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依然是殷无恨注视她的目光。如果,无论何时睁开眼,都能看见他,那梦中的黑暗,也不会那么令人恐惧了。
殷无恨,可不可以,不要再怀着害怕被抛弃的心思呢?你那样静静看着我的目光,有种让我无法负荷的疼痛。
殷无恨,即使害怕,也请留在我身边。我一定,一定,不会放开你。
殷无恨见她睁开了眼,睫毛扑扇着,那盛满阳光的眼眸第一时间便将他满满地印了进去,每次她一睁眼,第一眼看到的是他,这样会让他有种,她眼里只有他的错觉。
可是不是啊,她的目光,经常会停留在他之外,她的微笑,也不只会给他……只有她的手,会时时牵着他,所以,他最喜欢她的手,最最最喜欢!
果儿疑惑地看着少年执起她的手放到脸颊边磨蹭,脸上神色柔软得几乎要溺出水。
让她几乎要嫉妒起她的手来。
果儿恨恨地转动手指,在他脸颊上掐了一把,将他瞬间回神,微微露出委屈神色的脸摁倒面前来,瞪着他,从牙缝里磨出一个字:“早!”
“……早。”他无辜地看着她,然后看见她径自爬下床,换了衣服换了额饰出门去。他忙追上去。却见她进了浴室,而自己早已经洗漱好了,还做好了早餐才回到房间,所以便也没跟进去,只是在门外等着。
虽然也想跟进去,不过想到果儿或许会害羞,然后恼羞成怒,他决定还是不进去了。
果儿出来时,身上穿的依然是和殷无恨相配的衣服,艳红的宽大长衫,黑的腰带,黑的领子,黑的袖角衣边,黑的暗纹。殷无恨的则和她相反,是一袭黑色的宽大长衫,艳红的腰带,艳红的领子,艳红的袖角衣边,艳红的暗纹,同一种款式,相反的颜色……他似乎做这样的衣服,做上了瘾,每次都是成对成对地做出来。
知道她喜欢宽松的衣服,便一径是宽袖,飘逸的长衫或袍子。
她去了大厅,三个少年和花非影已经等在那里了,见果儿进来,都站了起来,躬身行礼,果儿也懒得说,直接一摆手,然后拉了殷无恨走到主座上坐下,三少年和花非影才一起坐下去。毕竟是主子,共席已经是他们最大的极限了,若让他们连礼都废了,他们绝对做不到。
果儿坐下,扫一眼桌上菜色,清粥小菜,应该是无恨做的吧。这样的菜色,完全符合她的心意。一顿早餐,吃得心满意足。
刚放下筷子,厅内青光一闪,定眼看去时,青衣已然跪在了厅中。
花非影看过去,问:“什么情况?”
青衣抬头飞快地看了果儿一眼,却见她的目光根本没有落在自己身上,便又低下头去,小声道:“属下,属下跟丢了。唯捡到一条帕子。”
“回小姐,那些黑衣人身上,每个人都有一条这样的帕子。”紫衣似乎才想起这件事,立即站起身汇报。果儿随意地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
花非影接过少年双手呈上的锦帕,再转手递给果儿,果儿拎起来一看,不就是在那小山村里边看到的那妖娆妩媚,荡漾勾人的桃花眼所带的样式吗!白色血莲锦怕,那个红尘老太婆是这么说的,看来果然是鬼门啊。
不过,鬼门是杀手组织,是谁招了这鬼门来杀她呢?而且,明显和无恨交手的那个人才是最厉害的,要杀她,怎么也应该是她对上那个黑衣人才是,怎么反而是无恨和她对上了呢?难道,他们连无恨都想‘顺便’杀了?
这么说来,无恨从出鬼门这么久,都没有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难道他已经暗暗反抗鬼门许多次了?以至于让鬼门决定痛下杀手?
不行,回头要问问他。果儿神色淡然地正要将锦帕收入怀中,却半路被一只手截住,果儿看过去,就见殷无恨抓着她的手,从她手中将那锦帕抽了出来,捏在自己手里。果儿不解地看他一眼,惊讶而又疑惑,莫非他现在连一条帕子的醋都吃?
虽然他吃醋是好事,但这也太夸张了吧?还是那锦帕里头,有什么玄机?
回头再问吧。
果儿又转了头,面向青衣,青衣依然低头跪着,看不清脸上神色。果儿微微一笑:“没事,那人的武艺卓绝,你跟丢了也正常。下去吧。”
“是。”青衣应了一声,撑在地上的手指收了收,才站起身来,瞬身消失。
果儿不由得感叹了一番,到底她娘亲是怎么训练人的?当初说是三个月,虽然因为她失去行踪,以至于延后了好几个月才把这六人送到她身边,但就是加上那些时间,也没到一年,这些娃子们的功夫就这么出色了?!
何况,那些时间恐怕都是跟在花非影身边找她吧。想到这里,果儿不由得有些心虚,她似乎总是将花非影丢下,走的时候忘得理所当然,只给留封信聊表意思——她还没忘了有这么一个属下。
青衣离开后,桌子善后的工作就交给白衣。果儿直接站起身,拉了殷无恨,领了花非影和赤衣紫衣到后院小亭之中。自从她说要学易容术,到现在都还没开始学呢。
果儿郑重其事地扫一眼花非影和紫衣,缓缓开口:“我,要学易容术。”
两人面面相觑。花非影以为事隔这么多个月,主子的兴趣都淡了,没想到现在又旧事重提了,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应对。现在这情况,小姐屡遭刺杀,若让小姐多了这一手易容术,那万一打不过,还能有逃跑的机会。她再是厉害,昨日见了小姐的实力,她也不敢托大,绝对地说,小姐打不过的人,她也只能躲。
而她,也不可能时时在小姐身边,小姐身边最近身的,不过是殷无恨罢了。所以,就让他们两人一起学吧。
她将自己的想法说了,果儿还没开口拒绝,殷无恨已经比她快一步回答了:“好!”落地有声的一个字,果儿的“不好。”在舌尖转了个圈,又滚回了肚子里。
算了算了,反正是一起学习,有什么不好的,到时候再说吧。
两人开始跟着花非影和紫衣学习易容术和缩骨功。易容术不难学,不外乎就是记一记配方,理论,以及调和假皮……怎样做出完美逼真,而透气舒爽的假面具是一项,怎样改变形体,注意全身上下的细节,不出一点纰漏也是一项。恐怕的是缩骨功,改变形体中的一个条件。
缩骨功,每天练习完后,骨头都像被什么给拆下来又重组上去,疼得几乎让人受不了。不过让果儿分外郁闷的是,殷无恨似乎全然没有感觉,每天练习的量是她的好几倍,疼痛程度似乎没有……是她痛觉神经太灵敏,还是他痛觉神经太迟钝?
果儿坚决认为是第二个。
所以心里自我安慰,不再觉得郁闷。不过,他不痛,不代表身体就没有受到损害,所以果儿每次自己开始疼得受不了时,最多再让他多练习一会儿,便阻止他继续。
地狱般的错骨之痛,终于渐渐减弱,骨头错着错着,似乎就习惯了。
当他们学成之时,已经是三个月之后的事情,十月份的天气,莲京里已经没有了热气,好似提前入了秋,凉爽而温润的日子,果儿认为适合踏青。
所以这一日,便领了宅子里的三个少年,花非影,和殷无恨一起出门去溜达了。因为人太多,所以并没有用她的那辆檀木小马车,而是另外倒腾了一辆大一些的马车,花非影骑马,果儿一个‘大女人’和一堆‘小男人’坐马车似乎有点不合适,所以果儿自觉地坐到马车外边驾马,其实也不难,殷无恨她只是晃着一双小脚,哼着含含糊糊的歌,笑眯眯地枕着殷无恨的肩膀,仰头看蓝天白云。
殷无恨驾车。
她不会啊。
这是实话,她也不想学,驾车什么的,麻烦,要给无恨都一点表现机会才好啊。
花非影骑着马,缀在马车后面,隔着一辆马车看着那两个相依靠的身影。她的小姐,真是个奇怪的人,说她是高手,她却没有一点高手的风范,连马都不会骑,还老喜欢往那纤细的少年怀里钻,还喜欢让那少年抱她……说她是个惫软的小女人,她又能在片刻之间,砍下数十人的脑袋。
而那数十人,便是她无法抵挡的距离。
花非影不知道她的目光为什么会不由自主地落到那个少年身上,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是小姐的影,她的目光应该落在小姐身上,而不是那个少年,那个从身体到灵魂都完整地属于小姐的那个少年。
她垂下眼,注视着掌下骏马微微起伏跳跃的马鬃。
她的目光,应该落在小姐身上。她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十月份的天气,真好,风不热不冷,软软地吹过脸颊,让人连心情都舒爽起来。果儿眯起眼睛,仰头承接着阳光,嘴里哼着不知名的调子,靠在殷无恨身上。身旁安静的少年嘴角亦弯着一抹温软的弧。
“果儿。”他轻轻叫了一声。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扭过头来,眉眼含笑地看向他。
少年完美的侧脸被阳光反射出一层蒙蒙的光晕,他亦扭过头来,背对着阳光的脸,纤细的眉,漂亮的凤眼,眼中光芒闪烁,温软而绵密,单薄的唇微微勾着笑弧,专注地看了她一眼,又扭过头去,继续驾车,只是声音轻轻的,又叫了一声:“果儿。”
“嗯?”果儿沉浸在方才他扭头那一瞬间的惊艳中,还回不了神。
殷无恨眼中光芒更亮,嘴角笑意更深。果儿,我叫你,能听到回应,真好。
却在这时,马儿突地停下,殷无恨晃到九天外的神智终于转回马车前面,果儿也看过去,才发觉有三、四十个凶神恶煞将众人的马车团团围住。果儿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那三四十个人。暗想,自己已经没有刻意地封锁能力了,那这些人的到来没有引起她的注意,那必然是不成威胁的了。
应该就是些普通山贼吧。
这是她第二次遇到山贼,第一次遇到的时候是方从音糜国出来,进入巫祈国的时候,那时她还反过来抢了山贼,最满意的战利品就是她手上的那枚空间戒指……现在,不知道这些山贼有没有什么让她惊喜的宝贝呢?
果儿诡异的目光看向围成圈的众山贼们。
“遇上山贼抢劫了!”果儿舌忝舌忝唇,眼睛都要发亮了,一脸的兴奋。
殷无恨奇怪地看向自己身旁的少女,目光冷不防落到她手上的那枚戒指上,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对于她的兴奋也能表示一点理解。那回他没有出手,现在倒可以帮忙。
她想要什么,都可以为她去取。
“全部人都给我出来!出来!”山贼手持大刀,狠狠地在空中挥了一下,要每个人都双手抱头地走出车厢。
果儿咧嘴一笑,乖乖抱头目视殷无恨一眼,殷无恨回她一个无奈的目光,乖乖配合地双手抱头,下了马车。马车里,赤衣正要发作,却被白衣一手按住,白衣低低道:“小姐,不想暴露。”
赤衣一咬牙,狠狠往马车外瞪了一眼,双手抱头,缓缓下了马车。
山贼头子是个票肥体壮的女子,见到这一众绝色男子,眼睛都直了。
“不要伤我们!你们要钱,全给你们,马车上所有东西都给你们!”果儿可怜兮兮地看着马上一脸横样的女人叫道。
“很识相嘛。”山贼毫哈哈大笑。
趋着胯下的马‘哒哒哒’地径直到了马车前,当先伸手就要去勾殷无恨的下巴,雁无痕眼中厌恶的光芒一闪,却想到身旁的果儿,便又按住不动,只是冷冷地看着那女人黝黑粗长的手指伸过来。
果儿看得心头大怒,老娘的男人你也敢动?!哪里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无恨被人调戏,当下指尖一弹,一小颗压缩到极致的真气从指尖飞出,直直射入马后蹄,那马吃痛,猛然长嘶一声,身体往后一顿,跌坐下去,因为那马生得高大,这么一坐,女人便从马背上一路咕噜噜倒滚了下去。
眼见同伴遭袭,引得所有贼义愤填膺围过来。
果儿慢慢放下手,本来还想用温和的手段,偷她们的财物呢,既然那么不识相,敢打她的人的主意,那就要有承担这后果的自觉!
果儿后退一步,双手一招,白衣和赤衣立即会意上前,没有人说话,直接开打,大刀一把一把挥舞过来,白衣,赤衣的身影在人群里飘来飘去,如两团轻如鸿毛的云朵一般,残影如烟。
呜哇、呀、噗、饶命呀……种种惨叫惊呼喷血还有求饶声不绝于耳。
果儿淡定地拉了殷无恨爬回马车上,旁观着这一场实力压倒性的打斗。别说她不懂得怜香惜玉,他们的职责就是如此,旁边紫衣也放下了手,立在马车边上,两手在胸前合着,漂亮的大眼水光盈盈的,也看着那方向。
果儿眼角瞄到那绝对无辜的姿态,心里不由恶寒了一下,她还记得这个男人昨天非常自然地说要去处理尸体呢。
终于,前头的骚动平息下来。
山贼倒了一地,马匹四散奔逃。一白一红两道身影立在人堆里,显得俊美得扎眼。
他们慢慢走回马车边,白衣手上还拎着那彪壮的女人,到了果儿面前时,随手往地上一贯,那女人踉跄着跌到果儿脚边。
果儿脚尖悬在马车边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下面吓得涕泪横流的女人。
后边的花非影也策马上前来,见此便伫在一边默不吭声,等着小姐的吩咐。
“你识不识相?”果儿问。
“识!识!我识相!我识相!邪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小人,小人……”哇啊!她怎么这么倒霉啊啊啊!她难得下山一趟,见这辆马车做工精细,连个驾车的女人穿得都那么优质,还以为会是一头肥羊,却不想,竟然是只睡狼!她真真是苦命的要死了呀呀呀!
“说吧,你有什么值钱的宝贝,自觉地上交过来!”果儿小腿一晃一晃的,脸上笑眯眯的。
那女人听闻此言,顿时欲哭无泪,哇啦哇啦地就开始惨嚎:“邪啊!小人要是有宝贝,就不会出来做这行当了呀!”
果儿一个字都不信,一使眼色:“非影,交给你了,给我刮一层油回来。”
“是。”花非影行了个礼,纵马上前,将那女人一把拎了起来,扣麻袋似的倒扣在自己身前。躺了一地的众匪见自家老大被劫,纷纷携着受伤的狼狈奔逃。
果儿也没兴趣追这些穷寇。让白衣、赤衣和紫衣上了马车,继续让无恨驾着马车往前走,她们是出来郊游的,郊游啊……怎么能让一群匪类坏了心情呢。
好喜欢这样随意的感觉,身边有个人陪着,不管马车走到哪里,都可以。天涯或者海角,都不会害怕或者迟疑。
果儿微微笑着,迎着阳光,靠在殷无恨身上缓缓睡了过去。
殷无恨放慢驾车速度,让马车慢慢地走,一点一点,希望这条路再长一点,希望她睡得再久一点,希望这日光,落得再慢一点……
十月的莲京,大片的荷塘都只剩了碧叶,而这郊外,却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阵的桂花香。一直飘到果儿鼻子里。果儿鼻尖耸耸,掀开眼帘来,张口就问了一句:“哪里的桂花香?”
殷无恨低头去看她,果儿动动身子,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到了殷无恨的怀里,脑袋枕着他的大腿,双手抱着他的一只手,紧紧拽在胸口。
她一囧,忙松开手,他的手却没有离开,依旧放在她胸上,果儿只好自己动手‘请’他离开了。殷无恨便转过头去,顺着她的意,将手收了回来。眼睛看着前面。这一条道,已经出了莲京许多,靠向了山林,不然也不会遇着山贼了。
小路弯弯曲曲地走在山林边上,果儿奇怪道:“我们不是来踏青的吗?怎么往这里来了?”踏青不是应该往平整的小河边,人多的地方一起坐在草地上吹吹风,吃吃小零食,看看小孩子嬉闹……吗?
“不知道。马自己往这里来的。”殷无恨无辜地看着她。
果儿一抚额,爬起身来。看看天色,太阳偏过正中,想到马车中的三个少年,又看了看路况,正好瞧见前头路边有一株硕大的桂花树,香气便是从那里传来的。手往那一指:“我们去那里歇歇吧。”
殷无恨点头,当马车走到树下的阴影中时,他一拉缰绳,马儿轻嘶一声,两前蹄原地踏了几下,便安分下来。果儿当先跳了下去,对于这样一颗桂花树,心里是觉得万分的亲切。她喜欢桂花,喜欢桂花糕。
果儿眼睛巴巴地看向正将马的缰绳往桂树边上另一棵树干上系去的殷无恨,心里盼着他能给她变出一叠桂花糕来。
不过,他的那个手推车,好像只用来做杏仁冻。
果儿目光一转,露出可惜的神色,抬头仰望绿叶中点点米粒大的淡黄色小花。阳光从缝隙里落下,在她脸上斑驳跳跃。她眯起眼,睫毛轻轻颤动,犹自不死心地瞪着那些小黄花,心里想着要怎么把这些花打下来。
想了半天,还是算了,好好的花,摘了也怪可惜的。不过,回去要种上一大片的桂花树林,然后在每棵树下铺开纱巾,这样桂花落下来,就能接到成熟而干净的落花了。
低低叹了一声,她拿出两片纱巾摊开,白衣、赤衣和紫衣在稍大的那片上盘腿坐下,果儿和殷无恨则在稍小一些的纱巾上盘腿坐下,给各自分了些食物,果儿倚着桂花树的树干,抬头望树荫外的蓝天。对面是山林,枝叶浓绿,**滴翠。映着湛蓝的天空,似乎都在发亮。
果儿不由自主地笑起来,这样懒洋洋的状态,真好。她眯起眼,倾了身子,靠到旁边的殷无恨肩上,低低地问:“为什么,不能一直这样安静地看山看水,看天看云呢?为什么,不能仗剑江湖,载酒高歌呢?为什么,不能肆意地生活呢?”
身旁的少年许久没有回应,果儿也没想要什么回应,所以也不介意,只是又取出一小瓶酒,一小个酒杯子,慢慢地自斟自饮,不时喂旁边的殷无恨一眼。
当她意识几乎有些模糊,在这样满天看不见的桂花香中将要睡去时,他出声了,声音轻轻的,几乎要让她以为是梦境里的风声:“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
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
像风吹开的叹息。落到一树之隔的三个少年耳中,三人眼中神色俱是一黯,低下头去,气氛变得异常的沉默。
桂花香还在静静地飘,甜腻香软,勾人入梦。
午后的气息,阳光很烈,风很凉,轻轻吹动树叶,‘莎莎’地响。她的发丝在轻风中轻轻飘荡着,轻轻落到他身上,她睡着了,而他还醒着。醒着看这样一场梦。
他慢慢滑子,将脸埋到她颈边。桂花的香虽然美好,但他只喜欢她的味道。软软的,暖暖的,温热的,似乎一辈子都闻不腻。他收紧手臂,和她一起,在这飞花满天,芳香四溢的午后安睡。
两人抵靠在树下,一树之隔的三个少年都没再发出一点声息,生怕惊扰了这一场梦。一场,让人清醒的梦。
赤衣的手在袖中握了又张,张了又握,终于缓缓伸出来,拈了一枚粉红色的甜点放入嘴里,只是那入口的滋味,却苦得碜人,让他连心都苦了起来。
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他一直是那个只知道低头行礼的少年,希望他从来没有抬过头,从来没有看过她。那样,或许就不会被她的笑迷惑,不会被她的认真伤到,不会知道她有那么一个捧在心尖上的人,更不会如此清晰地明了,对她的期待,是没有结果的奢望。
仅仅只是一树之隔,呼吸却离得那么远。
赤衣狠狠咬下嘴里的甜点,要咽下去似乎都那么困难,喉咙紧缩在一起,疼得他眼泪‘嘀嗒嘀嗒’地直落到纱巾上,在浅色的水纹上晕开一点湿印。
“赤衣。”白衣温柔的声音轻轻地叫了他一声。紫衣难得没有挂上无辜的笑容,他也是低着头,闷闷不乐着。三人围坐,空气却那么窒息。
突然一阵青烟冒起,三人边上,又多出一个少年。
金发碧眼的少年粗鲁地伸手从三人中间的小盘子里抢食,飞快地一个接一个滴往嘴里塞。
“青鸟大人?”白衣惊讶地低呼,“您不是在小姐的体内吗?”
青鸟头也不抬,低头拼命地吃,听到白衣的话,手上动作几不可见地顿了一下,咧咧嘴,鼓着腮帮子涩涩道:“在她体内看她和人亲热?我都要疯掉了!”
赤衣猛然抬头,看向那金发的少年,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他要说什么呢?难道是想问,小姐有没有可能纳侍?
这个问题,即使有教主在后面支持,他都没有把握呢。
青鸟更没有理他。
彼处的两人,一直睡到日影西斜,才恍恍然醒过来。
果儿揉揉眼睛,睁眼一看,天色向晚。若不是她对自己的身体还是了解的,她都要以为自己怀孕了——这么嗜睡。她扯扯嘴角,正要伸个懒腰醒醒神,却发现身旁的少年也睡得正沉,眉上嘴角落着几朵米粒大的淡黄色桂花,肩上和发梢还有三四片飘零的落叶。
果儿伸手过去,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花叶拂掉,想了想,便耐下性子来,等他自己醒。
当太阳完全落到山里,花非影赶来了,乘着暮色,跪在树下:“禀小姐,那些山贼确实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小姐要什么,教里头都能给她弄来,何苦这样去抢一窝小土匪?
果儿也无所谓,靠着她的殷无恨似乎是被马蹄声惊醒,虽然没动,呼吸的频率却变了。果儿也不拆穿,轻轻笑笑:“没关系啊,我无聊而已。”说罢取出马车,让花非影将马牵来套上,然后一把抱起殷无恨。心里暗叹了一下:她果然是大力女超人。
无恨并不重,对她来说,甚至是非常轻的,果儿怀疑自己就要比他重许多。真不知道他平时抱自己时会不会嫌她太重?应该不会的吧?无恨哪里会想这些有的没的。果儿一甩头,甩去脑子里不好的联想。
殷无恨枕在她肩上,静静地睁开眼,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忍不住又贴近几分,轻轻在那如玉粉敷就的肌肤上咬了一口,留下两排浅浅的牙印,然后惊讶地发现她被他这么一咬,连耳根都泛起了女敕女敕的粉红色。
果儿不自在地咳了咳。却不好意思转头去看。她,她还是不习惯这样堂而皇之,众目睽睽之下地亲热呢,可是他咬得那么理所当然,似乎她要去责备都是冤枉了他。
果儿将他放倒马车前面,后来的三个少年在上马车时都不由自主地往她脖子上看了一眼,才低头钻进车内,果儿似乎这才注意到走在最后的青鸟,奇怪地问:“你怎么出来了?”
“哼!”青鸟扭过头去,眼角瞄了她颈上那浅浅的牙印一眼,冷哼了一声,也不回话,直接钻进车内。
果儿不知道,也懒得去探究这些人兽是怎么了,一手扯过马缰,塞到殷无恨手里。马车晃晃悠悠地朝城中而去。花非影不知从哪弄了个‘气死风’的灯笼,挂到车檐上,微弱的光在渐沉的夜幕中隐隐闪烁。将缀在马车后面高大的女子照得有些模糊。
也不知行了多久,总算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回了城里。莲京的夜晚说不上热闹,却也不显得冷寂。
转眼间,就过了十月,果儿决定在莲京再多住写日子,到她将那小瓶子里的药都吃完了,解决了无恨的身体劣状再说,这里就是莲京,到时有什么疑问要去子午山也方便一些。
马车回了宅子,青鸟死活不愿意回她体内,她也不勉强了,不过只有四间房。本来白衣和紫衣是一起住一间的,现在青鸟想睡的话,只能和赤衣挤一挤了。总不能让他和花非影去睡吧。男女授受不亲啊。
一夜过去。天渐渐地开始冷了,只是莲京再冷也冷不到哪里去。
又是几个月过去。
当果儿从那小瓶子里倒出最后一颗药时,日子已经转到了一月中旬,她看看窗外溜圆的月亮,手里捏着最后一枚药丸子,将小瓶子颠了个个儿,见确实没有东西落下来之后,便一下将那药扔进嘴里。无恨被她打发去做宵夜了,大概还要些时间才会进来吧。
她将小瓷瓶扔到地上,白色的瓷器碎裂,如玉飞溅而起,月光在光滑的细瓷面上反射出朦胧的光晕,像一朵花绽放到极致,又缓缓落下。
她的脑中似乎有什么随着那碎瓷的声音炸开,一些被刻意封印的记忆从匣子里涌出来。
云青叶以一种睥睨的姿态看她,含着一抹讥诮的笑,“把那些蛊虫引到自己体内啊。”
她还说了什么,果儿模糊地想了想,似乎要将自己的内力注入无恨体内,不然骤然失去那些灵蛊,他的身体会完全空掉。
只是这样啊。果儿扯扯嘴角,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只要能将他的身体调理好,内力什么的,以后再修炼就有了。
果儿下床扫去地上的碎瓷,却一步小心被一片锋利的瓷片挂到,沁出血来,她含住那手指,眉头微微拧起来。她是在不安吗?她怎么了?
殷无恨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果儿含住手指蹲在地上的样子,他忙放了托盘上前,将她的手指从她嘴里抽出来,上头只有一条浅浅的刮痕,已经不流血了。
“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被刮到了。”果儿坐到椅子上弯腰捡起那片碎瓷,将之捏在手里。殷无恨正收拾着,见她捡走一片,不由看过去,却被果儿一把拉了起来,按到旁边的椅子上。她的手不动声色地往他睡穴上一点。
他便毫无反抗地倒下去,而她伸手接住。
无恨,如果这样就可以了,那最多以后就一起躲在双子岛吧。
果儿将双目紧闭的少年抱起,放到床上,放下床帐,她知道暗处可能不止有青衣,或许还有别的一些影卫。更有可能藏了她无法发现的一些盯梢的人。有些人是专门培养来追踪的,这种人实力不怎么样,却极不容易被发现。她现在要做的事情,不能让人知道的。
万一她无力的时候,有人来横插一脚,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今夜月光虽亮,但放下床帐之后,床里头的光线就不怎么亮了,她甚至看不清他的脸。无恨,醒过来的话,不知道会不会生气……果儿咬咬嘴唇,想到他可能会生气,会扭过头不看她,不由地轻轻笑了笑,这个傻瓜,一定不会同意她这样冒险的行为吧。
果儿拿起那枚碎瓷,轻轻在掌心划了一下,鲜血涌出,几乎是同时,殷无恨的身体颤抖起来,紧窒的肌肤下隆起一团,以着不快不慢的速度从衣服底下蠕动出来,一直到喉咙,然后他的嘴张开,里头黑影一闪,不知是什么样的东西,猛地一下窜到果儿掌心,从那血缝里钻进去,像被针猛然刺了一下似的。她下意识地手掌一缩,却强自忍住。
刚才钻进去的,虽然速度极快,却隐隐感觉带着血红色,想来应该是血蛊,还有王蛊和那只该死的yin虫没出来呢。
不过一个恍神的功夫,又一只乳白色的光芒闪过,窜进血缝里。果儿顿时觉得像有一把火烧进身体里似的,**辣一路奔到胸口。
第三只……终于要出来了吗?果儿看着那鼓得格外大的一团,眉头皱得死紧,她很讨厌这种会钻到人身体里的东西,很恐怖,又很恶心,可是现在不能逃,直觉告诉她,最后这一只,很可能就是王蛊呢。
眼见着那一团光芒万丈的出现在殷无恨嘴里,床帐之外却传来一阵拍门声,和青鸟的大叫:“果儿!果儿!你在干什么?果儿!”
果儿往外瞄了一眼,咬咬牙,做出一副朦胧刚睡醒的声音:“做什么?你不是还要和赤衣睡吗?三更半夜的……吵什么?!”
“你……你怎么了?”青鸟在门外迟疑道。
“没事啊……我还困着呢,回去睡吧!”
青鸟默了半晌,似乎还不放心:“你真的没事?”
丫欠抽呢?果儿眼见那光芒似乎有要暗下去的趋势,顿时怒了:“你还睡不睡了?我可没空陪你!”
门外又静了半晌,终于一阵脚步声轻轻远去。
果儿心里对青鸟抱歉了一下,眼睛依然死死盯着殷无恨嘴里的那团光。周围又静了下来。那光踟蹰了好久,才终于一下投进果儿体内。果儿收起手,紧紧握住,随意撕下一断布条包扎。然后一手抵到殷无恨的胸口之上,体内汹涌的真气内力如遇到极大的风差似的,旋风一样卷进殷无恨体内。
少年苍白的身体一时充盈玉润起来。果儿极力把握着内力流动的速度,揣度着要什么时候才会将他的身体填好。她正专注着,体内三虫突然闹腾起来,果儿胸口一滞,生生闷出一口血,艳红的色彩从白皙的肌肤上落下,滴在他的身上,晕成点点红花。
他静静地躺在她掌心之下,眉尖轻轻蹙起,似有苏醒的迹象。果儿忙伸出裹着布条的那只手要去点他的睡穴,可是体内不知是那只的,开始往她手上冲去,她忙又将手紧紧握住,抽离他一些。
这么一分心,她额上张开的两朵红色花瓣迅速淡下去,终于一闪,完全消失。而殷无恨的额头,则同时显现出两片粉红的花瓣来,淡淡的,还不甚明显。
流动终于停止,果儿收手,眼帘无力地闭上。月光静静地洒落,空气显得异常冰冷。一阵风刮过,一名妖娆霸气的男子在床前悄然现出身形,他伸出一指,冷冷地撩起一边床帐,看着床上嘴角犹挂着一丝鲜血的少女,锐利的凤眼狠狠眯了一下,毫不客气地将昏睡的少年拨到一边,操起晕掉的可人儿直接闪身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