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女帝的三宫六院 第76章 心动

作者 : 骆千寻

“臣请皇上,恩准臣戴罪立功,率我大秦男儿挡北方豺狼于关门外!”

“好个戴罪立功。”

紫月轻喃一声,憋了一腔的怒气被猛然掀起,将放于案上的奏折连同血书一起扔到他面前,“你且告诉我,如何个戴罪立功法!”

陌流星跪在地上,将奏折与血书一一打开,原本白皙的脸孔更是苍白不见血色。

跋羽煌亲率争风骑连下洛野、渡汉两大城池……

镇北国公李继曹死守渡汉无果,已与城共亡!

暗红的血迹,每字每句皆是悲哭……

臣愧对大秦英烈先贤……愧对李家列祖列宗……更愧对臣继曹之名!

臣无能,却知耻……愿以一身热血,佑我大秦河山,千秋万代!

宁留烈魄与火共,待笑蛮夷狼狈时……

仿佛……烈火重重间,一名年逾半百的老将在火光中悲声高歌……带着满腔怅然,血洒大地……

砰!

陌流星的头重重磕在地上。

紫月几乎感到大地刹那的震动。

“臣乞皇上准臣戴罪立功!”声音悲愤呜咽。

紫月僵立半晌,才长叹一声,弯腰扶住他,“起来。”

陌流星凝跪未移,“臣乞皇上准臣戴罪立功!”

“待朕与帝师商量……”

“不可!”陌流星蓦然抬头叫道。

紫月目光一沉,“为何不可?”

陌流星目光闪烁了下,“江山乃是皇上的江山,何必事事过问帝师。”

紫月缩回手,淡然道:“你若说不出原因,朕也只好请睿郡王前往收复渡汉。”

陌流星垂下头,目光在那张血书中游弋。

紫月也不逼他,只是静静磨墨,铺纸,提笔,落笔……

“跋羽煌是帝师放走的。”

笔自手中滑落,紫月不可置信地站起身,“你说什么?”

他咬着嘴唇,面如死灰,“臣本来有一次将抓到跋羽煌,却被人暗中通信放跑了。”

“那并不能说明是帝师。”紫月下意识开月兑道。

“的确不能。”陌流星深吸一口气,“不过抓到了又放跑了呢?”

“你如何证明?”她厉声道。

“一缕银发!”

紫月呆了呆,“天下未必只有他……”

“臣曾当面问过他。”

紫月的心纠起来。

“……他、不曾否认。”

手仓皇间按在砚台上,墨汁下砚台冰冷触感直达心脏。

白纸连着书桌在眼前一分为二,又二合为一地摇晃。

“皇上?”陌流星轻唤道。

“帝师……”紫月闭了闭眼,淡淡开口,陌流星面色也紧张起来。“这么做,必然有他的原因。”

他呆住,“你为何如此相信?”

紫月将手缓缓收回来,看着一掌漆黑,心慢慢平复下来道:“因为他是帝师。”

因为他是帝师。

如此一句不似解释的解释却让陌流星的脸像火烧般灼热起来,为何他在质问的时候,从未想过……因为他是哥哥。

下唇被咬出血来,腥味在唇齿蔓延。

“朕可以答应你。”

陌流星愕然。

睿郡王驻守西北,她本也十分踌躇,若轻易调开,恐会月复背受敌,给他国可趁之机。

罗郡王非将才,蓝晓雅……恐怕他会打完京城再打北夷。

而陌流星,他如此年轻便任二品总兵,并非斐铭之功。

她曾翻过陌流星的考绩,打仗一流,治军二流,在大秦当世大将中已是佼佼,而且他与跋羽煌曾交过手,更有经验。

在这非常时刻,虽是铤而走险,也未必不是一招奇棋。事实上……紫月苦笑,之所以找这么多借口说服自己,完全因为她已是进退维谷,别无选择了。

“不过你必须答应朕……”

“臣一定会将蛮夷驱逐出我大秦国土!”陌流星双目泛红,“如若不然,以人头谢罪!”

“不!”紫月转过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慢且轻地道,“朕命令你,活着回来。”

四目相对,一时静默。

须臾。

坚定的女声再次响起,“一定要活着回来。”

陌流星嘴巴微张,慢慢低下头,深深磕在地上,“臣,遵旨!”

黄灿灿的琉璃瓦铺得错落有秩。

坐在屋檐上,放眼望去,院落层叠,夕照成轮。

一只羊脂洁白的白玉葫芦递到斐铭身前,“王家白酒,我好不容易留了口给你,喏。”

斐铭看也不看就接过葫芦,拔掉塞子,咕噜咕噜饮尽后,抹了抹嘴巴,顺手把玩手里的葫芦。

“我可不记得说过连葫芦也给你。”

“一场师徒,计较什么!”斐铭终于回过头,笑嘻嘻地看着站在身旁,居高临下瞪着自己的俊秀男子。

锦绣坊的衣料,天衣庄的裁制,宝来居的玉石,芬芳斋的香料……这个男子无论到几岁都不会让自己委屈。

废物哼了一声,“别有事没事咧个嘴巴,越看越讨厌。”

斐铭挑眉,不以为意。

咿呀一声,门响。

屋檐下,陌流星踏着略显僵硬的步履缓缓出现在两人视野内。

他们在偏殿的屋檐上,距离有些远。

似是心有感应,陌流星突然抬头朝这边看来。

比刚出炉包子更女敕的脸蛋上一片凝重,两颗黑漆漆的眼珠直瞪瞪地盯着斐铭,嘴唇不停抖动。

废物忍不住在一旁道:“他这样到底是要说,还是不要说?”

斐铭置若罔闻,一动不动地俯瞰站在地上面色苍白的他。记忆中天真直率的表情渐渐模糊、沉淀,化作淡淡的化影,一层层地蒙在这张脸上,合二为一。

陌流星咬住血痕斑斑的下唇,眨了眨酸涩的眼珠,慢慢转过头,僵直的大腿慢慢提起脚板,向前一步,再换左腿。

斐铭默然地看着他迟缓的动作,一步一步。直到离开视线,依旧没再回头。

空气仿佛被一起带去了好大一片,稀薄得心悸。

“你不去追他?”废物凉凉地问。

下唇往上微嘟,似笑,却非笑,“他的人生,应该由他自己负责。”

“现在倒说得轻巧,那你十四年前又何必费尽心机求我救他?”废物抱怨道,“早知道他现在还是要去送死,倒不如那时候就让他糊里糊涂去投胎,省得浪费我这么多年的功力。”该死的,若不是救人赔了几年功力,他也不用被罗镜那张臭脸骑在头上这么多年。

“那时候的他还不懂生死,所以我替他选,如今他懂了,只好由他去!”

“讲得轻松。”废物脸色一改,目光如刀,“跋羽煌是你放走的,若他真死在北方,恐怕你会内疚一辈子。”

斐铭默不作声半晌,才茫然道:“我需要么?”

“自然不需要。”废物说得斩钉截铁,“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自由,只要问心无愧,管他是对是错,管他法规戒条,就算是皇帝老子……”他顿了顿,“就算是皇帝娘……”

斐铭横飞一眼。

他竟觉得娘们的们字讪讪地说不下去。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斐铭,“你看上紫月了?”

“怎么可能……”想笑,却笑不出来。

“她已有意立宋原晋为皇夫。”

斐铭挂上习惯的笑容,正欲说什么,却被废物截断,“而且不止宋原晋,她身边多的是让人垂涎的位置。据我所知……甚至连蓝晓雅都兴致勃勃于皇夫之位。”

“蓝晓雅野心太大。”斐铭反驳道。

“那宋原晋呢?”

“他是天下最适合当皇夫之人。”斐铭这句话说得很快很顺,好象已经被反复练习过无数遍。

“那你算什么?”

斐铭一楞,“我?我……当然是帝师。”顿了下,又补充道,“做着高官,享着厚禄的帝师。”

废物从他身边蹲下,“哦,你这帝师做得如何?”

斐铭轻笑一声,“应比你这个高阳王府的西席来的鞠躬尽瘁吧。”

“哼,可惜再鞠躬尽瘁,也不管用。”他冷声道,“除非你把高阳王杀了,不然这一局,我赢定了。”

“何以见得?”斐铭懒洋洋的口气,眼神却犀利无比。

“当初高阳王与紫月二者择一,你选紫月,除了想让我输得心服口服外,可有别故?”

斐铭沉吟了下,“她虽为女流,却有男子也望尘莫及的理智,只是……稍欠磨练!”

“以帝王资质论,紫月如今算是中上,能纳谏,能听劝,有冲动,能克制,在京城部署的几招棋子即使不算顶高明,也称得上思绪紧密。”他话音一顿,“不过,如果对手是高阳王,她还太女敕了些。一张血书就把她吓得慌里慌张,若真上了战场,岂非连仗都不用打,直接把脑袋拱手对方?”说到这,不禁语带不屑,“毕竟是后宫出来的人,耍耍计谋、玩玩心计尚可,真牵扯江山社稷……”

“并非每个后宫之人都能呼喝百官临危不乱。”斐铭月兑口道,随即微微皱眉,“两年之约尚早,师父未免太心急了。”

“两年中将一个深宫公主辅佐一代明主……”废物别有所指道,“恐怕非一般手段能做到。”

斐铭微诧。

“躲在羽翼下的雏鸟,永远不会展翅成为翱翔万里的雄鹰。”废物玩味道,“除非,那双羽翼只想把雏鸟纳为己有。”

“入废门第一条,绝世间凡俗之欲。”斐铭澹然说完,纵身一跃,落到地上,走至正殿外,未理石平略带惊讶的表情,推门而入。

废物随手拿起被他弃在瓦上的白玉葫芦,轻轻抚摩上面多出的几条裂痕,叹道:“废门最后一条,若不能绝,便取之夺之,至死不休!”

紫月从一堆奏折里抬头,“见过陌流星了。”

斐铭将另一脚迈入门槛,“见了。”

“朕已命罗、睿两位郡王各调两万精兵于他,再召集当地散军与退守边城的镇国公余部,务必将北夷蛮邦驱逐出我大秦国境!”说罢,紫月继续埋头奏折。

自离京后,所有奏折都经由监国大臣批复,然后交由她审阅,一个月时间够让这些折子堆成一座小山丘。

照在案上的光又随着关门声缓缓暗下。

斐铭挑了把椅子坐下,吃着茶几上预备的点心,“若有天我走了,第二舍不得的就是这点心。”

紫月翻阅的动作一停,“去哪里?”

“天大地大,哪里不好去。”他耸耸肩,无所谓道。

“什么时候回来?”紫月没问什么时候走。

斐铭迅速攻克完一盘点心,拍了拍手掌,“说不定,也许一年半载,也许三年五载,也许……”

“也许一辈子都不回来了?!”紫月突然拔高声音,笔被捏得死紧。另一只手揪着铺在案上的宣纸,指甲透过纸,掐在手心,半点不疼。

“皇上,”斐铭叹了口气,“过不了多久,我救跋羽煌之事就会传遍朝野。”毕竟看着陌流星扯下银发得不止一人。跋羽煌在大秦攻城拔塞,如入无人之境,满朝恐慌之余他就会成为替罪羔羊,千夫所指。

紫月沉默。

斐铭打量了她一会,将伸向第二盘点心的手缩了回来,佯咳一声,“皇上?”

紫月目光**地抽过来,“朕在等你的解释。”

“解释?”

“帝师私纵敌国王子,难道不需要解释么?”

斐铭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从怀里模出一个锦囊,递到她面前,“请皇上……”

一把夺过锦囊拍在案上,她霍然起声道:“朕要听你亲口讲!”

“皇上……”斐铭捂着胸口,眨眨眼,“你好凶。”

紫月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斐铭突然脸色一整,“若皇上抓到跋羽煌作如何处置?”

“他炸我堤坝,杀我百姓……你说朕该如何处置?”

“北夷大王死于流箭,正是群龙无首,各个部落蠢蠢欲动,更对大秦锦绣江山虎视眈眈……若跋羽煌死在大秦,皇上可想过这后果是什么?”

“至坏不过如今!”紫月怒道:“他率军南下侵我领土,难道还有比这个更难堪的后果?!”

“自然还有!”斐铭正色道,“跋羽煌御下极严,军中纪律严明,从不骚扰百姓,但北夷散部则烧杀抢掠无所不为……”

紫月原本还有心等他说出缘由,听到这里不禁气上心头,冷讽道,“所以朕该笑拱河山,伏首称臣?”

“我大秦国土自然不能任人宰割。”

“你……究竟何意?”

“北夷凶悍,人人擅骑,能攻却不能守。”斐铭沉声道,“无论跋羽煌还是北夷各部虽能侵我国土,却无法拒为己有。”

“大好国土他们会不想要?”

“北夷各部多是游猎民族,他们的兴趣只在钱物,土地再过美好,不会耕种经营又有何?倒不如缺物资时再来抢夺更为方便。跋羽煌么,虽然有心,可惜现在也是力不从心。”

“力不从心他还要打?”紫月的思绪慢慢被他带着走。

“他当然要打,他不能不打!他若是不打,北夷各部如何服他?他若是不打,北胰各部如何齐心对外?他若是不打,大秦也要开打!试问皇上可能任由后宫之臣叛逃而不闻不问?”

紫月哑然。

“若今日对手是北夷各部,那是一片散沙,其破坏且先不论,单是部落数,恐怕不下十支,我大秦军队再精悍骁勇,恐怕也要疲于奔命,前后难顾。与其他们隔三差五偷袭大秦,倒不如由跋羽煌拧成正规军,堂堂正正地宣战。”

紫月眼睛一亮,“你是说正面战败他?”

“北夷之王新丧,争风骑又刚结束内乱,此刻正是一鼓作气,跋羽煌又是当世最强的战将之一。”斐铭淡淡道,“皇上以为谁可战败此刻的争风骑?”

紫月冷笑,“难道泱泱大秦真到无人可用之地?”

“也不尽然,至少有两个还有一战之力。”

“谁?”

“高阳王与兰郡王。”

紫月笑容更冷,“帝师说了这么多,难道是想告诉朕,朕已走投无路了?”把军队与北方交于他二人,等于让自己陷入前后夹击的狼虎之境。

“皇上,”斐铭一字一顿道,“置之死地而后生,跋羽煌自顾不暇于内政,反而是最好的合作之人。”

紫月啊了一声,显是明白他言下之意,然后怒意更甚,“你是指让他挟大秦土地与朕和谈?简直做梦!”

“攘外必先安内。跋羽煌与皇上所面临之境几是相同,若不是他在大秦身份尴尬,他也不会选在此刻挑起战争。因此他与皇上的目的是相同的,先保两国几年相安无事,将国中隐患切除。”

紫月细细品读他话里的每字。

若她是跋羽煌,恐怕也不能做到更好了。这场战争即使不由跋羽煌挑起,大秦碍于颜面也要追究。他作为理屈一方,自然要更多的筹码!但是……

“那帝师可有想过,朕要以何面目面对天下百姓?面对为守我国土而亡的将帅士兵?又有何颜面祭拜躺在这帝陵中的列祖列宗?!”紫月声音幽幽,却字字含针。

斐铭神情淡若道:“废门只求胜,不求名,万事以谋利先。笑着站到最后之人,才是真正的王者。”

紫月缓缓坐下,面色颓然。

斐铭趁她失神片刻,凝视如胶,待她回头来,眸光又移了开去。

“皇上,”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襟前的点心屑,“今后万事皆要三思而后行。”

“朕……记得曾赐你一支生花妙笔。如今入春,帝师几时邀朕去赏花?”捏在左手的纸团被掌心的汗水湿润。

“……皇上且当是借了我旅资吧。”斐铭尴尬一笑,又想了想,转话题道,“适才之言皇上只当听过,莫做任何举动。”

“朕不至于傻到为你开月兑。”话中赌气之意浓重,“反正无论胜负,待陌流星班师回朝,你总要接接风,不是天下哥哥心么?”

斐铭转过身,迎着门格子的光,轻声道,“等他回来再说吧。”

紫月嘴角一撇,正要发作,就听他又接着道,“不过皇上还欠我一个半月的月俸,这是一定要回来取的。”

“你的月俸以后改成年俸了。”紫月没好气道。

门被从中向两旁拉开,橘色夕辉一下子撒了进来,点点灿金,温暖得带了春的气息,却灼痛她的眼睛,“你刚才说……点心是第二不舍,那第一不舍是什么?”

“不是俸禄,”斐铭侧头一笑,“你猜?”

金黄如一轮绵柔的光带,细致地描绘他的轮廓,自饱满的额头至俊挺的鼻梁,至唇瓣……自然上扬出一个极好看的弧度,让人百看不厌。

轮廓渐渐淡去,被一片银金互染的瀑布淹没,几捋金流在风中飘扬,灵幻如妖。

紫月望着那飘然而去的背影,身子似乎被掏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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