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飞!怎么是你?”梅飞飞正跌得头晕眼花,那人惊呼一声,竟是熟悉的声音。还未抬头,那人便一个箭步上前,蹲来,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伤到哪儿了吗?”
定睛一看,正是林文鹤。
梅飞飞愣愣地看着他。只见林文鹤俊逸的脸庞此时写满了关心,眼神中流露着无限温柔,突然之间,她便红了眼眶。
他顿时吓了一跳,紧张地道:“怎么了怎么了?真的伤了吗?在哪里?嗯?我看看……”说着伸手扶她起来,又手忙脚乱地去察看她全身。
梅飞飞任由他一叠声地询问,一语不发,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般掉下来。
林文鹤扶着她,看她哭得厉害,平时的淡定闲雅完全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急得跺脚:“到底伤了哪里,你到是说一句话呀!算了算了,我们上医院云!”说着便要扶她离开。
“我没事……”她终于哽咽着说了一声。
“没事?”林文鹤一愣,将信将疑地看了着她,“真的没事?”
梅飞飞摇摇头,眼泪却掉得更凶。她只是落泪,却一声不吭,完全不顾周围的人来人往,这种哭泣最是让人心疼。
林文鹤不明所以,完全不知道这个敢于孤身一人出去流浪的女子,此刻为何会脆弱至此。然而,看着她伤心落泪,完全没了平时的从容淡定,却只觉得心中像是被一根小刺扎中,立刻隐隐地痛起来。
他轻叹一声,忍不住伸手将她轻轻环进怀中,柔声道:“哭吧哭吧!哭完就没事了!”一边说着,一边在她背上像哄孩子似地轻拍着。
梅飞飞立即感觉落入了一个亲切的怀抱,带着一种淡淡的木香味,心中压抑的情绪终于放松地流泄出来。她不由自主地把脸埋在他的胸前,任由泪水打湿了他的衬衫。
她无声地流泪,他紧紧地拥她在怀,两人在机场旁若无人的亲密,看上去倒像是一对久别重逢的小情侣。
傅远的脚步停住了,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相拥的两人,脸上是复杂难言的神情。难道,他又晚来了一步吗?
**
梅飞飞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终于把心中的情绪发泄了个够,这才渐渐收住眼泪,抬起头来看了林文鹤一眼,立刻意识到自己还被他抱着,急忙退开一步,羞赧地说了一声:“不好意思!”
随着她的离开,林文鹤心中蓦然有了一种失落感,但他只摇摇头,不在意地笑了笑:“没关系。”
梅飞飞这时才向周围看了看,吸了吸鼻子,抱歉地一笑:“这回真是丢人丢大了。”
“谁没有个心里不痛快的时候呢?”林文鹤笑得宽容,“何况,你梅飞飞还会在意别人眼光的吗?”
她会心一笑,眼睛仍然又红又肿,眼神中却又重新有了夺目的光彩。“我是不在意啊!但你呢?万一被熟人撞到,还以为我们俩……”她说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他脸上的微笑,心头突然一跳,口里便没了下文。
她清咳一声,转开话题:“对了,你怎么会在机场?”
“我来送一个朋友的机。”他温和地笑道,“没想到却撞到了你。你呢?来送人,还是来接人?”
梅飞飞顿时神情一黯,想起刚才看到那两人,唇边泛起一个苦笑,摇了摇头没开腔。
林文鹤见她神色,便善解人意地问:“那么现在呢?我开了车来,要一起回去吗?”
梅飞飞很快点点头,打起精神,笑道:“那好!”顿了顿,又道,“我请你喝酒!”
**
“花街”,G市最热闹的酒吧之一。
G市的酒吧不同于西塘,繁华都市里有的是热闹,是喧嚣,是放纵,是堕落……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醉生梦死,浮华灼灼……
两人从酒吧里出来,梅飞飞已经脚步虚浮,虽然脑子仍然清楚,但酒精使大脑神经的各种反射都慢了一拍,这种带着晕眩又带着点迷糊的清醒感,实在诱人。平时不愿流露的情绪可以尽情表达,平时不便说出的话语可以随便倾诉,借着酒精的名义,可以不被任何人指责与怨怼。
林文鹤却没喝太多。他倒是愿意陪梅飞飞一醉,但只喝了半扎啤酒,就被她将酒杯一手夺过。
他不解地抬头,只见梅飞飞微眯了眼,一手抓着他杯子,一手在吧台上撑着脑袋,似醉似醒地盯着他:“林总编,你就适可而止吧!我可不想半夜又被人挖起来上医院,只因为你胃出血!”说着莞尔一笑,举起杯子一仰头,把他剩下的半杯酒喝了个一滴不留。
由于喝得急,酒水从她嘴角流出了一些,顺着雪白的脖颈,一直淌进领口。她一口气喝完,接着用手背在嘴边随意一抹。酒精烧得她双颊晕红,眼眸在黑亮之中又洇上了一层迷濛的雾色。放下杯,她仍然支颐倚在吧台上,慵懒之中透着风情万种,与平时的明丽鲜艳完全不同。
林文鹤只觉得一颗心跳得好像不受控制似的,瞥了一眼她娇女敕欲滴的红唇,唇边还晕着残酒的水渍,心中突然极想凑近去吻上一口。这念头使得他顿时口干舌燥,只能打个响指,让酒保送来一杯加冰的矿泉水,随即便迫不及待地灌了一大口,把某种强烈的**压制下去……
此刻,夜凉如水,晚风多情,他扶着梅飞飞走在深夜的珍珠江畔,竟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的才好。
“喂,为什么不问问我原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买醉?”她忽然着酒意问道。
“你想说的话,自然会说。”他微笑。
同样的对话,同样的两个人,时隔一年,醉酒的人却换成了她!
她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他,似乎对他的回答表示满意:“好!那我现在想说了,你听不听?”
“只要你说,我就听!”他一边笑着回答,一边看了看路旁的石凳,便扶着她坐下,好让她慢慢地说。
“如果,我告诉你,我死过一回,你信不信?”两人并肩坐着,梅飞飞凑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问道。
林文鹤微微一怔,脸上笑意不变,点点头道:“相信。”
梅飞飞却摇了摇头,认真地道:“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而是,我真的是死过,现在的这个我,是重生以后的我!”
林文鹤的眉头有些困惑地拧了一下,旋即又舒开:“明白。”
她眨了眨眼睛,然后一本正经地盯着他看,似乎想弄清楚,他到底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
林文鹤被她看得有些好笑,不由问道:“怎么了?我脸上长花了吗?”
“那你说说,你明白什么了?”
“唔……”他锁了眉头,试探着道,“你曾经受过很重的打击,或者经历过一些很痛苦的事,然后,重新活过来了。”见她仍然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他和气地笑了笑,“我是这样理解的,不知道,对不对?”
梅飞飞盯着他左看右看,半晌才点了点头,语气怪异地道:“嗯,也算……对吧!但是,我的意思还不止如此!”
“嗯?”林文鹤不解。
她将双手撑在身侧两旁,两腿交叠在一起伸直了,垂下头,低声说道:“我在前世出了车祸,究竟是不是死了,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总之,等我再睁眼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坐在高三的课堂上……”
说到这里,她便转眼去看林文鹤,只见他迷惑地眨了眨眼,随即像是终于真正听懂了她的话,整个人呆住了。
“你……相信吗?”她轻轻地问。
林文鹤虽然极为震惊,但还是微微点了下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虽然我觉得这很不可思议,但是……你说的话,我信!”
梅飞飞缓缓地笑了:“谢谢你相信!”
“那么,你的前世是什么样的?”他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便好奇地问道。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似嘲笑似叹息道:“我的前世啊……其实也没什么好说!老套路了,就是一个黄脸婆遭遇小三的故事呗!”
林文鹤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么,你今天,是又看到了前世的爱人吗?”
梅飞飞轻轻一笑:“是啊!你还真聪明!”
“既然是前世的故事,为什么还放不下呢?”他轻轻地问出一句,像是不解,却又更像是在劝慰。
她被这一句话问得怔了许久,才幽幽地答道:“我想过要放下。他们都是我的高中同学,最初再次见面时,我只想远远地逃开,所以我选择来了G市。但是,这一世的他却一直紧追着我。说真的,这一个他,很执着,很坚定,不得不说,他感动了我,或者,是我的心里还对他残存着前世的爱?也许不是爱,只是因为前世十年的感情,无法一下抛开?……”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一声:“嗨,我也说不清楚。总而言之,就在我准备将从前的一切放下,重新接受这个男人时,却又发现,原来另一个女人还是存在着……我不知道……今天看到他们俩同时出现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么容不下一粒砂。哪怕他再爱我也好,我永远不能忍受,我的男人心里有着或者有过另一个女人……”
林文鹤道:“但倘若如你所说,他和她之间,在这一世,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发生,为什么,你不能勇敢一点呢?”
梅飞飞神色复杂地道:“你也受过伤,难道不懂这种感觉吗?跌倒过一次的人,就会明白走路要小心,倘若预感到这条路上会有坑,必然就会选择另一条路。在感情上,我的确懦弱。但我只是个小女人,想要的只是简单一点的爱情,两个人,一起走下去,如此而已。”说完这些,她似乎感觉到疲惫了,于是微微仰了头,闭上眼,任夜风把秀发吹得轻轻地扬起。
林文鹤深深地看了她很久,眸子里闪烁着莫名的亮光,最后点点头,微笑道:“你说得有道理,简单一点的爱情,如此而已!”
她睁开眼,扭头看他,脸上的表情轻松起来:“这几年来,我从来没有对人说过这些,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是。真奇怪,我怎么会告诉你呢?”
他笑得眉眼弯弯:“我想说,那是因为,我和你,有缘分。”
她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呵呵地笑道:“也许是真的。要不然,你怎么会信我的话,若是别人,早把我当疯子了吧?”
“唔……”他努起嘴,作沉思状,随即笑道,“那大概因为我是个作家。你知道,一个写小说的人,想像力总是会丰富一点的。看到一些奇人异事,也不会太大惊小怪。”
她“咯咯咯”地笑起来:“那是那是!我倒忘了!”
**
第二天上班,梅飞飞和林文鹤又碰了一面。像往常一样,两人没有过多地招呼,但就在相视一笑的眼神交汇里,彼此都看出了一种会心的亲近。
下班之后,梅飞飞照例挎着小包就走。她虽然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却仍然没有买车。一来G市的公交和地铁都十分便利,二来,她律师的身份并不想公开,开车上下班,未免有些招摇。
才出了杂志社的写字楼,眼前那个熟悉的身影便让她停住了脚步。傅远正站在不远处等着她,见她出来,脸上泛起一抹无奈的笑意。
梅飞飞垂下眼帘想了想,终于还是走到他面前去,微微笑了笑,说道:“你怎么来了?”语气之中的疏离使他的笑容有些僵硬。
“来等你下班啊!这么久没见了,我初来乍到的,难道你不考虑请我吃顿饭吗?”他很快便自然地道。
梅飞飞保持着礼貌的笑容:“这……我今天没空,改天吧!”
傅远的脸色不着痕迹地沉了沉,却仍然笑问:“怎么?有约会?”
她正要回答,身后传来一声呼唤:“飞飞!”回过头去,见是林文鹤,她脸上绽开一个嫣然的笑容,向他招招手道:“嗨,这里呢!”
林文鹤早已看到傅远,这时走过来,向他礼貌地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我来介绍一下,”梅飞飞向两人分别说道,“这是林文鹤,这是傅远,我的……同学。”
林文鹤伸出手:“你好!”
傅远注意到梅飞飞并没有介绍林文鹤的身份,却向林文鹤点明了他只是她的“同学”,这是一种亲疏有别的意思吗?他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去,淡淡地道:“你好!”
两个男人的手一触即离。
梅飞飞也不去看傅远的脸色,只转头朝林文鹤笑道:“说好一块儿去吃饭的,怎么这么迟才下来?”
林文鹤的唇边有莫名的笑意,却很自然地道:“有点事情耽误了一会儿,现在走吗?”说着看了傅远一眼,“傅先生也一起去吗?”
梅飞飞极快地瞥了瞥傅远,又飞快地垂下目光,没有说话。
“不,我不去了。”傅远的笑容有些黯淡,“昨天刚来G市,所以想和老同学见一面,如此而已。既然你们去约会,我就不打扰了。”说着深深看了看沉默着的她,轻声道:“飞飞,那我走了。我的电话还是从前那个,等换了G市号码,我再通知你吧!”
梅飞飞轻轻地“嗯”了一声,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勉强扯了扯嘴角。
傅远向林文鹤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她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似乎写满了失落,心里隐隐地有了些疼痛,却又仿佛夹杂了一丝小小的报复的快感。这感觉真是,无法言说!
林文鹤轻轻地笑道:“人还没走远呢,这会儿追上去说清楚,也来得及。”
梅飞飞摇摇头:“不!我决定的事,从不回头。”
“好吧!”他长舒一口气,随即挑了挑眉,“那么,现在呢?真的要和我共进晚餐?”
梅飞飞也叹了一声,像是放下心头一个包袱,笑道:“好啊!有免费的晚餐,为什么不吃?”
**
傅远缓缓地走在G市的街头。
G市他来得不多。虽然看上去,不过与B市有着一般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但这里对他来说,却几乎完全陌生。南方的空气潮湿而闷热,一年似乎只有两个季节,不像北方气候干燥清爽,四季分明。在这个城市,流行的不是普通话,而是他完全不懂的地方俚语。饮食不同,文化氛围也不同……
但只因为她在这里,这个陌生的城市,却又无端地让他感到亲切。只因为她喜爱这里,他便义无返顾地放弃了B市的一切,毅然选择了G市。
只是,这一刻,心里像是堵着什么,闷闷地有些胀痛。五年来一直坚持的念头,突然有了一丝动摇。来到她身边,这个决定是否正确?只要自己一直坚持,她真的能再次接受他吗?
手机在这时响起,他掏出一看,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座机号码,但却是G市的区号。
是谁?难道是她?
他心中一动,按下接听键:“喂?”
“傅远……”艾洁可怜兮兮的声音传过来。
傅远眉头一皱,想也没想,挂断了电话。
手机再响,还是这个号码,于是,再次掐断。
艾洁契而不舍地打过来,傅远盯着手机,眉头烦躁地锁起。他不能关机,关机的话,就可能错失梅飞飞的电话。他看得出来,且不论她与那个林文鹤究竟是什么关系,她只是误会了艾洁的尾随而至,才会突然对他转变态度。
终于,他还是按下通话键,语气里带着不耐:“有什么事?”
“傅远……”艾洁急道,“我……我的包被抢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会有这种事?”
“真的!我没有骗你……”她几乎要哭出来,“我现在在一个小便利店,现在这个电话还是店主好心借给我打的……”
“你来G市就没有其他人知道吗?”
“傅远……我不敢往家里打电话,家里人要是知道会急死的。我只记得你的电话,也只能找你……”艾洁说到最后,哽咽住了。
傅远默然许久,就在艾洁几乎绝望的时候,终于听到他低低地问了一句:“你现在在哪里?”
**
他找到艾洁的时候,就下意识地觉得她确实没有撒谎。
她的模样十分狼狈,发丝散乱,衣衫也有些不整,裤子上还沾着些污渍。看到他来,眼泪立刻流下来。
这个地方是G市的老城区,并非中心地带,艾洁本是来找出租的房子落脚的,没想到走到半路,一个男人从后面冲上来,一把扯了她的包。起先她还不肯放手,但哪里敌得过男人力气大,很快包就被抢走,人也被推倒在地。她大声呼救,但过往的人原本不多,这世道也不好,竟无人施出援手。待她好容易爬起来要追时,抢包的人往路边小巷一钻,已没有踪影。
这一切正发生在这便利店不远处,老板是个五十多的老头儿,这时,便操着浓厚的本地口音,絮絮地和他唠叨了一遍经过。
傅远看看她,叹了口气:“报了警没有?”
艾洁擦了擦眼泪,摇摇头。
便利店老板唉声叹气地道:“人都跑了,报警也没什么用啦!”
傅远想想也是,又问艾洁:“包里有些什么?你其他行李呢?”
艾洁抽泣了两声,答道:“钱、手机,还有身份证……昨天我找了个宾馆住着,这时行李还在宾馆里。只是房卡和押金单也在包里,全丢了……”说着眼泪又往下掉。
傅远眉头深锁,沉默半晌,说道:“我给你买张明天的火车票,你回B市去吧!”
“不要!”她猛地抬起头,睁大泪眼,“傅远,我没法回去了!”
“怎么?”
“我……我已经辞了B市的工作……”
“那么,你就回家去!”
“不要,不要赶我走!”艾洁摇头,“傅远,让我留下,让我留在你身边……”
傅远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你要追飞飞,那就尽管去追,我,我保证不会妨碍你,也不会干扰你!我知道你只把我当作同学和朋友,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是想偶尔能见到你,听到你说话,这样就足够……”她苦苦地哀求,声泪俱下。
他不禁想起初上大学之时,自己因梅飞飞的远走心灰意冷,艾洁三番四次来学校找他都吃了闭门羹之后,便给他写了一封信。在信里她也是这样言辞恳切地乞求他,说只要能别这么疏远她,她愿意帮他追回梅飞飞。
他那时完全茫然无措,只能姑且信她。其实他和梅飞飞根本没有开始,又哪里谈得上什么追回?只不过,他心中何尝不是也像艾洁一样,只求梅飞飞别对他这么疏远,已经心满意足。
于是,在她的建议下,他给梅飞飞写信,主动联系方吟,飞去G市看她……在被她从病房赶出来之后,他几乎已经绝望。是艾洁在寒假里给她打了那个电话,最后终于令梅飞飞心软了。
然而,虽然与梅飞飞和好了,傅远回想这半年之中艾洁的各种建议,显然她非常了解梅飞飞的性子,甚至比他还要了解。这种认知,让他心中陡生警惕。因此,他虽然并不完全疏远艾洁,却一直和她保持着距离。
直到这一次来G市,他真的没有想到,艾洁会知道,并且毅然也辞了职,尾随而来!这种行为,和他的行为,其实在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想到这一点,饶是他心中对她在机场平白无故的出现恼恨之极,此时却实在说不出一句狠话来责备她。于是,只能叹了一口气:“先不说这个吧!走,去吃饭。”
艾洁听得他的语气,心中顿时有了希望,急忙点了点头。
吃完饭,他送她回宾馆。
她身无分文,又在G市举目无亲。傅远虽然也想到方吟,但方吟和梅飞飞要好,若是让她知道,只怕这误会更加说不清楚。
此时无计可施,只得留下一些钱,劝她好好休息,便告辞要走。
“傅远!”艾洁叫住他,犹豫地问道,“我想明天先出去找工作,你看,可以吗?”
傅远已经拉开门,听到这话停住了手,却没有回头,沉沉地应了句:“随便你!”说完关闭离去。
艾洁盯着关上的门发呆,不一会儿,眼里又盈满了泪水。她牵了牵嘴角,似乎在笑,眼泪却像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
从那天开始,傅远再没有去看过艾洁。他留下的钱并不多,足够她买车票回去,也足够她再住上几天,如此而已。她已经不是小孩子,她的想法也不是他能左右。
傅远开始找工作。他是B市知名学府的工商管理学硕士,又有基金公司高级经理的履历,这份简历投出去,原本应该是很好找工作的才对。但不知为了什么原因,他连续向G市几间有名的大公司求职,却都没成功。然而,回绝的理由都很正当,这让傅远只能暗自揣测,自己之前是不是把G市对外来人员的包容性,想得太美好了。
不得已之下,他只好退而求其次,改向一些中小型企业求职,但大多也不甚理想,最后只好接受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外贸公司的职位,而且薪水并不理想,职位也不高。但他自信“是金子到哪里都能发光”,一步步从底层做起也未尝不可,总之先安顿下来再说。
这其间,艾洁曾打过一个电话给他,告诉他自己已经找到一份工作,预支薪水以后,便租了个房子住下来,又叮嘱他换了手机要告诉她。
傅远也没有隐瞒,反正即使他不说,她也能打听到。高中同学里有几个和他要好的,她都一一熟悉。她既然能知道他来G市,甚至是坐哪班飞机,区区一个手机号码怎么瞒得住她呢?
如同他对艾洁的冷淡一样,傅远给梅飞飞打电话的时候,她虽然没有说什么不客气的话,但语气里总有淡淡的疏离。
他向她解释过艾洁出现在机场的原因,但梅飞飞只是淡淡地道:“你不用向我解释啊,这是你和她之间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一句话堵得他开不了口。他宁可她对他放狠话,就像当年在病房里那么吼他,也不愿意她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像是对他筑起了一堵坚实的墙壁,使他再难走近她的心。
事实上,他很想问:“那么,那天你为什么又走了?”但是想起拥她在怀里的那个男人,他又失去了开口的勇气。
五年了,他追着她来到G市,再不用与她相隔万水千山。然而,在心灵的距离上,却又再次远隔千里万里了!
她似乎再一次铁了心不再接近他,他似乎再一次回到了五年前的高考后。他并不确定是那个原因,却又不敢去问那个原因……
**
“梅飞飞!你来一下我办公室。”
梅飞飞正在低头做事,冷不防林文鹤进来,向她招呼了一声。
“好的,林总编,马上来!”她习惯地应了一句。
她的才干,正如张风海所料的那样,在事务渐渐上手之后,就慢慢地崭露出来,很快,已经成了编辑部的骨干之一。林文鹤在工作上对她越来越倚重,她开始经常出入他的办公室。对这一点,部里的其他女人当然有几分眼红,只是她与他是谈公事,别人也无可非议。
这一次,梅飞飞以为也是有工作要交待,于是应声之后,便放下手中的稿子,尾随林文鹤进去。
谁料,等她关好门,一回身,他却未如往常一般在办公桌前坐下,而是直直地站在她身后,紧紧地盯着她,目光中流露出一种颇为奇特的神情。
梅飞飞吓了一跳,随即不解地问:“总编?怎么了?”在社里,她一向这么称呼他,毕竟他是上司。
他不语,却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够,直看得她心里发毛,不禁莫名其妙地又问了一声:“怎么?我有什么不对吗?”说着,还模了模自己的脸。
林文鹤脸上忽然流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他抱起了手臂,模着下巴,答了一句:“梅飞飞,你好啊!”
这句回答也是如此莫名其妙,梅飞飞更是不解:“我好?好什么了?”
“嘿!飞云映霞彩,歌语悦青山。你身在杂志社,却坐拥立仁的金牌律师之名,这岂不是好得很啊?飞,歌,大,律,师!”
当他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梅飞飞的脸色就变了。
这句话本是律师界送给她的。“飞云映霞彩”,指的是她容颜秀美,堪比飞霞。后一句“歌语悦青山”,当然是指她在法庭上极善说辞,别说是法官,就算是青山也能被她说动。
其实,当她看到林文鹤以总编的身份出现在眼前时,已经暗自后悔把“飞歌”二字告诉给他。做杂志社的,难免会有版权纠纷,自然时常要与律师打交道。这些事,当然多少会经过他的手。这种情况下,“飞歌”二字如此响亮,他不可能永远听不到。
正因早有了心理准备,她只是愣了一下,很快便无奈地笑道:“你知道了!”虽然不想他知道,其实却并不介意他知道。毕竟,连重生的事情也告诉了他,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你……你……”反倒是他张大了口,有些反应不及,不知是因为没想到她真的是“飞歌”,还是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就承认,半晌才吐出一句:“原来真的是你!”
梅飞飞无所谓地耸耸肩,自顾自地走到办公室里的沙发坐下:“有什么问题吗?难道杂志社规定,编辑不能兼职做律师?”
林文鹤好笑地摇头:“没有没有!只是……”他走到她面前,歪着头又对她左看右看,看得她浑身不自在,只得嗔恼地道:“喂!你那是什么眼神?”
终于,他哈哈大笑,不再盯着她瞧,反而走近一旁的饮水机,给她斟了杯水。
她也不动弹,眼睁睁看着他把水杯端正地摆到她面前,挑了挑眉:“怎么?难道是要请我打官司?”
林文鹤一怔,随即笑着点头:“飞歌毕竟是飞歌,果然冰雪聪明!”
“林总编有什么事,还是直说吧!”既然是谈案子,自然也是公事,虽说“此公事非彼公事”,但此刻梅飞飞已经很快转换了身份,笑得淡定从容。
“嗯,最近社里是有个棘手的案子。法律顾问报上来,说不好处理,建议我去请立仁的飞歌律师出马。听说,她对新发布的知识产权法,研究颇深哦!”林文鹤也不拐弯没角,简单直接地道。
梅飞飞淡淡一笑:“你也知道我为何会‘研究颇深’了,真的需要我来处理吗?”
林文鹤随手便递过一撂文件,笑道:“求之不得!”
她撇撇嘴,接过文件翻了一遍,随即淡淡一笑:“这案子不难做,立仁接了。但是,不用我亲自出马,让我助理做就可以了。我可不想整个社里都知道我是飞歌!”
“好!那没问题!”林文鹤原本把材料给她看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她会做不下来,此时听她应了更是欢喜无限,又道,“据说还没飞歌做不下来的案子,交给你处理,我就放心了!随便你怎么做吧!”
梅飞飞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想了想,歪着头问道:“你叫我进来,就为了这事?”
“是啊!”
“嗯,那我这算不算假公济私啊?”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林文鹤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这个么……好像确实算是上班时间做私活啊!要不这样吧,你呢,把律师费给我减一点,就算是我这个总编对你这个编辑的奖金扣罚。”
梅飞飞瞪大眼:“什么?林总编你还真狠啊!哦!我帮你做这案子,不仅律师费少了,还要被扣奖金?信不信我告你违反劳动法啊!”
“信信信!”一提起这个“告”字,林文鹤立即做投降状,“谁不知道你飞歌大律师百诉百胜啊!要是被你告,我能不赔钱吗?算了算了,不仅不扣奖金,我还自掏腰包请你吃饭好不好?”
“不好!”梅飞飞板起脸,“请我吃饭那是贿赂!”
“呃……那……”林文鹤是大作家,但在法学方面明显无知,一时语塞。
梅飞飞忽然又明媚地笑起来:“文哥,我今天接了个大案子,赚了好大一笔,所以,应该是我请你吃饭才对啊!”
林文鹤顿时哭笑不得。钱被她赚了,慷慨大方也被她占了,而他,掏了钱还落得个蹭饭吃的名声,这买卖真是……
这时,他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飞歌律师会百诉百胜了。
**
林文鹤这个人,不得不说,的确是非常好的。他文质彬彬,气质儒雅,举止从容得体,处事待人优雅大方。原本像小于这样的同事,还担心他不同于张风海的宽厚,谁知他竟是极温和亲切的一个人,而且表里如一,完全没有小于之前八卦的所谓“怪癖”!
这样的一个男人,能不受欢迎吗?能不被追捧吗?
所以,最初,梅飞飞虽然与他算是旧识,却不愿意在别人面前表现出与他特别相熟的模样。但从那一天开始,两人的关系,却真正地亲近起来。也许,是因为他们都已经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呈现给对方,她与他之间,似乎变得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谈的。
他开始等她下班,在同事间的小聚会中坐在她身侧,公众的场合偶尔给她一个小眼神……终于有一天,爱八卦的小于压着嗓子问她:“飞飞啊,总编是不是在追你?”
梅飞飞淡淡一笑:“算不上吧!我们只是比较谈得来而已。”
小于摇摇头:“不对,他肯定是在追你!我们都看出来了!只要有你在的时候,他就会特别开心,每次看你的时候,眼里的神采也会不同,还有……”
梅飞飞打断她的话:“我们只是偶尔出去吃个饭,他从来没和我说过什么啊!小于,你可别乱说,我不想被你们这群女人拿着菜刀追砍。”
小于被她的比喻说得“扑哧”一声笑了:“飞飞!我们是很喜欢林总编啦!但是还不至于到那个程度!爱情这种东西,得看缘分,没法勉强的!再说了,你才貌双全,是个男人都会喜欢的!”
缘分啊?梅飞飞淡淡地笑着,心中反复地咀嚼着这两个字。
------题外话------
看完今天的文,亲们大概有些替小远童鞋着急了~
嘻嘻嘻,但是梅子要说,明天的文,会有大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