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有些过于沉重,一时之间,我们都没说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永璘看着桌上的一只茶盅,怔怔出神。我则千头百绪,不知该从何理起,此时倒颇有点后悔刚才追问他原因,早知是这样一件事,我宁可什么也不知道。
终是永璘先打破了沉默,他道:“稚奴,等你生完孩子,陪朕去草原骑马可好?”“不去,”我道:“颠得臣妾骨头疼,叫淑妃陪皇上去,她也爱这个。”他叹了口气,道:“那便算了,稚奴不去,便失去许多乐趣。”我抬头看看他,笑了,道:“我逗皇上玩儿呢,臣妾去,只要皇上到时有兴致,有闲暇又有带携之心,臣妾便陪伴皇上驰马万里瀚漠草原!”他笑了,很温熙,道:“好,好,这才象是朕的稚奴说的话。”我问:“皇上,萧子风有次曾无意中言道,朝中有人上奏折弹劾臣妾媚惑君王,妖言乱政,是吗?”他笑道:“有,但给别的大臣驳了,庄士达当堂便骂了回去,说那上奏的官员不问事实,不明原由,纯属道听途说,并无丝毫真凭实据,实是无耻小人之尤。虽说御史可以风闻奏事,也要有风才可闻奏,如今连风都没人有,只有无风造浪的无聊之事,并奏陈朕阻止此等小人上书,以免搅乱朝纲,祸乱朝廷。两人当廷便辩了起来,最后庄士达凛然大义,说的那上奏的言官再也不敢开口。”我笑道:“他倒是挺维护皇上跟臣妾的。”“老臣了么。”他道:“也常来宫中奏事,稚奴还曾亲赐羹汤,自是清楚稚奴的为人。萧子庭是碍于皇亲身份不便出头,其实要驳奏折中的那些不经之谈,于他也是举手之劳。即便庄士达不出面,就另几个如肖克亮等之流也是不容人诬蔑朕躬与稚奴的。文人爱雅致,最恨人做焚琴煮鹤之举,稚奴贤而有文采,正是文人所喜,他们也是要维护的呢。”我道:“皇上的口气中似乎有点酸溜溜的呢,朝中大臣为臣妾开月兑媚惑之罪,皇上心里不适意了是吗?”他笑了起来,道:“朕又有什么不适意?稚奴风流机巧,本是也是朕爱稚奴的原因之一,就连朕的亲卫羽林,也夸皇后娘娘温柔贤惠庄重,稚奴啊,在这上头比朕得人心。”我亲了他一下,道:“臣妾不要别人的心,只要皇上一颗心便足够了。皇上,臣妾生了这胎龙儿后,不生了好么?生孩子真的累的。”他道:“嗯——生孩子真的累的——不唯稚奴累,朕也累,成天又是担心又是害怕的,还得给稚奴弄那些希奇古怪的东西来吃——也罢,先生下这胎再说吧,看朕那时的心情,稚奴侍候得朕适意,朕便不要她生了,若是又跟朕使小性子,发脾气,朕便要她年年月复中不空,生到生不出为止!”“皇上真坏透了!”我气得打他:“老是压制臣妾,一点也不体恤臣妾。”他握住我的手,边吻边笑:“朕体恤你才叫你为朕生子,不生子哪来的君恩雨露?”我羞得布上发烧,转过身不去理他的胡言乱七八糟语,他哈哈大笑,甚是快意。
萧子风进屋时我正在跪床,他挥退了宫人,悄悄拿出一幅绢,我展开,是一幅拓片,《钗头凤》: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落款是:寒潭失心人
笔迹熟悉无比,正是皇甫绍!我的泪顿时流了下来。折起纸,问他:“你哪里见到的?”他道:“白帝苑的题壁上。”听到“白帝苑”这三个字,我心如刀绞,回思往事,恍如隔世。我下了床,取出一方白丝帕,提笔写: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交在他手上,道:“你得空转给他,叫他别再惦记我了,我自会设法让永璘打消攻打魔教之念,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他将丝帕收好,道:“看机会吧,最好能见上一面……”“不,”我握住他的
手,道:“永璘一步不让我离开他,再见已是不可能,只会害了他,你跟他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只要翩娘心中有他,不见亦是见了。让他另娶一房妻室,那是翩娘的心愿,翩娘想看到他的孩子与家人。”他道:“你这话只是一厢情愿,他又岂会舍你而就他人?”我泣不成声。
“皇上!”外头有人叫。我忙背转身擦去泪,转过头来时,脸上已带着笑容。问:“皇上这么快便见过府道官员啦?”他道:“只见了几个,问了些话,怎么了?你仿佛哭过,发生了什么事?”伸手捧住我的脸细细打量。“没有。”我转开目光。永璘便问萧子风:“三郎,这是怎么回事?你又惹她生气了?”萧子风叹口气:“我哪有那个胆子?是娘娘刚见了慈宁宫人送来的婴儿衣裤,想起了玄悲,就自己哭了起来,说若是玄悲还活着,该是他穿这些衣裳的时候了。”窗边几案上,正是慈宁宫的安姑姑着人送来的婴儿衣服。当能遮掩得过去。“跟你说了这事已过去了,”永璘语气疼怜,道:“哭多了伤身子的,朕跟稚奴超度了他几回了,他也该去别处投胎了。”我趁机大放悲声,搂着他的腰哭了个痛快,泪眼模糊中,萧子风悄悄走了。永璘抚慰了我半天,许我改日在本地名寺做一声法事,我才渐渐止住了。他牵我的手,道:“淑妃今儿做果子羹,朕带稚奴去尝尝吧。”我点点头,叫人进来洗耳恭听脸梳头,跟他去淑妃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