪得拍了下她的娇臀,笑道:”你不是不怕么?””我只是冷。”女子说着,又朝他靠了靠。
彭挺眉毛一抖,突地抓起身边的衣服迅速裹穿在身上。
女子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紧张道:”怎么了?””没事。”他沉声道,”你别动,躲在里面。”
他用的词是躲,说明其他人来了。
女子的眼睛陡然瞪大,几根发丝在月光下亮得发白。
彭挺定了定神,小路子没有传来任何信号,说明对方还没来到这里,只要他能顺利逃出去,不让人当场撞见,就不会有问题。
门开了一条缝,他的身子才探出一半,便有无数火把从黑暗中亮起,逶迤成一条长长的火蛇,将殿前殿侧围得水泄不通。
彭挺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中间的三个人,心猛得沉了下去。
白衣风华的宋原晋。
冷漠如霜的阮汉宸。
还有……紧张不安的徐克敌!
彭挺整了整衣服,缓缓打开门,伸了个懒腰走出来,”洁侍臣也这么晚来赏月?”当他抬眸与宋原晋的目光碰在一处时,心微微缩了一下。
这个男人的眸光竟比月光还清亮三分!”我为彭蓄子而来。”宋原晋淡然道。
彭挺手脚一僵。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坦白,一点余地都不留。
徐克敌猛地上前冲了三步,轻斥道:”阿挺,你怎么老喜欢三更半夜出来看月亮?不晓得宫里是有门禁的么?”
彭挺与徐克敌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彭挺胆大包天,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徐克敌则优柔些,耳根子软,素来以彭挺马首是瞻。与宫女纠缠不清的事,彭挺虽没告诉过他,但他还是看得出端倪的。只是他不说,自己也不好点破罢了。
如今这个局面最尴尬的人是他。
睡得好好的,被人挖起来捉奸也就罢了,可对象偏偏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他看着彭挺漠然的眸子,一腔话语顿时憋在肚子里,只能不停地使眼色。
彭挺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立刻顺着他的话道:”不过睡不着出来转悠一圈,哪晓得会惊动洁侍臣大驾。”
宋原晋眼帘微垂,望着地上的影子,一边是黑压压齐整的一列,一边是微乱的发丝伴孤影飞舞。
抬右手,食指勾了勾。”主子……”侍卫身后爆出惊天动地地一喊!
彭挺脸色顿变!
小路子一个趔趄从侍卫后面跌了出来,白皙的脸上是两只明晰的手印,显见刚才被人死命捂住了嘴巴。”这是什么意思?”彭挺强持镇定,喝问道。”嘿嘿,这意思不是很明白么,”阴恻恻的笑声回荡在夜空下,几如鬼魅,”又不是第一次了,还不习惯么?主子。”最后两个字说得极慢,仿佛夹带三世怨恨。
彭挺死死地盯住从侍卫身后越出的青袍太监,双眼赤红,”彭恪!”
徐克敌的瞳孔微微收缩。
青袍太监又笑了一会,才一字一顿道:”主子,奴才现在叫小彭子了,是不是比原来的名字好记得多啊?”
彭挺捏住拳头,手背青筋突起,”原来是你……””不是我、不是我……”彭恪突然慌张地摇头,脸上俱是惊恐。正当彭挺皱眉的时候,他又停了下来,吃吃地笑道,”是不是和当时一模一样啊?我做得很像吧?自从我去了冷宫后,每天都会对着镜子把刚才的表情做上十遍。为的,就是在今天派上用场!””你这个背主弃义的狗杂种!”彭挺恨恨地咬着牙,”是谁把你从难民窝里拉出来的?是谁给你吃给你穿,给你个人模人样的外壳?””是你、是你、都是你!”彭恪疯狂大吼,”我吃的穿的都是你给的,如果没有你,我早几百年就饿死了、冻死了!但死的时候,一定是完完整整的!绝对不会在领裤子时,被人取笑说……下面没有了!”
泪水和着恨意在脸上肆虐,他喘着气,好象刚才的话已经用尽他一生的力气。
彭挺表情有些松动,低头微微一叹,”无论你做过什么,我们都是主仆一场…”
彭恪抹了把泪,低声道,”所以那次,我认了。”认了那个不属于他的罪名,认了那个不属于他也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孩子,认了那场撕心裂肺的刑法,”而这次,我只是想让自己过得更好点。”
彭挺目光转到宋原晋脸上,”许了什么好处?””没什么,只是从冷宫里出来了。”彭恪的嗓音尖细中带着点嘶哑,压抑得人喘不过气。
数十个火把在风中凛凛跃动。
隐约间,门被风吹得轻动了下。
阮汉宸眸子一动,盯着彭挺身后那道门,喝道:”出来!”
彭挺右脚踏前一步。
侍卫们的刀立刻抬高几分。
徐克敌偷瞄了眼宋原晋,一跺脚,涨红着脸小声道:”洁侍臣,有几句话……”
彭挺已扬声道:”新红,出来吧。”
门内,依旧静谧。
窒息的沉默半柱香后,一张苍白若纸的脸才慢慢探了出来。
徐克敌两腿一软,几乎跌坐在地上,却被阮汉宸扯住胳膊,半拎着站起来。
彭挺侧过身,向她伸出手。
新红畏颤地走到他身后,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角,眉眼绝望。
他一把将新红搂到胸前,桀骜地回瞪着宋原晋,似是昭告,又似……挣扎。
宋原晋将身上的大氅拢了拢,”彭蓄子可有话??”
新红抬起眸子,惊恐地望着眼前的人墙,然后停在宋原晋身上。这,便是洁侍臣么?那个传说中神仙般的人物?可是,神不该是慈悲的么?为何,她只觉得入骨的森森寒意?
彭挺冷冷道:”宋侍臣觉得……我还有何可说?”新红双腿战栗如秋风落叶,两只手臂挂在他的肩膀上。彭挺不得不将身子往右斜了斜,好支撑住她的体重。
宋原晋平静地迎上他阴狠的目光,”拿下。”他省略掉任何能让他更体面的说辞。
彭挺瞳光凝成一线,杀人似的盯着正走上前的六个侍卫。
阮汉宸眉头微皱,正欲阻拦,却被宋原晋轻轻按住了手。阮汉宸转头望着宋原晋,眼中微露愕然。彭挺出身将门,寻常侍卫恐怕非其对手……
满腔疑问在见到那双清澈眸眼深处的叹息时,都下意识按下。
彭挺突然推开新红,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那几个侍卫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走在最前面的侍卫只迟疑了下,立定在他面前,答道:”孙白虎。”
其他几个侍卫将他和新红围在中心,才一一答道:”王晟。””王有用。””杜新。””史恒。””冕缺。”
彭挺又在嘴巴里念了一遍。
正当众人惊疑之际遇,他突得把头一仰,放声狂笑,声音之浑厚,将风声树声火声都震了下去。”想不到,我自小习兵练武……最后,却连上战场的机会都没有!”他右手盖住双眼,慢慢垂下头来,晶莹的水珠自指缝里滴落。”埋葬我的,竟是后宫!”宫字余音未歇,他已抽出孙白虎腰际的宝剑,捅进新红的小月复。王晟等人下意识地拔出自己的剑,却已慢了一步!
彭挺慢条斯理地抽出剑锋,血喷溅在他的额头,然后顺着脸颊划落下来……
饶是孙白虎等人身经百战,也不由退了半步。
徐克敌瘫了似的跪坐在地上,牙龈咯咯打颤,下唇和舌头都被咬出鲜红的血,从嘴角淌在身上,他也不觉,只是失神地看着好友的疯狂。
彭挺木然地转过身子,在看到他的时候眼神微微一亮,”克敌……””……”徐克敌抬起头,看他的眼神稍稍清醒点。”我娘怕冷,冬天的时候让张婶多准备几套新被褥。她最喜欢新东西……””……””我爹表面上虽然很严厉,心肠却最软……以后……你记得多写几封书信给他!””你……要写,你……自己……”一个堂堂男子,此刻却似五六岁的娃儿,无助地坐在地上,双手抚面,泪失衣襟,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唤着,”自己,写,你自己,写……”
彭挺神色微黯,正要劝慰,却又想起什么似的猛一挺身,剑锋直指宋原晋!”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不过你若想拿我威胁金鹏将军府却是决不可能!”说到此处,他哽咽着顿了下,”还有……我既已死,克敌他便不再是威胁……你,若是好汉,便放他一马!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这话,终究说得中气不足。为人尚且无能,为鬼又能如何?
……沉默,窒息的沉默。
洁白的雪丝靴却向前动了下。
所有人俱是一怔!
宋原晋居然朝彭挺走去?!
阮汉宸眉头大蹙,身子一晃,与他保持一步距离。
彭挺先是一呆,随即心里掀起滔天怒焰!那剑锋,几乎射出!”你觉得是我害你?”宋原晋停下脚步,与剑锋只有三指距离。”你想否认?!”又近一指。”你未与宫女私通?”
彭挺狞笑着递剑又近一指!”你未拿彭恪顶罪?”
剑锋一颤,却依旧近了一指,剑尖抵在洁白如莲的咽喉上。
阮汉宸捏着石头,屏息,眼睛一眨不眨。”你入宫,又是何人逼你?”
眼里的怨恨一层一层剥落,最后化为释然。
彭挺突然扔剑大笑,”不错不错,我不过是罪有应得!却有人比我可怜上千倍百倍!”
笑,截然而止。
他看着宋原晋,第一次以怜悯的目光,”因为有人明明是被逼着进宫,却偏偏还要装出心甘情愿的温顺样子。明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肱骨,却偏偏要和其他男人共侍一妻……你说,这样的人是不是比我可怜百倍?”
宋原晋默然不语。
彭挺缓缓俯子,抱着新红,凝视那双死前震惊的双眸,轻轻一笑,”没想到……我竟是为了这么个女人而死!”
血,自唇角潺潺留下……”他说的,是你的结?”阮汉宸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
宋原晋颀长的身子震了下,将大氅又拢了拢,”回去吧。”
阮汉宸双眸微眯,却见他转身时,眼角流露出些许疲惫。
王侍卫一探彭挺的鼻息,沉声道:”自断心脉了。””阿挺!”徐克敌惨叫一声,双手双脚疯狂地跪爬着朝尸体冲过去。
阮汉宸手中石子飞射。
徐克敌闷哼一声,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无声闷雷划过皇宫上空——
彭挺获病骤逝。
荣保宫查封,里里外外数十个太监宫女统统贬至劳务府作苦力。
徐克敌日日被请至长庆宫,每每深夜方回。
举宫上下,无人不知宋原晋的另眼相看,女帝御赐的赏玩流水般滚入储秀宫。
揣测流言,阿谀奉承,在噤若寒蝉的表面下绵延……
画轴缓缓推开。
一个尚无五官容貌的窈窕少女,玉冠宝服,端坐在千万簇锦绣繁花丛中,一手执杯,一手托肘,气度雍容中稍露青涩。周遭的花红叶碧,皆是衬托,细看了,只觉得团团堆堆,眼花缭乱。
宋原晋指尖轻轻落在少女脸上,似想描绘出伊人的容貌。
那双清艳不似凡人的眉眼中,秋波微滟,铺落在画轴上。
他进宫确实是被逼的,也是自找的。
没有人愿意帮这位少女君王,先皇把什么都算进去了,更把他的一生都加注在这偌大的高墙之内。正准备接受紫月一切的时候,她却回来了。
是命运的安排,还是真的自己错了?
就算和紫月有了第一次,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难道真的不能和她在一起吗!
也许,将来有一天可以办到,她会明白的!
如意不适时地在门外轻唤道,”主子,马太妃来了。”
宋原晋平蔼地收回目光,却发现自己的指尖依旧留恋在少女的下颚处。
心,微微一怔。
应是新春轻漾的美色,偏偏镶嵌一双至清至明的眼睛,幽潭般深度,一望无底。”请至正堂。”声音里,微微泄露心底仍未平歇的波澜。
将画轴卷起,收进淡紫丝绸的画套中,轻置入紫檀雕松插画筒。然后自书架上挑了本前朝战史,坐在窗下,细细读了起来,悠闲得仿佛刚中举的士子。映入眼帘的是字,远走高飞的是心。
一盏茶后,如意急促的脚步再次停在门外。”主子,马太妃不小心打翻了三盏茶。”他声音里有哀求的意味。
以往在右相府邸时,主子也常拿这招挡客。识相的,模模鼻子自己无趣地走了。不识相的,哼哼鼻孔灰溜溜地被嘲讽走了。可这回的来头委实太大,他借了十个豹子胆,最后每个都破了。
两扇门从中间分开。
宋原晋清和的眼眸好似定神珠,把那些要飞的魂啊、魄啊都招了回来。”主子,”他的精神立马恢复,话源源不断,”马太妃的脸色不大好看,而且想拿话套问我们徐蓄子的消息。”
宋原晋安抚似的一笑,转身向正堂走去。
与其他几位太妃相比,马太妃的容貌只能算端庄。下巴偏长,颧骨略高,细长的眼睛失于尖利,眼中的光芒稍显刻保先皇在世时,每月四大太妃中去她那里的次数最少,也不曾冷落。母凭子贵,这是别人暗地里对她的嘲讽,也是对她的眼红。生的虽然不是太子,但在人丁单薄的龙脉中,金贵无比。
谁都知道,先皇在世时,最疼宠的是公主紫月,最期望的是太子墨,最放心的,却是高阳王。他曾在酒后醉言,若非太子墨出身正统,正宫之位谁属,他难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