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女帝的三宫六院 第77章

作者 : 骆千寻

新晋次年三月。

祭祖之礼因边关不断告急而匆匆缩短至三日。

紫月不顾大臣劝阻日夜兼程回京,终因操劳过度,忧火攻心,昏倒榻前,天下惊恐。

紫月夜半醒觉,披衣而起。

守夜太监机灵地点上烛火,蹑脚退下。

凑近光源,她轻轻自衣襟处模出一个浅银色锦囊,锦囊绣得小而精细,绳子收紧,便如花朵绽放,灵动可爱。

手指轻柔自囊上一一抚过,嘴唇上来不及上翘,便被门外纷乱的脚步声打乱。

“皇上,兵部尚书独孤大人协同其他四部尚书联名有急事求见。”石平说话时还有些微喘息,显然是一路跑来的。

急到夜闯皇宫门禁?

“让他们门外禀报!”

“臣参见皇上。”除范拙在高阳王回雍州时以告老还乡之名挂印而去外,其他五部尚书全都来了。

“跋羽煌又攻下几个城池了?”紫月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够平静。

“北夷已派和使来我大秦,愿将五座城池归还,换取两国百年之好。”秦焕之声音沙哑疲惫。

紫月模锦囊的手指一顿,眉峰微扬,终于……要结束了么!

“众卿以为如何?”

几位尚书头略略抬起,互视一眼,齐声道:“臣以为可。”

声音这么齐,恐怕来之前都商量好的,紫月微微一笑。

“臣另有一事要禀。”秦焕之无奈自己年岁资格最老,只好接着道,“北夷来使同时送回李国公与陌将军的遗体,以证诚意。”

砰!

殿内火光突灭。

跪在殿外的众人面面相觑。

“皇上?”石平上前一步,轻探道。

太监们提的灯笼被夜风吹摆起来,衣摆擦过裤子,稀稀索索,分外寂寥。

紧闭的门从里打开,紫月站在暗处,月光只照到她明黄绣龙的鞋面上。

“你刚才说,谁的遗体?”幽幽的声音自漆黑大殿内传出,有种说不出的阴森诡异。

“镇北国公李继曹和伐北大将军陌流星。”

“……朕命令你,活着回来。”

“……一定要活着回来。”

“臣,遵旨!”

那时的对话,音犹在耳,怎么能是陌流星?怎么会是陌流星!他怎能毁约?!

“……反正无论胜负,待陌流星班师回朝,你总要接接风,不是天下哥哥心么?”

“等他回来再说吧。”

斐铭,那时的你,走得了无牵挂,可是已知道这样的结果?

你的第一不舍可是陌流星?

那如今……

那如今……

胸像被重锤砸过,猛得一窒!

“噗。”一阵腥味自喉咙喷出,紫月下意识搭住门框,站得摇摇欲坠。

石平等人被地上突如其来的暗红血滩吓了一跳。

“皇上!”

“传御医!”

耳边的兵荒马乱因一人的到来而渐静。

鼻下的梅香是如此熟悉,紫月张开眼,无言地望着眼前这张恍若天人的容颜。

“累了么?”宋原晋的手轻轻抚上她的额头。

这样亲昵的动作在他做来,自然无比,紫月躺在那里,不知是身体虚弱得躲不开,还是心灵虚弱得不想避开。

指月复轻轻的摩挲神奇地捋平了她的焦躁。

她只觉困意渐渐上涌。

“……你恨朕么?”

摩挲稍顿了下,又继续。

紫月的呼吸渐渐平缓。

正当他的手指要离开时,听到床上幽幽响起,“……可以不恨么?”

梅花香一阵一阵飘远。

紫月真的困了,就在即将进入梦乡时,耳边似乎传来一声朦胧而坚定的回答:“可以。”

新晋次年四月十二日。

紫月行册封大典,立宋原晋为皇夫,置凤座于百官之上,共理朝政!改年号为永谐,大赦天下!

皇夫干政虽有先例可循,但当朝仍属首次,天下顿时哗然!

斐铭私纵当朝侍臣北夷王子之事终究走漏,一时朝野内外,诛声四起。

永谐元年四月二十日。

北夷来使抵京。

大秦、北夷终于开始了被历史称道的百年和平。

四月末的风像庄稼人的手,粗糙中带着憨厚的温柔。

回澈殿外,水光跃金,倒映岸边新栽的青翠女敕柳,招摇出开春后的勃勃生机。

几个粉裙宫女自对岸嬉笑而过,窈窕倩影轻抹湖面,硬将那粼粼碎金比了下去。

瑶涓怔怔地看着她们翩然而至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怅然,又转瞬无踪。

紫月枕着手臂,舒服地仰面躺在躺椅上,目光随着那群宫女走了一段,笑道:“瑶涓宫到底比承德宫清闲,连宫女都比朕跟前的轻快些。”

瑶涓淡然道:“我一个残废之躯,哪里都去不了,自然要轻松点。”

“朕看不是!皇姐这里风景好,才人出落得这么伶俐,比起朕宫里那一张张晚娘老脸要好得多了。朕每天对着她们,连米饭都是硬的。”

瑶涓扑哧一笑,“少胡说!别欺负我不知道你宫里根本就没有宫女。”

紫月讪讪道:“可不是,朕就说怎么承德宫的颜色总没瑶涓宫看得舒服。”

“你若喜欢,让石平去挑几个。”

“还挑什么,朕看皇姐宫里这几个就是极好的。”紫月腾出一只手来,撒娇地扯着她的袖子,“不如将刚才那几个给了朕吧。”

瑶涓微微一怔,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皇上若喜欢,只管使唤便是。”

“不过朕也不能白要了皇姐的人,不如明儿再送一个过来。”

“堂堂大秦国的皇上只拿一个换几个,也亏你说得出口。”她故意挤兑道。

“那怎么一样!”紫月慢悠悠道,“朕拿来换的可是郡王!整个大秦朝也就三个郡王,一个年过半百,一个远在千里,让朕上哪凑几个给皇姐啊。”

瑶涓面色不动道:“既然如此,还是不必麻烦了。”

紫月苦着脸道:“朕也不想麻烦,可偏偏那个郡王帮朕解决了个大麻烦,害得朕欠了他一个大人情。这不,金钱债好还,人情债难偿。朕出巡期间他来瑶涓宫住了阵子,便贪上这里的风景,不想走了。若是别的宫殿倒也罢了,大不了赏了他,可偏偏是皇姐的宫殿,朕只好请皇姐行行好,给他一地栖身。”

瑶涓沉默半晌,淡然道:“他若喜欢,让给他便是。”

紫月叹气道:“皇姐果然深明大义,不过还是有一事不便!那郡王虽然身份尊贵,毕竟是一男子,若无名无份地长住宫殿始终不妥……”

“紫月!”瑶涓缓缓开口,“有些事情,是不能勉强的。”

“不过有些事情,是不能逃避的。”?

瑶涓默然。

石平自桥得另一头一路小跑过来,“参见皇上,参见瑶涓公主。”

“可是殿试三甲的名单出来了?”紫月精神一振。

“正是!”石平将手中三封信封高举过头,“皇夫殿下请皇上御览亲点。”

紫月点头接过。

“礼部尚书秦焕之大人递了告假条子,正在吏部。”

紫月眉头微拢,“孙化吉递觐见折子没?”

“还不曾。”

“恩,你先下去吧。”算起来,秦焕之告假已有三天了,连非语仍是托病不出。

幸好还有个处事圆融的孙化吉,可以让她放心交付与北夷谈和之事。只是范拙走后,担起吏部的便是姜有为那个老迂腐,紫月想起便头疼不已,若将六部之首的位置交于他,她第一个反对。

将信封中的考卷抽出,通常殿试最主要看的还是文章,能不能做官,能不能做个好官,都从文章上来。

看第一张考卷,文字清秀,隐隐有几分梅竹傲骨。满篇的仁德治国,虽无新意,倒也文笔流畅,思绪如泉,让她看得频频点头。

“紫月!”瑶涓突然唤道。

“恩?”紫月下意识抬头。

“罗郡王手中有多少兵权?”

紫月目光一闪,“八万至十万左右。”那卢镇邪不知还算不算。

瑶涓像下了某个决心,“我……”

“皇姐,”紫月截断她的话,“只要你说一句,心中再无尚融安此人,朕立刻下旨休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瑶涓脸色刹白。

“皇姐,”紫月盯着她,一字一顿道,“江山是朕的负担,夫婿却是你一生的幸福。朕已经负了个玉流,不想再背负对另一个姐妹的愧疚。”

瑶涓咬住下唇。

收起信封,她叹气起身,脚刚迈出两步,便听瑶涓幽幽道:“让他明日午时来一趟回澈殿吧。”

紫月回身笑道:“极好!朕一定让御膳房备下好菜。”

瑶涓看着她许久,嘴角缓缓露出一抹浅笑。

紫月怔住,这样毫无顾虑的笑容竟让她的眼眶微热。

不想让瑶涓看到她失态,她又扯了两句便走了出来。

桥的另一头,石平正恭敬地候在那里,见她过桥,立刻迎了上来。

“将瑶涓宫的宫女统统带回训诫阁!”紫月的脸立刻冷下来,“朕要她们明白,瑶涓宫是皇姐的居所,不是她们的乐园。”

石平急忙应道:“是。”

“也不必再派人过来了。”说到这里,紫月眼中缓缓流过一丝暖意,“恐怕这宫殿也用不了多久了。”

“是。”

紫月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道:“还没有阮汉宸的消息么?”

“回皇上,尚无音讯。”

虽是意料中的答案,却不免失望。

自她回宫后,寻找阮汉宸的人马前前后后派出三拨,可结果却不约而同的一致,石沉大海,无迹可寻。她回朝的消息传遍天下,没道理他不知道。究竟是遇到了什么,竟让他延误至今,甚至连口信都没有。

“继续查!”

在皇姐处盘桓几日总算有了收获,压在心头的烦事又少了一桩。

紫月回承德宫,换下衣袍,命人在树下找处凉荫,放上瓜果茶点,又备下笔墨,便坐在宽椅上拿出适才未阅完的试卷复读。

宋原晋选出的头三甲都写了手漂亮的好字,或秀逸清俊,或刚阳遒劲,或工整优雅,使人读文之余,更有种如临字帖的舒爽。她提起笔,侧头想了想,才在试卷上书下评语。

第一位考生禀承圣贤之言,引古述今,可谓通晓各家之长。

紫月在卷上写的是:所学硕硕,不见其果。

第二位考生则引以决堤之事,叙之滔滔。虽言辞犀利,却华而不实。

紫月提笔写下“知柴米之价否”六个大字。

第三个考生更为与众不同,看他的文,耳边几可闻庙宇重楼的撞钟木鱼与寺人轻诵之声。将天下事与佛学混之一谈,往大里讲是众生平等,往下里说却是三世因果,推崇为善去恶。

她几乎有些苦笑不得,按理说,能写下这等文章,不是佛门高僧,也应是化外散人,怎得还有兴致参加科举?闭了闭眼,她最终给的评语却是:予汝官袍玉印,拭这红尘明镜。

又依次写下状元榜眼探花,然后递给石平,“送去长庆宫。”

难得宋原晋选的三人不但才华出众,且各有特色,让她不必费心他们的去处。

状元历来进的是翰林院,第一个考生博学多识,正合适。榜眼则去地方历练,等磨得光了再看看,究竟是玉是石。至于第三个,若他真如文章所写,那么天下将又多了一名悲天悯人的御史。

石平衣角才消失在转角,就又走了回来,“启禀皇上,明惠宫李富贵求见。”

“哦?”紫月眉峰一挑。

打从知道金雨轩居然在宫里暂住下起,她对明惠宫的人是能不见就不见。这些天又的确忙了个焦头烂额,因此回宫后除了她病倒那几天她来过三回外,倒也未再见过,因此李富贵此时的来意格外让人琢磨。

“宣。”

李富贵垂手低头过来打了个千儿,“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母妃近来可好?”她也不叫他起来,只是坐在椅子上亲切地问。

“太妃娘娘挂心皇上身体,已斋戒十天。”

“母妃有心了。”紫月淡淡道,这个答非所问得好。

李富贵见她不提自己的来意,只好硬着头皮道:“娘娘遣奴才来禀告皇上,凤章宫已收拾妥当。”

“凤章……”紫月恍然大悟,暗怪自己粗心,封了宋原晋却忘记让他搬入与皇夫身份相符的宫殿。“难得母妃思虑周详。”

李富贵目的已达,因此又谦恭两句便去了。

紫月坐在树下一个人又想了想,起身道:“摆驾长庆宫。”

石平刚应了一声,又听她收住脚步道:“还是你去宣旨吧。”她的面孔上摇曳森森树影,神色颇是踌躇,“朕,还是不去了。”

自从那次病中,宋原晋说了那句“可以”之后,紫月便有些不敢见他。

就算见了面,一对上他那双似包含无限的幽深眼眸,心便涌起股说不出来的虚意,好似有什么不得见光的东西正在他的注视下无所遁形,害得每次上朝和赶集似的来去匆匆。

不过也有好处,如今满朝文武都以为紫月为国操劳,争分夺秒,以至奏折都写得格外简练,省去许多不必要的修饰。

她定了神,表情慢慢沉淀下来,最后只是缓了口气,轻轻道:“让司天监挑个黄道吉日,请皇夫移驾凤章宫。”

石平垂手道:“是。”

“另外在北夷使者进献的皮毛中各挑十六条上好的给各宫太妃送去。”她叹了口气,喃喃道,“不知道孙狐狸谈得如何了?”说到狐狸二字,心却猛得一抖,仿佛被拳头攥住,闷闷地透不过气。

石平刚退下两步,抬眸见紫月脸色蓦地发白,不禁唤道:“皇上?”

“恩。”紫月看他神情紧张,宽慰一笑,“你等下去医署要些上好的补品,明日随朕去看望连相和秦爱卿。”

“是。”石平边应边在心中捉模补品的分量。

“要砸得动人心。”紫月好似看透他的想法,慢悠悠地步了一句。

紫月这才放心去了。

她又在树下坐了一会,看天色又无情地逝去几分光亮,才无可奈何地进殿批奏折去了。

奏折一批,便批到晚膳时分。

她用完膳,正欲继续,便听外面通报道:“户部尚书孙化吉觐见。”这是如今为数不多她见着高兴之人,闻言便道:“快宣。”

孙化吉低着头进来。

上朝时隔得远,人又多,她瞧不真切,现在走得近了才发现孙化吉那身仙鹤麒麟袍似乎变得松垮了些。

“臣孙化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赐座。”

“谢皇上。”孙化吉找了张不近不远的椅子坐下,抬起脸来。

鼓鼓的脸颊清瘦了几分,白女敕的肤色也平添几分暗黄。

紫月轻叹口气,“孙爱卿辛苦了。”

孙化吉闻言立刻起身道,“为皇上尽忠为我大秦朝效劳,乃臣之荣幸。”

“哦?那北夷使者上次送亲,这次谈和,说来你们还是故人,不知道对孙爱卿参与这次和谈有何看法?”

“看法十分复杂。”他也叹了口气。

紫月感兴趣问道:“如何复杂?”

“据说外事馆修了八次门,买了三十套茶具备用。”

紫月忍住笑道:“的确十分复杂。”

孙化吉得意地笑道,“臣特地又送了几套稀有的茶具让使者挥霍。”

紫月终于忍不住笑出来,“是不是每一套茶具的价值你都已经记录在案?”

“不但记录在案,而且已经送往外事馆由使者亲览。”

“很贵?”

“不贵!”孙化吉眨着眼睛道,“只要使者肯同意在条约上做小小的让步就一点都不贵。”

“只是小小的让步?”

“的确是小小的让步,不过是将安家镇归我大秦国境之内罢了。”

紫月沉吟了下。

安家镇的归属历来模糊,因此北夷送还的五城之中并未包括此地。

“安家镇对镇北国公府及大秦意义重大,臣想……”

“放手去做便是。”她笑如清风,眼中载满信任,“朕既然让你全权处理议和之事,就无须事事征询。”

孙化吉乃老而油滑之人,虽心中感动,面上却是半分不露,起身道:“臣遵旨。”

紫月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了两下,状若不经意道:“回京后,底下一切可安好?”

这句话包含的意思可分解为很多种。

先是底下二字,可指朝官,也可指京城百姓,更可指天下。

不知道女帝要表达的意思,孙化吉也不敢贸然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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