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飞飞一怔,秀眉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拧。
法官已经示意对方说下去。原告律师又道:“我方刚刚找到一名重要的证人,我请求让他出庭作证!”
梅飞飞转头看向一旁的何律师,何律师轻轻摇头,表示不解。梅飞飞旋即站起:“法官大人,我反对!原告律师应该要遵守诉讼程序!所有的证人与证据都应在开庭前上报备案,原告律师,这点难道你不知道吗?”
原告律师瞥了她一眼,转向法官:“这名证人可以直接证明傅远确实泄露了川海公司的商业秘密,他的证词对本案来说有决定性的,至关重要的作用。我方也是刚刚才联系到他,因此提出特别申请。”
法官点了点头,表示允许。
梅飞飞不由自主地去看傅远,目光中颇带了些忧色。傅远却淡淡一笑,倒像是在宽慰她。
这证人上得庭来,原来是一名中年男子,看来约模四十岁左右,但满脸沧桑之色,头发灰中夹白,却又似乎更显苍老些。
梅飞飞不解地看向傅远,傅远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并不认识这人。她咬了咬唇,只得先坐下来,静观其变。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就职于何处?”原告律师首先提问。
那人答道:“我叫王槐,就职于银丰外贸公司业务部。”
此言一出,梅飞飞便吃了一惊,暗叫不妙。
果然,原告律师似乎有意无意地瞥了她一眼,目露得色,又向王槐问道:“那么你有什么要对法官大人说的?”
王槐仍然低着头,轻声而清楚地说道:“我是来认罪的。一周之前,我从川海外贸公司的一名职员手中以高价买下了一份客户名单资料。”
“哦?”原告律师挑眉道,“请问与你交易的这名职员叫什么名字?”
梅飞飞听到这里,闭了闭眼。接下来的戏码,她一清二楚了。
果然,王槐道:“傅远。”
“请你抬头看一下,他在庭上吗?如果在的话,请把他指出来。”
王槐抬起头,在庭中环视一圈,最后落在傅远身上。傅远正在定定地注视着他,他甫一触及傅远的目光,立刻又低下头去,但手抬了起来,指向傅远……
**
当法官手中的小槌最后一次落在桌上时,艾洁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梅飞飞尽管在王槐出庭时就对这一结局有了心理准备,但眼睁睁看着傅远被带走,心头仍然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
法官宣布完一审结果,便收拾资料离开了。顺华的律师和川海的诸人也离座而起,脸上不乏得意之色。原告律师特地绕到梅飞飞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看似客气实则不屑地道:“飞歌大律师据说是无诉不胜的啊!今次算是承让了!”说着拱了拱手,大笑着走了。
梅飞飞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甚至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她没在长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死死咬着下唇,低着头一言不发。
侵犯商业秘密罪,三年有期徒刑!他要如何承受这一切?
傅远被带走之时,艾洁哭着扑上来,却被警务人员拉开,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体谅地停留了一下。
傅远虽然向来对艾洁的态度都是不咸不淡,但这时看她哭得梨花带雨,心中也觉得有了些柔软,便对她轻轻一笑,柔声道:“哭什么,又不是死刑立决。”
“傅远……”艾洁只是哭,“这下要怎么办?你怎么可以去坐牢?如果有了前途,你将来一辈子都毁了啊!”
傅远镇定自若地笑道:“不会的,我们还可以上诉嘛!要相信飞飞!”
艾洁一怔,目光移向呆坐一旁的梅飞飞,忽然闪过一丝难耐的愤恨之色。若不是她,傅远又怎会遇到这种事?但她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了头,继续哭泣。
傅远也看向梅飞飞,她仍然垂头坐着,甚至没有过来和他说上一句话。心中不觉一痛,淡定的微笑几乎再也维持不下去。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她!此时的她只怕心里比他更不好受,只是倔强的她从来不愿在人前流露任何脆弱。
他最后看向林文鹤,勉强一笑:“好好安慰她,我不要紧的。替我转告她,世事并不尽如人意,不是所有的事,都错在她!”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林文鹤一愣,随即点头。
傅远一走,法庭上顿时空荡荡的。
“飞飞!”林文鹤走近她,伸手扶她肩头。
梅飞飞抬起头,眼眶之中似乎闪烁着一点晶莹,但她硬是生生地逼住了泪水,深深吸一口气之后,嘴角扯出一个微笑:“放心!我没事!飞歌是这么容易败诉的么?”她拍拍他的手,站起来,身边的何律师也急忙起立。
转瞬之间,她又是那个法庭上周旋自如的大律师。
“把川海公司的所有人资料都调出来,重点查一查这个王槐,要仔细查!他近期接触过的、来往过的人,一个不能少。三天之内把结果报给我!”她镇定地向何律师发号施令。
何律师偌偌地应了,立即快步而出,着手去办。
她的目光转向艾洁,艾洁立刻偏了头。她又冷冷地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但是我也告诉你:他去坐牢,我心里不会有半分快感!这一次,的确是我大意了!十五天之后,我会向中级法院提起上诉,若是这单官司真的输了……”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那么我飞歌从此退出律师界!”
众人俱是愕然震惊。
忽然之间,空旷的法庭之上,响起“啪、啪、啪”的徐徐的拍掌声,随即有人赞赏地道:“好!不愧是梅飞飞!”这次连梅飞飞也吃了一惊。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旁听席上最后一排,有人慢慢地站起来。那人身着白色西装,一站起来便显出修长玉立的身形,他低下头,正在缓缓取下遮住了半张脸的宽大墨镜。等他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盯住梅飞飞时,她不禁心跳漏了一拍。江玉容更是失声呼道:“安迪!”
不错,这人正是四年前从Z大退学去美国的安迪!
四年不见,他的长发剪短了,俊美的脸庞完全露出来,时间似乎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有那双桃花眼中灼灼的神采,泄露了岁月与经历凭添的成熟。
艾洁与林文鹤都没见过他,方吟虽然见过,但次数不多,只有江玉容对他最是熟悉不过。这时安迪听到江玉容的呼声,微微一笑,轻柔的声音尤如情人间最亲昵的问候,穿越了十几排的座位直达梅飞飞耳边:
“飞飞,好久不见!”
梅飞飞眯起了眼,脑中陡然有了一种可怕的想法。两人的视线,一个冰冷,一个热切,在空气中碰撞,仿佛冒出“滋滋”的火花。
许久,她从咬紧的牙关里迸出两个字:“是你?”
安迪轻柔一笑,风流无限:“当然是我!”
梅飞飞眼中立时要冒出火来,却只是握紧了拳,一动不动。
“飞飞,他是谁?”林文鹤敏感地问。
安迪的视线立刻落到林文鹤身上,像打量某件事物一样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啧啧两声,又道:“飞飞,几年不见,你的品味提高了!”
林文鹤斯文的脸庞立刻冷了下来:“你到底是谁?”
安迪淡淡睨他一眼,笑而不答,缓缓将墨镜戴上,自顾自地向门外走去。临到门边时停下来,回头再看了看梅飞飞,见她目光如刀如刃,不禁又是一笑:“如果想找我,还是当年那个号码。我猜,你并没有忘记吧?我一直没有换,就是为了你啊!你不会不来的,对吧?为了……他……”说到最后,唇边的微笑竟有了一丝苦涩的意味。他摇摇头,停住,然后推了门出去。
**
“梅飞飞!他是谁!”艾洁首先大声问道,“是他陷害傅远的,对不对?他到底是谁?”
梅飞飞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不说话。
艾洁点点头,愤然道:“我知道了!是你读大学时那个姘头!”
“艾洁!”江玉容也立刻提高了声音,“你不要口不择言!飞飞和他什么关系也没有!”
“什么关系都没有?这话你骗鬼去吧!刚才那个人男人很明显就对她念念不忘!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艾洁指着梅飞飞,“我就说你是个祸害!傅远到底看上你哪一点?你简直就是他命里的灾星!我真后悔!我早就应该想法子让傅远忘了你,而不是帮他重新回到你的身边!”
梅飞飞目光一凝:“你说什么?”
艾洁冷笑一声:“你以为是谁教他给你写信?你以为我吃饱了撑得才会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想想,以他的性格,被你一脚踢开了,最多就是黯自神伤,还会对你死缠烂打紧追不放么?”
梅飞飞冷冷看着她:“你能爱他爱到这份儿上,的确叫我自叹弗如。”
“从今天开始,梅飞飞,我再也不会做这种蠢事!”
“很好!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欺骗!”梅飞飞点头,“我也不会再被这种蠢事蒙蔽了双眼!”
艾洁又恨恨地道,“我会重新给他请律师的!”
梅飞飞轻蔑地一笑:“你以为,在G市连飞歌都败诉的案子,还会有人敢接吗?”
“你……”艾洁语结。
“你放心!就算为了我自己的名声,我也会把这件案子做好的!”梅飞飞冷然道,“只是从今天起,我就只是他的辩护律师,除此之外,再无干系!”
“好!”艾洁咬牙道,“希望你记住今天的话!真的为他好,就离他远点!”说完,不再理会众人,甩手而去。
“飞飞……”江玉容有些担心地看着她。认识她这么久,怎么会不了解她,每当她越是摆出这副拒人千里的姿态,就越是内心苦痛之时。
梅飞飞却宛然一笑:“容容,方吟,你们先走吧!我一个人静静,想想事情。”
江玉容有些担忧地去看林文鹤,林文鹤点点头,示意她放心。于是这才应道:“好,你别想太多。”
梅飞飞但笑不语。
**
“你也回去吧!”梅飞飞对林文鹤道。
林文鹤摇摇头:“我只是跟着你,绝对不出声打扰你,可以吗?”
梅飞飞怔然。
“你不让我跟着,我不放心。”他认真地道。
她淡淡一笑,不再坚持,由着他去,自己转身沿着街道慢慢地向前走。
G市的街头,无时无刻不是这么繁华热闹。梅飞飞无意识地看着路上行人或是笑容满面,或是愁眉不展,或是冷然漠视……各种各样的表情,各式各样的人生。
只是,谁的人生有她这样不可思议?
如果说她前世的人生,只是平淡如水,那么今世的人生,应该算得上精彩纷呈了吧?
上天究竟为什么让她重生?许久没有再纠结过的问题,又一次在脑中浮起。难道就是为了让她遭遇一次桃花?从傅远到安迪,从周子易到林文鹤,她的桃花还真不少!只是,目前看来走的却是桃花劫而不是桃花运!
这个安迪!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再次见到他!当年傅远曾告诫过她,安迪不是个会轻易放手的人,这话到现在她才算完全信了。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应该回来很久了吧?傅远这件事,想起来,从头到尾就是个阴谋!他刚来G市找工作的时候,为什么会四处碰壁?以他的简历,怎么会找不到好工作,最后去了川海这么间破公司?而从他进川海开始,正如他自己之前所说,的确姓杜的就是故意设了套让他栽进来。
可恨他与她都太过大意,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在G市共同得罪过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安迪!特别是傅远,为了她,还两次和他动过手,自然是他首先要打击的人!
想到这里,她深深吸了口气,重新抬起头来。
好!既然如此,就让她再来会一会这个安迪!从前,都是傅远保护她,这一次,就换她来保护他吧!
傅远,傅远!我只希望,你这是最后一次因我而受伤害!
……
一回头,林文鹤仍然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他的目光一直不离不弃地追随着她。
梅飞飞停下脚步,有了片刻的怔愣:如果傅远不能受伤害,那么这个人呢?是不是也会因为与她的接近受到伤害?她又想起周子易,当初,也不是因为安迪,差点开除学籍么?
“怎么了?”林文鹤上前两步,目光在她脸上关切地睃视。
梅飞飞垂下头:“你不是想知道刚才那人是谁么?”
“我是想知道,但是你不愿说的话,我可以不去知道。”林文鹤微笑。
“他叫安迪,是我这辈子读大学时恋爱过的人。”梅飞飞轻声道,“之所以从来没和你提过,一来,是因为我不太想再去回忆这段往事,二来,是因为这个人,原本我以为他不会再出现。”
“你们分手的时候,闹得很不愉快吗?”林文鹤毕竟不是笨人,很快就抓住了要点。
梅飞飞点头:“是,闹得很不愉快!为此,傅远还来过G市,两个人还动起手来。”
“这么说,当时一定是这个安迪吃了亏。”林文鹤笑了笑。
梅飞飞想起那一夜的事情,仿佛离得极其遥远了,不禁涩涩一笑:“其实,到底谁吃了亏,又哪能说得清?感情的事,原本就没有什么错与对。”
“话虽如此,但这个安迪,这一次显然就是来挟私报复的。”
梅飞飞默然。
“那么,你有了打算了吗?”林文鹤又问,“你,真要去找他?”
“我能不去吗?”梅飞飞苦笑,“他这样做,原本就是要逼我去找他。”
“你不怕他对你不利?”林文鹤皱眉。
“不会!”梅飞飞摇摇头,肯定地道,“他只不过要利用傅远逼我低头罢了。”
“可是,”林文鹤将双手放在她肩头,眼神里写满了忧虑,“你已经是我的女朋友!”
梅飞飞被他认真的神情扣动了心弦,她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低下头去:“如今,你还要我这个女朋友?”
“傻瓜,你说的什么话?”林文鹤微拧了眉,“我说过要好好爱你,不记得了吗?”
“可是,安迪只怕也会对你不利。”梅飞飞犹豫了一下,终是说道。
林文鹤轻轻一笑:“飞飞,你这是在为我担心吗?”
她咬住了唇,不说话。
他不顾街头人来人往,一把将她揽入怀里:“你放心,我好歹还算个知名人士,他不敢随便动我的。何况,我也不怕他!”他的脸颊在她发顶轻轻蹭着,“我还说过,我不想错过你,无论为了什么原因。”
**
Z大附近的绿茵阁。
梅飞飞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再踏足这里。大概,是与安迪分手之后吧!不是因为还有纠缠不清的情感,只是人和动物一样,对与不愉快的回忆沾边的事物,懂得尽量避开。
才到门口,就见一个经理模样的男人迎上来,满脸堆笑道:“是梅小姐吧?里面请!”说着躬身给她引路。
梅飞飞并不答话,不动声色地跟着进去,这才发觉有些异样。
餐厅里灯光幽暗,一支不知名的轻音乐在柔柔地回响着,餐厅的正中,亮着一座烛台,烛火照亮了安迪那张美得妖娆的脸。原来,他竟然包下了整个绿茵阁。
见她到来,他微笑着起身,帮她拉开了靠背椅,优雅得像一个找不出任何缺点的绅士。
梅飞飞也不客气,淡定地坐下来,只是面色冷凝如霜。
安迪毫不介意,向侍立一旁的经理打个响指,那经理略一颌首,向其他人做了个手势,立刻有人上菜斟酒。
安迪举起红酒杯,向她举了举:“来,为我们的重逢,先干一杯。”
梅飞飞一直冷冷看着,这时动也不动,只道:“我今天来这里,可不是为了与你庆贺重逢!”
安迪笑道:“那好吧,就算不为了重逢,为了越来越美的你!”
“谁知你在酒里下了什么?”梅飞飞冷笑。
安迪一愣,旋即苦笑:“原来我在你心中已经如此不堪。”
“你的所作所为,让我不得不有此想法。”梅飞飞淡淡地道。
“飞飞,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是绝对不会再伤害你的。”安迪的表情忽然认真起来,梅飞飞瞥他一眼,嗤笑一声。
安迪脸上的认真忽又敛去,换成一副无赖的嘴脸:“飞飞,我知道你今天来是为了案子,可是,现在你这种态度,叫我怎么和你谈呢?”
怒气在梅飞飞眼中一闪而过,她咬了咬唇,举起杯子,一口饮尽,随即冷然道:“现在可以谈了吧?”
安迪哈哈一笑,也喝完了杯中的酒。一旁的侍应生立刻又给两人斟上。这时菜已上齐,安迪挥挥手,示意他们下去。
“你其实早就回了G市,对吧?”梅飞飞道,“傅远在四处求职的时候,想必就被你盯上了。我早就应该想到,这种栽赃陷害的手法,也只有你,才百用不厌!我只是没有料到,你居然有这么大能耐。钟师兄当年说过,安家在邻市是报业巨头,想来,这几年的发展,已经不止如此了吧?川海宁可损失了法国的市场,也愿意买你的帐,银丰那个王槐,甚至甘愿为你坐牢,你的能耐,的确不可小觑啊!”
安迪微笑点头:“对于我来说,同样的法子多用几次也不怕,为什么呢?因为我懂得吃一堑长一智,善于总结经验。所以……”他拉长了语调,笑道,“你包里正在录音的手机,还是关了吧!”
梅飞飞蓦地一惊,脸色就变了,然而,却又很快地镇定下来。只见她脸上震惊之色渐去,忽地微微一笑,缓缓地将手伸进包里,将手机掏出来,放在桌上。随即又把包包一倾,里面的东西“哗”的一声全倒出来,接着把包包顺手往旁边一扔,自己往椅背上一靠,懒懒地笑道:“安师兄,这回可满意了?”
从一进门开始,她的态度就极为冰冷,这时突然整个人松软下来。烛火之下,她乌黑的长发柔顺地垂着,秀美的脸庞早已尽褪了稚女敕的单纯,几年的时间,使她从一朵清秀的白玉兰,变成了一朵诱人的红玫瑰。安迪只是看了一眼,便觉得小月复一阵燥热,心中压抑了多年的渴望,忽然之间热切起来。
他推开椅子站起来,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彩,缓缓地走到她前面。梅飞飞慵懒地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他走近。
安迪弯下腰,两手撑在扶手上,将她禁锢在椅子上,随即伸出手,挑起她一缕长发,放在鼻端轻轻嗅着。
“飞飞……”他轻轻地昵喃,注视着她的眸子里,一瞬间写满了思念与渴望,“我等了这么久,终于又见到你……”
梅飞飞温柔地笑了:“是啊!如今我已在这里,你还想要什么呢?”
“我要的不止是这些,你懂的。”安迪吻了吻她的发,风流无限的桃花眼,闪闪地盯着她,“我要的,是你的心。”
“你认为,用这种手段,就能得到我的心?”梅飞飞清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一眨不眨。
“不!你错了。”安迪摇摇头,抿了抿唇,“我这样做,只是想要一个机会。”
“机会?”
“是,”他在她身边蹲来,仰起头,像是匍匐在她脚下的,最卑微的一个奴隶,“一个机会,让我能够重新走近你的机会。”
梅飞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言不语。
“那时我太幼稚,还不懂得什么是爱情,所以我花心,我风流,我追求无数女孩,却从来不知真心为何物。但是我遇到了你!从看清自己的心那一天起,我就决定,要像你从前爱我时一样,坚持、付出、一心一意!”他轻轻地执起她的手,“我在美国的每一天,都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回来。因为,你在这里!如果你在G市,我就回来G市,如果你不在G市,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现在,我只想卑微地请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不要再推开我,你会看到我的真心,我的……爱!”
梅飞飞有一点微微的动容。能看得出,安迪这番话,实在是说得情真意切,没有半点水分在其中。她也没有想到,事情过去四年,两人分开了四年,他对她的渴望仍然如此深切。
他满怀企盼地仰视她,她的目光里神色复杂,良久之后,却只是微带了怜悯之色,轻轻摇了摇头,说出一个字:“不!”
安迪脸色一变,握住她的手不由自主用上了力。“你,说,什,么?”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
梅飞飞顿时觉得手上一阵剧痛,忍不住咬住红唇,锁紧了眉头。
安迪陡然惊觉,不觉手上力道一松,放开了她。目光一瞥之下,只见她手背上顷刻多出了几道红痕,心中顿时一阵后悔。下意识地想抓起她的手细看,却又硬生生地忍住。旋即站起身来,语气变得冰冷:“你说‘不’?”
“给你机会,便是给你希望。但纵然再给你一万个机会,我也不会爱你!”梅飞飞认真地道。无论为了什么,她决不出卖自己的感情。
她的认真,被安迪看在眼里,更是觉得一阵心凉。他冷笑着道:“你不爱我?那你爱谁?傅远吗?那就不要忘了,你今天到底为了什么而来这里!”
不料,梅飞飞也冷笑一声:“傅远?谁说我爱傅远?你是不是刚回国,所以还没有看清楚状况?”
“什么意思?”安迪皱眉。
“你为什么不去打听打听,我现在的男朋友是谁?”梅飞飞笑得淡定,“至于傅远?如果我真的爱他,你认为,这么多年了,他还会只是我的普通朋友吗?”
“你有男朋友?”安迪怀疑地道。在他收集到的资料里,似乎没有一条。追她的男人很多,这个他知道,但他一直认为她的心里只有傅远。
“念心,全国知名作家,《探索与思考》杂志社总编,我的顶头上司……怎么样?还要我说得更详细点吗?”
“林文鹤?!是他?”他语气之中充满了不确定。
梅飞飞微笑点头:“我和他在不久之前才确定了关系,也难怪你不知道,连杂志社里还无人知晓呢!”她面上镇定,心里却在暗暗地道,林文鹤,对不起了!
安迪似乎一时消化不了这个消息,不由怔然地转了身,缓缓走回自己位子上去。他站在椅边却不坐下,只是背着身,手在椅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
许久,他终于回过身,脸上又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如你这样说,傅远岂非很冤?”
梅飞飞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神情自若,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心里却只盼着他说出一句:“那就算了。”
不料安迪话锋一转:“不过,当年若不是他闹了那么一场,我又岂会让父亲逼去美国呢?让他尝几天牢狱之灾,也是好的吧?”
梅飞飞心里一沉,面色转冷:“安迪,不要让我恨你!”
安迪笑得邪魅逼人:“我既然不能让你再爱我,那么,能让你恨我,也是好的!”
梅飞飞蓦然起身:“既然如此,我看没什么谈下去的必要了。”说着,把刚才倒在桌上的东西往包里一扫,拎了就走。
“且慢!”安迪开口道,“倘若我答应就此罢手,你又能给我什么?”
梅飞飞站住,没有回头:“除了我的心,和我的爱。”
安迪沉默,随即抛出一句:“好!那就陪我一晚!”
梅飞飞猛地转身,死死盯住他,一字一句地道:“你好卑鄙!”
安迪沉着脸,一语不发。
“安迪,不要忘了,还有二审呢!你以为,我真的赢不了这场官司吗?”
“好,让我们拭目以待!飞飞,我的手机随时为你开着。”
梅飞飞最后牢牢盯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安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背影,脸上泛起微笑,像是冷然,像是得意,又像是苦涩无比……
**
梅飞飞走出绿茵阁,林文鹤远远的身影就出现在视线里。看她出来,他急忙快步走近,先拉住她上下打量了一遍,问道:“没事吧?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你怎么来了?”梅飞飞不答反问。
“我不放心你啊!”
梅飞飞心中一暖,摇了摇头,拉着他先远远地走开。谁知道安迪如果看到她与他的亲昵,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两人直走出几条街,梅飞飞这才放了心,瞥了他一眼,轻声道:“对不起!”
林文鹤一怔。
“我告诉他,说你是我的男朋友。”她低声道,满是愧疚。
他笑起来:“这有什么错?我是你的男朋友啊?”
“他的确是为当年的事而来,他以为我爱的是傅远……”梅飞飞说到这里,抬头看他一眼,复又垂下头去,不知怎么继续说下去。
“你爱的,难道不是傅远吗?”林文鹤这才听懂她的意思,微笑里忽然有了一丝苦涩的味道,“为了转移安迪的注意力,保护他,所以你才肯承认我是你的男朋友,是这样吗?”
“对不起!”梅飞飞只能再一次重复道。
“傻瓜!不用说对不起!”林文鹤抬起她的下巴,“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你愿意承认我的身份,我很开心!真的!”
“文鹤……”她说了两个字,哽咽住了,眼睛里微微泛了泪光。
“既然是你的男朋友,自然要为你遮风挡雨。因为,我爱你啊!即使,你还不爱我……”林文鹤笑了笑,“没关系!你愿意利用我,说明还是看重我的,说明还愿意和我走下去。我相信,有一天,你会爱上我的。”
“对不起,对不起!……”梅飞飞一叠声地道,泪水如珍珠般滑落,主动环住他的腰身,将头埋进他怀里。
林文鹤抱着她,轻轻地模着她柔顺的长发,温柔地笑道:“好,既然你想说,那就让你一次性说够。只是,以后再也别对我说这三个字,好吗?”
梅飞飞的泪水尽数洒在他胸膛,心中只是越发愧疚。在她对安迪说出不爱傅远,林文鹤才是她的男友时,她便知道,不管是前一世,还是这一生,她的一颗心,一腔爱,都只能给了那个人!现在,眼前的这个男人呵,她还能拿什么来还他的这一片真情?
**
第二天,一叠厚厚的资料放在她办公桌上。川海的每一个人,都有一份详细的档案在里面。梅飞飞用了整整一个上午,把每份资料都看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川海的总经理杜习军与安迪早有来往,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但从台面上看,他们的来往却与傅远的案子无关。
梅飞飞又看了王槐的档案。这个人在银丰已经做了好几年,但是一直混得不怎么如意,不过是一个业务部门的主任。再看他的个人资料,他有个下岗的太太,还有三个正在上学的孩子,而且其中一个身患严重的肾病,倘若不能尽快换肾,则每周至少需要做一次血液透析才能勉强维持生命。这一切资料都表明,他是一个急需用钱的男人!
在这个案子中,虽然他与其傅远可以称得上共犯,但他做为污点证人,却得了轻判,只是一年徒刑而已。梅飞飞立刻决定去会一会他。
当天下午,两人在接待室里会面了。
王槐见到是她,愣了一下,立刻转身要回去。
梅飞飞急忙喊道:“等等!我刚刚去过你家,你难道不想知道家里的情况吗?”
王槐顿时呆住。
梅飞飞放缓了声音:“王槐,别走,我们好好谈谈,行吗?”
王槐渐渐回过身来,神色复杂,盯着她,嘴唇抖索了半晌,才道:“你……真的去过我家?”
梅飞飞认真地点点头。
王槐缓缓地在桌边坐下来,垂下头,轻声问道:“他们……还好吗?”
梅飞飞叹了一声:“妻子没了丈夫,孩子没了父亲,你说,能好吗?”
王槐蓦然抬头,眼中似乎有了泪光,看了一眼她感慨的神情,又低下头去。
“王槐,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以后?……”
“我不知道安迪给了你多少钱,但是,钱总是会花完的。而你,进来一次却有了前科。一年之后,虽然你就能出去,但是一个有前科的人,将来却要在社会上如何立足?你觉得,你还能找到什么好工作吗?”梅飞飞谆谆善诱。
王槐怔了怔,却又摇头叹道:“你既然去过我家,就应该知道,我的小儿子,他是多么需要这笔钱才能活下去。我……我哪里还能顾得了以后?”
“这我能够理解,天下父母心,为了孩子,做父母的可以作出一切牺牲。”梅飞飞点头,旋即话锋一转,“但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这种做法,将来会让孩子们怎么看你?更何况,你在法庭上所说的,根本就是空穴来风,凭空捏造!傅远何其无辜?他又为什么要为了你的家庭,承担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承受这种牢狱之灾呢?”
王槐脸上羞愧之色难掩,无话可说,半晌只能道:“是,我的确对不起他……我的家庭,本该由我这个做男人的来承担!……那时候,我正为了孩子换肾的钱急得头发也白了,根本没有想那么多。现在,却说什么也迟了。”
“不!不迟!”梅飞飞急切地道,“我一定会再提出上诉的,只要,你愿意推翻之前的证词,傅远他就能无罪释放!毕竟,这个案子里,是你的证词定下了他的罪名!”
王槐听了,只是沉吟不语,脸上神色不定。
梅飞飞见他意有所动,便乘热打铁地道:“王槐,你在银丰做主任这么多年,我不信你就没有一点捞钱的机会。倘若你真是那种为了钱不顾一切的人,早就不知贪了多少钱。但是,你没有!正因如此,我才会来找你!难道,你真的忍心将一个无辜的人送进监狱?你可知道,他才刚刚硕士毕业,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这三年监狱坐下来,这一辈子,可就毁了啊!”
王槐低着头,一声不吭。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