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太子墨未宣高阳王入宫共议朝政,此乃太子摄政后第一例!
其后,高阳王封属地雍州,未再进京。
即使如此,顶着高阳王生母的头衔,足以让马太妃在后宫占有难以撼动的一席之地。
对于宋原晋,马太妃只见过几面,记忆一直停留在无以伦比的容貌和高不可攀的清傲上。若非最近他的动作太过频繁,自己未必会来这趟。
没想到,招待自己的竟是这冷板凳!
袖子轻轻扫过,茶杯再次落地,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旁边伺候的小太监面色不改地打了个千,”太妃娘娘受惊,奴才再给您换一杯。”
马太妃眼神冷冷地瞟了小太监一眼,撇过头。
门外传来梅花清雅的香气。
宋原晋白衣如雪,傲节如梅的身影款款而来。
那双清澈如晨间溪泉的眸子含着谦和的笑,如秋日晚风,在十米外,已安抚堂中人心。”原晋拜见太妃。”他弯腰时,颈边垂落两捋发丝,妖娆如鬼魅。
马太妃神情不变,只漫应了一声,”恩。”
宋原晋直起身,敛目而笑,”原晋更衣来迟,太妃见谅。”
如意小心翼翼地送上新沏的茶,过了一会,又搬进来一盆烧得通红的木炭。
马太妃瞟了眼炭盆,端起茶,慢慢地啜着。
宋原晋含笑坐在她的下首,从袖中抽出那本未看完的前朝战史继续翻了起来。
马太妃眼角一搐,额头隐有青筋跳跃,一手放下茶杯,声音骤然冷下,”洁侍臣不嫌无礼?!””洗耳恭听太妃教诲。”他侧过头,笑容依旧,却未达眼底。
马太妃脸色数变,看他的目光尖刻如针,最后冷声道:”彭蓄子虽是骤逝,但御医署、仵作都不曾记录。此事从头至尾,只有洁侍臣一人知晓,委实过于蹊跷,本宫少不得要来问上一问了!””彭蓄子乃是练功走火入魔,因此御医暑并无记录。至于仵作……”他顿了顿,”太妃莫非怀疑彭蓄子之死乃是人为?””本宫不过问问,是与否,洁侍臣心中有数。”一个人练功练了十几二十年的人突然走火入魔?马太妃心中冷笑,表面上却仍僵着脸,”此事暂且不提,且说前几日洁侍臣曾记录了一份名单?””确有此事。”宋原晋坦然点头。
马太妃笑了,眼冷如铁,”洁侍臣莫非想将后宫乱成一锅粥,不得安宁么?””太妃此话何解?””捏住后宫的把柄,宋原晋,你意欲何为?”马太妃疾言厉色得令人生寒。
宋原晋出乎意料地点头道:”所言甚是,若非太妃提醒,我险些酿成大错。”
马太妃狐疑地望着他。
宋原晋从袖中又抽出一本簿子来,翻了翻,密密麻麻地名字与数字将她看得一阵头晕。”既是祸害,不如毁去。”在马太妃出声前,他已随手一丢,将它扔入炭盆里,也不知簿子上涂了什么,火苗三两下便将它吞噬得一干二净。
马太妃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早早的准备炭盆,竟是这个用途!
宋原晋他分明早已看透自己的来意!如今簿子已毁,是真是假死无对证。就算他私底下抄个成百上千本,自己也莫可奈何。”洁侍臣不愧相才,果真深通谋略。”马太妃阴森森道。
宋原晋自火焰中收回目光,浅笑道:”与高阳王的雄才伟略相比,不值一提。”
马太妃的脸色缓了缓,”本宫打扰已久,先行回宫了。”
宋原晋起身,”恭送太妃。”
马太妃鼻子轻哼了一声,尖长的指甲划过茶几,刻下一道划痕。
凌晨的风,沧寒刺骨,冷厉如刀锋剑芒,无情地割伐天地生物。
晶莹的红梅,枝杆伸舒,遒劲有力。柔女敕的花瓣在风中挣扎,仿佛一眨眼就会被刮得灰飞湮灭,但每每在厉风稍歇的间隙看到它依旧完好地挺立在原处,芬芳远溢,清艳逼人。
宋原晋身披珠白绣银大氅,立于园中,与梅对望,默然无语。洁白若霜雪的双颊冻得通红,卷长的睫毛轻敛,目光落在那片片娇红的花瓣上,不知道想什么出神。
细碎的脚步碾碎铺陈在小路上的露珠,一声声敲在静谧如寂的花园里。
瘦长的手指在空中虚探,尖尖的指尖几乎落到那头乌黑如墨的青丝上。
宋原晋蓦然回身。
来人的指尖尴尬地停在他的下颚处。
宋凤坡泰然一笑,右手顺势落在宋原晋的肩膀上,掸去那根本不存在的落叶。”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天气。”
那时的宋原晋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容貌秀丽无双,却眉宇深沉,说话处事已然大人一般。见到他,只淡淡地扫了一眼,仿佛天地间无物可让他心动。
于是他好奇,好奇这个被整个宋氏家族捧在掌心的小主人为何会露出这般表情。后而了解,后而同情,后而敬佩,再后来……却是连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了。
宋原晋定定地看着宋凤坡,眼神疏离如陌路。”所以在最后,老天爷也选了这样的天气。”
明亮的眸光在眼中一寸寸剥落,”这是决定?””不,”缓慢而有力,”是人生。”
宋凤坡目光幽深,两道暗流在眼中隐隐现现,”埋没在后宫的人生?””属于自己的人生。””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眼色渐显凌厉,”意味这你必须用容貌和阴谋向一个女人邀宠!意味你把自己押在一个未必能够实现的赌注上!皇夫?!”比风更刺骨的冷哼,”你见过有哪个皇后能站在朝堂上?前朝的皇夫不过是个美丽的传说。”
宋原晋神色澹然。
肆虐的风卷起他的发稍,妖妙舞动。”即使这样,也无法动摇你所谓的人生么?”宋凤坡自嘲地一笑,”看起来,我才是最笨的那个。因为你想当官,所以傻乎乎地跑去向老爷子讨官做。因为你进宫,所以又傻乎乎地把自己给弹劾了来陪你。到头来,不过是我一个人一头担子热而已!”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宋原晋,”一点都不动容么?””需要么?”宋原晋反问。
宋凤坡看着他,眼角微抽,”不需要么?”
四道目光在两人中间互不退让。
风,渐吹渐止。
天与地,只剩下两声不和谐的呼吸。”呵呵,”宋凤坡再度苦笑,”你总是分得这样清楚。”笑声略停,他垂目看地上卷成一团的枯叶,轻声道,”所以……从今以后,我们不再是朋友?””我们本来就不是朋友。”宋原晋望他的眸子,一片清朗,”我们是兄弟,从来都是。”
宋凤坡神情激动,”你是说……””只是你站在了河的另一边。”浅浅的笑容,抹开了云,露出天空的纯蓝,”而我选择留在这边。””居然说得这样云淡风清。”宋凤坡单手捂住脸,低沉的笑容在指缝里传出,”这就是我认识的宋原晋。无论任何时候,都由理智操控一切。连……兄弟感情也是。”
脚尖朝右稍转,宋原晋伸手模着那枝红梅,粗糙的节棱磨过手掌,划出一条长长红痕。血自手掌滴下,落在土里,转瞬不见。”作为兄弟,提醒你两个人。”他摊开手,露出那张瘦削苍白的脸庞,笑意盈然,仿佛刚才的失态与激动只是风吹迷了眼睛的错觉。”一个自然是老爷子,连宋家最有希望的两大继承人入宫,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的狐狸神功可见越发高深了。”
宋原晋把手指按在土里,一抹淡血沾在指头,鲜红女敕白,刺痛眼眸。”另一个就是……”宋凤坡眼中精光一闪,”范拙。”
旭日正东升,一轮橘红,映得东方艳霞如火。
宋原晋抬起头,朝霞辉华氤氲出侧脸的秀美轮廓,神圣高洁。
宋凤坡深吸一口气,双臂猛地箍住他的身子。
宋原晋眉峰一冷,宋凤坡却已经放开双手,转过身,头也不回。
白色衣尾逶迤在地,拖出长长的痕迹,直至消失在园子尽头。
日光下的红梅格外娇艳。
宋原晋伸出食指与中指,托住花朵,轻轻一折。
红梅顺着手指滑落……
一只黑瘦如柴的手鬼魅般闪了出来,将花掬在手心,捧至宋原晋的面前。
红色的花瓣在风中畏畏战抖。”咳,少爷。”
这是宋家家奴对他的称呼,如意也曾这样一声声地唤着,却最终淹没在后宫的礼仪教条中。
宋原晋自红梅上收回目光,漠然地看着眼前这个黑炭似的小太监。”少爷。”小太监沉着地将花收到怀里,恭敬道,”这几日阮统领一直跟在少爷身边,奴才不敢贸然出现,所以耽搁了几日。”不等宋原晋说话,他兀自接下去道,”凤少爷的事情老爷已经知道了。老爷让少爷放心,宋家还是捏在本家手里的,将来无论怎样,都会传给少爷。所以请少爷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其他事情不用操心。””至于彭徐两家,老爷请少爷放手去做,外面的事情,自会有人处理干净。””徐家有人进京了?”宋原晋淡淡开口道。”昨日进的京,现在应在范府做客。”
眸光微动。
他任右相期间,范拙一直在吏部沉寂,四平八稳地坐着。如今右相空缺,他……忍不住要动了么?
只是徐氏乃是武将,于他何利?难道……
心跳略快一拍。
宋凤坡与他同陷皇宫,宋家的内臣又掌在老爷子手中,他从何处得到范拙的消息?
除非,他们坐在同一条船上。”彭家已经准备向徐家动手了,过不了多久,少爷可以把徐克敌也一并除去。”小太监讨好道。
因为动不了罪魁祸首的宋家,所以随便找个替罪羔羊下手泄愤么?
宋原晋瞥了他一眼,冷声道:”这句话,也是他让你传的?””这倒不是。”小太监低下头,嗫嚅道。”去告诉他。”宋原晋眼中冷光如冰,”答应的,我已做到。剩下的,我自己决定。”
能不能自私一次,为自己而活!
小太监呆了下,抬头还待说什么,却在对上那双清冷的眼睛时,吞回肚子里。
樊州与频、雍相临。
紫月舍频州,经雍州。
十日后,已近雍州奉阳。
沿途行来,流民不歇,大都面有菜色,形容凄苦,或三五成群,或拖家带口。
紫月神情日益严肃,孙化吉、斐铭等人也缄默垂首,不敢胡乱玩笑。
六辆马车一路前进,竟是安安静静,只有颠簸声在车轴间振荡。
时至正午,孙化吉正思忖着找个地方落脚,稍作歇息,马车一个急停,就将他正要往外探的脑袋狠撞在窗棂上!”什么人?”黄正武在车外放声喝道。”大人行行好!救救我孩子吧!”妇女嘶声叫道,悲戚如鸦,令人闻之心酸。
黄正武皱眉看着坐在马车前,一手抱孩子,背上箩筐里还装着一个孩子的妇女,沧桑的褶皱覆盖她的面容,饶是他认人无数,也看不出她的年龄,只能从孩子猜测她大约二三十岁。
连日来,抢劫的、乞讨的、耍无赖的……比他以前遇到过的加起来还多十倍。心早就看得麻木,因此从袖子里扔出两个铜钱,”快快让开吧。”
妇女慌忙捡起地上的铜钱,但人却未动,”大人,再行行好吧!我孩子快要死了,求求你,再多给一点吧!”
得寸进尺的他也见了不少,黄正武不耐烦地扬起手。两个侍卫立刻上前,一人拎住一个胳膊,往上一提。妇女发疯似的尖叫起来,头拨浪鼓般左右猛摇,抱着孩子的手箍得死紧,双脚激烈地挣扎,眼睛通红,仿佛受伤野兽,”放开我!啊!放开……救命!你们……混蛋……放开老娘!我……””住手。”紫月掀帘而出。
侍卫同时放手,妇女肩膀急甩,脚步一个不稳,人朝前跌扑,重重地摔在地上。灰尘扬起,将妇女的脸湮没在重重迷蒙下,也遮蔽住紫月的双眼。”孩子……孩子……”妇女顾不得疼,先模了模身后的孩子,然后将仍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孩子抱了起来,双手剧烈地颤抖着。
半晌,那孩子才呛了一声,吐出些白沫,粗重地喘息起来。”给她一锭银子吧。”紫月叹息。
黄正武使了个眼色,一个侍卫立刻将一锭五两重的银子塞到妇女手中。
妇女不敢置信地捧着银子,又看看紫月,突然拖着孩子跪下来,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咚咚作响,”谢谢观音娘娘,谢谢观音娘娘!”
紫月默然地望着和着石头的泥土被磕出一个浅浅的坑,点点暗红……
回身掩目。
疼,锥心刺骨。”小姐……”
温暖的手轻轻捏住她的。
紫月抬头。
斐铭炯炯地望着她。
她心骤然一紧。
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竟如秋月般清灵高远。不似宋原晋深藏心绪的平静,而是超月兑世外的悠然。这世上,可有什么能令他心动,令他留恋?”黄水之灾,绵延千里,乃天意如此,非皇上之过。””百姓处于水深火热,朕却深锁皇宫,享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蒙胧的思绪被打断,紫月回过神,幽叹道,”朕如今真正明白微服之意。””能以百姓之苦自警,皇上离明君之路不远矣。””可惜朕名为天子,却无天人之力。”紫月苦笑一声,”所作所为实是有限。””皇上又错了。”斐铭浅浅一笑,双眼弯如新月,”岂不闻,人定胜天。皇上若无这等决心,那么这趟出行便可到此为止了。”
紫月微怔,喃喃道:”人定胜天?””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皇上以仁德智治理天下,又何愁天灾**?”
她沉默半晌,轻不可闻地叹息道:”天灾尚能笑骂天,**却太难为人。”
又行一程,便见路旁几排茅舍错落,炊烟冉冉。
孙化吉看了看越来越沉的天色,请示道:”不如今日就在此打尖?”
紫月正躺得全身乏力,便点了点头。
孙化吉却不着急前进,只嘱咐着马车慢行。
过了会,便有个侍卫匆匆向黄正武低言几句。”前方已打点妥当了。”那个侍卫朝孙化吉比了个安心的手势。
孙化吉这才催了马儿快跑。
等紫月下车时,前面站着一老一幼两个人,老的约六七十高龄,稀疏白发,枯瘦身材,支了条粗枝,畏畏颤颤地看着他们。”打扰了。”孙化吉朝那老人抱拳笑了笑,递了块指甲盖大小的碎银子过去。
老人蜡黄的眼白总算了丝生气,”外乡人从哪里来啊?””京城。”紫月和气地笑。
老人看她的目光立刻带了几分警戒,”这里没什么好东西,破屋破瓦,恐怕腾不出这许多床来。””哦?”紫月好脾气地笑笑,走到六七岁的稚童前,弯腰柔声道,”你爹娘呢?”
稚童茫然地看着她,省了省鼻涕道:”去外面了。””什么时候回来?”
老人脸色微变,正要喝止,被黄正武凌空制了哑穴。”不回来了。”稚童眨着眼睛,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是么?”她目光微黯,转头看老人时却一脸明媚,”烦请带路。”
黄正武解了他的穴道。”你们究竟是来做什么的?”老人看他的目光更加敌意。”借宿?打尖?落脚?您随挑一个,到了明日我们自然拍拍走,您就是留也留不住。”孙化吉油滑道。
老人经过岁月沉淀的眸子在紫月等人脸上一一掠过,最后无奈地收起孙化吉依旧递在手上的小块银子,转身朝村落的方向伛偻而去。
稚童天真地咬着手指,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
一老一少的背影在夕阳下拖得老长。
几个烙饼被放在火上轻烤。
紫月喝了几口月下酌,胃一下被热浪覆盖,屋里暖和的气息让她昏昏欲睡,好不容易半支起脑袋,瞥见斐铭和孙化吉正天南地北扯个不停,不时传出几声心照不宣的暧昧笑声,让其他人规避三尺。
陌流星和跋羽煌相对无言,一个托着女圭女圭脸,盯着手上木镯发呆,一个靠着墙闭目养神,好似与世隔绝,不过每当斐铭和孙化吉声音轻了些,两人的耳朵就会敏感轻颤。
沈雁鸣缩在角落里,旁边挤着黄正武,俊秀的面孔挡不住连日的疲惫,眼底微染青灰。
这些人若在外头,必然是各自有各自的盘算,相见未必相交,如今却一起挤在这样一间漏室里,紫月不禁觉得有些奇妙。
门帘被轻轻撩起,珐夏托着水盆,锐利的眼神先是环顾一周,然后在跋羽煌身上凝了凝,才走到紫月面前,”小姐,洗。”
她说得虽是汉语,却带着浓浓的北夷口音。
紫月伸手绞了把汗巾,在额头、脸颊轻轻擦拭。”护院大人。”侍卫低沉的声音在门帘外响起。
紫月不着痕迹地皱眉,心里想:哪家护院会被称为大人的?
黄正武也被这称呼惊了下,匆匆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屋外。
紫月将巾帕放回水盆,又支着下颚发起怔来。
门帘又被掀起,黄正武半跪递出三个匣子。
孙化吉和陌流星的目光同时淡扫了下,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开去。
八百里加急的密奏匣子?
紫月伸手接过,觉得匣子有些沉。
打开第一个匣子,展开纸卷,映入眼帘的,却是连非语苍劲又不失秀雅的笔迹。他将今日朝中发生的事淡述了遍,无什特殊,只是最尾写的句话,颇耐人寻味:萧墙霜凌,鱼池火殃。
若萧墙指的是后宫,那么能被殃及为池鱼的也只有朝廷了。
她将信又从头至尾读了遍,默记于胸后,将它缓缓丢进烤火里。
纸在火焰中软软倒下,化作灰黑。
她将匣子收在怀里,又打开第二个。
纸卷铺开,梅香盈鼻。
嘴角悄悄上弯,紫月的目光柔下几分。
宋原晋惯写柳体,三分清瘦,七分飘逸,彭挺之事在他笔下潦草数笔,即一目了然。信最尾的宫字收尾处,墨迹粗浓,想是笔落之后,又停留许久。
她脑海中慢慢幻出那时的情景。
乌发垂肩,素袖逶桌,清冷绝俗的眼默然凝视于最后一笔,嘴唇微紧,踌躇半晌,提笔落款。
笑容止不住又扬了些,她将信折起,贴身收好,抬头,发现跋羽煌不知何时睁了眼,正定定看着她,眸中精光隐现不定。
不欲被那人坏了好心情,紫月低头,打开第三个匣子。拥有密折匣子的人不多,这第三封,多半是出自段敖之手。
打开信,所料不差,一眼看到信尾,果是他的作风。
童堤之事已有眉目,牵扯甚大,不宜亲往。
她出巡的事知道的人不多,段敖正是其中之一,走时斐铭保荐的人,应不会出岔子。何况这次出行,紫月要用他的地方不少。
比如童堤这案子,比如地方上的耳目。
将信信手丢到火里,她示意珐夏在桌腿长短不一小茶几上备下纸笔,侧头略作思索,便运笔如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