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明家在几十年前也算是大户人家,是种花的行家,其先祖明飞鸿曾种出过一株青龙卧墨池,被兆德帝赐了一块天下第一牡丹的匾额,荣耀一时。”萧承钧淡淡道,目光仍凝着在台上。
卫琬看着那衣衫褴褛的女孩儿,疑道:“若是如此,明家的后人又如何会沦落到这等地步?”
萧承钧的笑容里有几分冷意,“福兮祸之所倚,得了这样的荣耀,明飞鸿自是要将这株牡丹奉入皇宫,谁知将花送至御前,打开罩布,这花却已经腐烂不堪,欺君之罪,便是如此了。”
卫琬的眉不由得皱紧了,“怎么会这样?”
萧承钧喝了一口茶,才徐徐道来。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彼时他尚未出生,但幼时也听闻女乃娘说过,世人大抵有两种猜测。一种说是明飞鸿受人陷害,在他送的花上做了手脚,明家是无辜受冤。另一种则是说以明家当时的财势,怎会轻易让旁人得了手,自然是明飞鸿舍不得这名贵的青龙卧墨池,宁可拼了全家性命也要将这绝世罕见的牡丹花留在明家。
对于第二种说法,当时便有人反驳,有道是名花易求,国手难寻。这明飞鸿既有种出青龙卧墨池的本事,怎会舍不得这一棵花,再种出一株便是了。然而明家后人虽穷困潦倒,却总想着再种出一株青龙卧墨池来,却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了,到了明洋这一辈上,这株奇花才重现世间,可见想要种出也并非易事。
然而种种争论已是身后事了,因触怒天颜,明飞鸿被斩首示众。还算兆德帝仁厚,未曾祸及明家老小,只不过是收缴其产业罢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卫琬已能明白。一家之主变成朝廷钦犯,产业又被收缴,世上锦上添花不乏少见,何曾见过雪中送炭?明家落到如此地步,可想而知。想来林兴远也是觉得明家软弱可欺,不会有人替他们出头,才如此行事的罢。
卫琬微微眯起了眼睛,看着跪在王伦面前的那名官吏,眼中掠过一丝寒意。看他的样子,虽然嘴上说着惶恐,脸色和语声却是丝毫未变,可见得今日这场自首的戏码,并非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
正自思量间,萧承钧却凑在她耳边道:“既是来看热闹,不妨离近些,也好掺和一脚,你说是不是?”
他眉目含笑,语声轻软,卫琬还未来得及说话,腰身已经被他揽住。萧承钧袖间射出一道银光,钉在露台的抱柱上,而他自己已经揽着卫琬一个翻身出了露台,直直下坠。
所有人都聚在台下,酒楼下甚是僻静,且萧承钧身法极快,卫琬只觉身子一轻,随即便止住了堕势。萧承钧替她将头上的书生方巾向下拉了拉,才含笑在她额上弹了一记,拉着她向人群中钻去。
台上的林兴远铁青着脸看着面前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却说不出话来。林雪楚却尖声叫道:“大人明察,我父亲是冤枉的,这盆花是父亲以千金之价在外地购得,并非明家所有!”
晏语移步至林雪楚身侧,柔声劝慰道:“姐姐莫要着急,凡事都要讲究证据,城守大人明察秋毫,必然不会冤枉了任何人的。”
晏语的容貌生得并不算极美,然而眉梢眼角却别有一种风情。卫琬不由得向萧承钧道:“我看这林家事发,多半与晏……”她话未出口,嘴唇已经被他用手指点住。
“观棋不语。”他挑了挑眉毛,轻声道。
王伦沉吟片刻,向那褴褛少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这才将埋得极低的头仰起,这一抬头,顿时吸引了所有在场人的目光。只见她不过十四五岁模样,生得雪肤花貌,一双杏眼顾盼生姿,正是个美人胚子。
“民女明桥芸,请大人为民女冤死的父亲和身陷牢狱的哥哥做主!”她重重叩首,语声凄楚,分外惹人怜爱。“家父一直隐居乡间种花,谁知就是这盆牡丹,竟惹来弥天大祸,大人若不肯做主,民女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来人!”王伦威严开口,“将一干涉案人等带回衙门,待本官细细审来。”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又补充道:“今日的品花大会,因林氏的牡丹来历可疑,择日再评!”
城主既已发话,在场的人就是再有什么怨言也不敢说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行人离去。今年的品花大会,八成就要这样不了了之了。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大嚷了一声:“咱们也去衙门看看热闹,看今天的情形,林老爷今天是要倒霉了!”
一语提醒了众人,大伙儿本来就是来看热闹的,谁知出了这档子事,品花大会的热闹没能看完,那么看看审案的热闹也是好的。不多时,衙门门口便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卫琬本以为萧承钧还会继续隐身在人群中看看热闹,却没想到他径直向堂上走去,立即便有衙役横过佩刀拦住了他。萧承钧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模样的东西,师爷下来接了呈给王伦,王伦一看之下大惊失色,忙不迭下堂跪拜道:“卑职参见王爷,不知王爷大驾光临,卑职罪该万死。”
萧承钧摆手道:“本王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前来平城体察民情,本就不欲张扬,王大人何罪之有?”
卫琬好容易才憋住笑意,还说不欲张扬,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下亮明自己的身份,恐怕到不了傍晚,整个平城就会知道靖王大驾光临了。
“王爷说的是,请王爷上座!”王伦站起来,颇为疑惑地看着萧承钧身后的卫琬,疑道:“这位公子是?”
王伦曾在帝都任职,朝中上下无人不熟。然而却从未见过卫琬这一号人物,见他能有资格跟随靖王,想必官位不低,自己却毫无印象,少不得厚着脸问一句,免得闹出什么笑话来,影响了自己的仕途就不好了。
萧承钧瞥了卫琬一眼,轻描淡写道:“这是本王府中的管家,大人不必以本王为意,还是尽快审理此案才是。”
王伦见他如此说,才放下心来入座,萧承钧则带着卫琬在右边的偏位上坐了,静听王伦如何审案。
王伦见有靖王在座旁听,自是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人证物证,无一不细细审来。林兴远父女虽大呼冤枉,然而既有明桥芸出首告状,又有当日审理明桥安一案的大小官员佐证,甚至连收受的贿赂都已查抄出来。
面对铁证如山,林雪楚兀自喊冤不休,林兴远却闭了嘴不再言语,眉目间满是阴郁。
其时日已夕斜,王伦见过场已然走得差不多,便一拍惊堂木,结案道:“林兴远父女为了在品花大会中夺魁,买通官员将明桥安下狱,证据确凿,现除去林雪楚参加品花大会的资格,将林兴远下狱待罪!”
林兴远面如死灰,更不争辩一句,任由衙差将自己拖了下去。晏成得意一笑,向王伦谄媚道:“大人断案如神,还了明家公道,真是大快人心啊,既然如此,想必那明桥安也能放出来了罢?”他这话虽是对着王伦说的,眼神却有意无意瞟向明桥芸处。
王伦还未说话,女子清脆的声音已然响起:“启禀大人,民女还有话说,”明桥芸直直跪在堂下,眸光凛厉,“买通他们陷害哥哥的虽是林兴远,但害死我父亲的却是他!”
她抬起手臂,竟是直直指向晏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