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看到他面色如此难看,小心翼翼跟了过去,只见他疾步穿堂入室,坐在穆槿宁身旁,长臂一伸,蓦地扼住她白皙纤细的脖颈!
“王爷!”
雪儿吓坏了,急忙扑了过去,跪下哀求。
“穆槿宁,本王给你机会了。”他恨得咬牙切齿,俊颜生冷无情,手掌猛地一抬,力道已然将雪儿撞到墙角,痛的蜷缩成一团。
他的喉咙,溢出连连低笑,听来更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秦昊尧缓缓俯,俊颜贴着她微凉的面容,黑眸幽深,低低问了句:“你就这么想死吗?”
他唯独靠的那么近,才能感觉的到,她口鼻之间那微弱气息,却像是他根本无法抓住的清风,渐渐从指缝中溜走。
她似乎默认了。
“这世上,没有比存心要死更容易的事了。”他突地狂笑出声,俊颜因为轻狂和狠毒,更为微微扭曲狰狞,他探出手去,轻轻捋顺她的青丝,猝然嗓音一沉,五指收紧。“不过,你也跟了本王快半年了,本王理应对你仁慈。”
黑眸一扫,他冷冷望着缩在墙角,怕的瑟瑟发抖,面容红肿的雪儿,仿佛没有一分动容,再将眼神缓缓移到穆槿宁宛若白瓷的面容上,一抹过分亲切的笑,在唇畔扬起,更显得不怀好意。
“你一个人去黄泉多寂寞啊,本王会送他们一起去陪你上路。”他轻叹一口气,跟她说话的口吻格外惋惜,黑眸更沉,手掌下的细腻肌肤,依旧能让他动情,他如何去相信,她很快就会变成一具僵硬的尸体?!“你眼前这个丫鬟,不是抚养你长大女乃娘的女儿吗?等你一咽气,本王就在你面前杀了她。”
雪儿一听,原本方才的重击,就要将她的胸口撕裂般疼痛难忍,她早就听闻秦王的位置,是建立在夺取无数性命的奠基之上,可万万没想过,自己就快沦为其中之一——她低着头,顾不得此刻多狼狈,毕竟他的语气诡谲可怕,完全不像是说笑!只想爬着逃出去,蓦地脚踝处传来一阵刺痛,她睁大眼回过头,只看着脚踝上满是鲜血,小心挪动也仿佛脚筋尽断的可怖,雪儿缓缓抬起眼,吃力忍住疼痛和眼泪,却蓦地沉入那双阴寒的黑眸之内。
“你尽可以试试看,能不能爬出这个屋子。”对雪儿的不自量力,毫不放在眼里。秦昊尧漠然收回掌风,一眼都不看墙角的雪儿,这一句话,却叫她紧紧贴在墙面,只敢低声啜泣,再也不敢动弹!
“本王自然不会忘了你心心念念的人,来人——”他凝神看她,挑了挑好看的剑眉,因为此刻的笑意,更显得诡谲深远。他姿态高雅,双手击掌,冷冷撇过一眼,门外走入一人,正是他的得力属下王镭,他怀中抱着的,是杨念。
因为生人抱着,杨念不断扭动挣扎,半点也不安分。
王镭将杨念交给秦昊尧,他眼底肃然,这是他第一回抱一个孩子,还是……。别人的孩子。他不顾杨念的挣扎,蛮横抱了过来,将杨念的小脸贴在她的心口,这般的骇人举动,下一瞬,就逼得孩子大声哭闹。
“小少爷!”雪儿见状,趴在地上,嚎嚎大哭,可惜此刻,却无力去保住小少爷的性命。
秦昊尧眼看着念儿的眼泪,湿了她胸口的里衣,他哭的越厉害,他的黑眸之内,却愈发肃杀。冷笑着,他的手掌,覆上杨念的后颈,默默的,一分分收紧。“这小子才学会走路说话没多久,刚看了一眼世界就要死,你就不为他觉得惋惜?!”
惹怒了他,他当真什么都做得出来。
王镭站在一旁,默然不语,跟着秦昊尧数年,不是第一回看到他杀人,但近年来,他亲自动手已经越来越少。毕竟身为尊贵王爷,为了那些跟他作对的人,他不用亲自出手染上血腥。
“娘——”孩子的哭声,渐渐越来越低,因为无法呼吸的痛苦,双手只能拼命在穆槿宁的胸前抓着,这般的动作,却也越来越小。
孩子的面色,愈发死白,只是轻轻的一个字,都无法开口了。
雪儿心痛到了极点,却也清楚,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下一个要死的人,便是自己。谁也逃不了。
秦王要她跟念儿,为郡主陪葬。
“王大哥,你去求求王爷,雪儿一个人就够了,不要杀小少爷——”雪儿朝前爬了两步,紧紧抓住王镭的裤腿,已然语无伦次的悲哀至极。
王镭却依旧直视前方,他从来只受命于秦王一人,别人的话,对他是没有任何用的。
虽然不是王爷亲生,可小少爷生的这般讨人喜欢,王爷怎么下的去手?!
孩子渐渐,没了声音,雪儿茫茫然望向床榻,双目呆滞,他当然下的去手。
床榻上的女子,却渐渐有了细微之极的动静,秦昊尧黑眸深沉,猝然松开手掌,杨念拼了命的喘息,死白的面色,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
冰窖中的寒冰,宛若棱柱闪耀银色冷光,在那一瞬,蓦地穿刺过她的身子,逼得她不得不从一片安宁中,彻底醒来。
在一旁的王镭观望的漠然神情,也渐渐有了波动。
“把徐太医给抓过来,本王要他看看,他在药膳房当了二十年大太医,居然连活人和死人,都分不清楚了——”一抹狞笑,在他的黑眸之内扬起,愈发清晰明显。他眉宇之间,染上的浓烈张狂,宛若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已然打了胜仗。
他将提着的念儿一丢,任由杨念在床榻上爬动,最终缩在穆槿宁内侧的锦被之上,已然吓坏。
下一瞬,躺在床榻上的女子,长睫扇动,眼前模模糊糊的迷光,却让她始终无法看清楚。
唯独浅浅的,淡淡的,香气,萦绕在她鼻尖,将她分离太久太漫长的记忆,一丝丝一缕缕地拉扯回体内。
好像是桂花香。
“你好好看着——”秦昊尧读着她茫然微怔的眼神,一脸不悦,一把扼住她手腕,真实的疼痛,逼得她将双目,从床顶移到他的身上去。
“当然认得出来。”光是牵扯着许久不曾说话的喉口,都像是奋力拉扯的尖锐疼痛,沙哑破碎的嗓音,仿佛不是她的。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喝下毒药般痛不欲生。
她眼前的男人,是一个恶魔。
他依旧俊美如斯,一袭深蓝色华服,将他衬托的高贵逼人。他坐在床沿,黑眸熠熠生辉,那其中的炽热,却刺得她胸口深深的疼。
她目光一滞,眼底的波澜,渐渐幽深的无法窥探,破碎的嗓音,不若往日动听清灵。“这辈子……。我怎么会认不出王爷呢……。”
秦昊尧,她化成灰都认得。
“很好。”秦昊尧闻到此处,却万分满意,顾不得她此刻嗓音的瑕疵。
徐太医噗通一声,跪的又急又重,药箱都来不及取下,仓促之中,可见狼狈。“王爷,微臣来迟了。”
秦昊尧站在床边,眼底漠然不减一分,他高高在上,睨着小心翼翼走到床沿观望已经醒来穆槿宁的徐太医,只看徐太医把了她的脉搏,又仔细看着她的面色,确定并非回光返照的异常,才连连摇头,满是不解:“这怎么会……不应该啊……”
“药膳房的大太医,看来该换人当当。”秦昊尧双手环胸,倚靠在床边木柱,虽然是面无表情说着这一句,但其中的深意,已然叫徐太医面色一白。
他只能干笑两句,说着恭维话:“王爷,许是郡主命中有福,才能化解此次劫难——”
秦昊尧眼眸一瞥,已然望入徐太医的心里去,“不然是你的医术高超?”
“郡主昏迷四日,身体虚弱,微臣立刻去开些补气养身子的药……。”徐太医的喉结滑动,咽了咽口水,急忙找了个借口,退了出去。
杨念坐在她的身畔,月兑离了生死险境,又开始抓着锦被一角自顾自玩耍,孩子这点年纪,总是健忘的……
她默默望着念儿脸上的笑靥,他后颈上的勒痕却清晰可见,更让她双目刺痛,无奈如今她跟秦昊尧争执吵闹的力气都没有。方才的噩梦,是真的,这种不像是人做得出的,也唯独只有他,才能将狠毒,发挥地如此淋漓尽致。
“娘,亲亲……糖糖……”孩子自然不知她为何躺着不起身,只是一清早就被秦昊尧带来,连早饭都没用过,饿着肚子趴在穆槿宁的身子上,习惯地去她腰际翻找那个往往藏着蜜饯糖糕的锦囊。
她只觉得像是许多年不曾见到念儿,很想抬起手去触碰他的脸庞,更想轻轻抚模他脖颈上的血痕,更想用往日的温暖嗓音去安慰他,如今看到他的笑脸,不曾因为阴霾而默不作声的痛苦,她依旧是骄傲的,哪怕落入秦昊尧的魔爪之中,念儿也撑了下来。
不愧是她的孩子。
可惜,她连自己的手,都抬不起来,唯独能动的便是尾指,却也触碰不到念儿。
秦昊尧眼神一沉,不悦让原本就阴沉俊颜,愈发难看,他一把提起念儿的褂子,将他宛若小鸡般攥在指尖,仿佛这不是个孩子,不过是一件物件。
他顾不得穆槿宁眼底的微弱光芒,径自走到墙角,将念儿丢给依旧瘫坐着的雪儿,冰冷的话语,从薄唇溢出。
“把孩子带回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雪儿紧紧护着念儿,如今还敢说什么,只能默默点头,从外堂走来另一个婢女,扶着雪儿缓步走出内室。
他冷傲转身,再望向床榻上的女子,却发现她已经再度昏了过去。
“你成长了,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如今的你,哪怕不开心也得笑,哪怕痛极了也竟不能失声大哭,你越是隐忍,我却越是想念以前的崇宁……。若你不必身处这等地方,不必遭受这等算计,每日发自内心开怀大笑,又该多好——要是能像以前那么笑,该多好——”
要是她能像以前那么笑……
她都快忘了,她以前是如何笑的,或许她沉迷在复仇之战,虽然万分辛苦,却也不得解月兑……
她蓦地坐起身来,雪儿听到动静,一瘸一拐急急忙忙赶过来,却一脸愕然。眼前的穆槿宁,满面泪光,双目酸涩,环顾四周,却什么人都没有。
是谁在她耳畔反反复复说这些话?
是他吗?
“雪儿马上去喊赵太医,他刚走不久……。”穆槿宁自打清早醒来,又昏迷过去,已经足足两个时辰,服侍了她这么久,雪儿从未看到她流过这么多眼泪。
“他来了?”穆槿宁干涩的双唇中,溢出这句话,她不禁望向那空荡荡的门口,失了神。
“是替徐太医来送郡主的药,没呆多久就走了,郡主是哪里难过吗,怎么哭了?”雪儿取来帕子,替穆槿宁擦拭未干泪痕,关切询问。
她急忙摇摇头,却听到外堂的脚步声,不多久,秦昊尧已经从外堂走入内室来。
雪儿见了他,还是有些后怕,退了两步,不敢抬头看他。
秦昊尧径自从一旁的茶几上,端了药碗,置于她的眼下,两个字,是无法违背的命令。“喝药。”
她的视线紧紧锁在雪儿面容的异样,还有她脚踝处围着几圈的白色纱布,她自然明白,那都是他的杰作。
见她不愿张嘴,他眼底涌入几分阴郁,仿佛他亲自端着她却不识抬举,将温热药碗逼到她苍白唇边,冷冷说道:“喝下去。”
她不看他,却也不说话。她的眼底,没有任何的神采,就像是山涧的深潭,仿佛一枚石子投入进去,也激不起半点涟漪。
“你要再不张口,杨念往后就让下人去带,整整一年你休想再看到他一面。”他的语气照样高高在上,坐在她的身边,攫住她的精致下颚,他说的坚决笃定。
他不必说假话。
他更懒得说假话。
他连不满两岁的孩子都舍得下毒手,连无辜的丫鬟都狠得下心,他还有什么做不了,不能做的?
要比强势,她不是秦昊尧的对手。要比心狠手辣,她更是望尘莫及。
她的眼,蓦地闪着微光。
她缓缓抬起眉眼来,直直望着坐在床沿的俊美男人,久久不动弹,默然不语,仿佛从不认识他。最终,她妥协了。
苍白的小手,缓缓的,默默的,抓住他的金蓝色衣袍一角,然后,越抓越紧。
他看得到她眼底的动摇,手掌护住她的后背,将药汤送到她的唇边,看着她一口一口咽下,一滴不剩。
人人都说,生死有命。
但他要她活着,才是她的命数。
她在他的手掌中,什么都无法做主。哪怕死,竟也无法抗拒他的豪赌。她赌不起,正是因为输不起。
她可不在乎自己的生,却很难忽略他们的死。
她的眼底,落入秦昊尧的轻狂笑意,耳边的声音,身边的光景,脸旁的香气,都愈发真实起来。
“还愣着干吗?去准备膳食。”朝着雪儿斥责一声,他冷着脸将空碗丢给她,雪儿小心接住,才低着头退出去。
“饿坏了吧。”他的俊颜上,浮现一抹亲切的笑容,他神色温柔,这句话落在别人耳中,仿佛他将她当成是心肝宝贝,万分宠溺。
但不久之前,他的这双手,还险些要了两个人的性命,要了她最亲近的两条性命——
她早已看不透,到底什么样的,才是他。
他可恶魔般嗜血毒辣,也可善人般温情脉脉。
“是,好饿……”她怔了怔,无边无际的落寞,倾入她的心,她望着那张俊美无俦却又喜怒无常的面孔,低声呢喃。
无论吃什么,都无法填补她体内的空缺,她仿佛已经饿了千年。
秦昊尧的绝情,霸道,才是最剧烈的毒药。
她以前是如何陷入那场一厢情愿的迷雾之中,不可自拔的?她甚至没想过,她根本就是在饮鸩止渴——自寻死路。
雪儿跪着,呈上一个红色漆盘,上面摆放的是极其清淡新鲜的清粥小菜,毕竟郡主才醒来,不宜用太过油腻的菜肴。
秦昊尧看了一眼,端了一碗粥汤,送到她的面前,她也省去与之对抗的白费力气,双唇轻启。
等她垂下眼眸顺从喝下的时候,他才贴着她的耳畔,低声说了句:“就算是要死,也要还清了欠本王的债再死。”
她猝然身子一僵,什么债?
情债吗?
她只觉得头昏昏沉沉,他的声音充满未曾掀起的暴怒就在耳边,她听得清楚,但可惜,她并不明白。她是何时欠下对秦昊尧的债?比起她盲目的爱慕跟付出,欠债的人,难道不是他么?不过她早已无所谓了,反正就算要算账,她愿意亲手斩断自己乱麻一样的人生,让他的世界重回清净,往后两人互不相欠,也是功德一件。
可惜,他要的,似乎远不止如此。
经历沉湖一事,她像是换颜重生一般,站在别的地方,看透穆槿宁迟迟走不出此刻的秘境,原本迟迟想不通看不透的,一瞬间被抹平污点,清晰如明镜。
授意沈樱下麝香的人,不只是熙贵妃,还有——位高权重的圣母皇太后,秦王的养母。她想起钱公公说,太后去清水寺祈福,不知从何处得来的不详之说,如今想来那便是缘由。但太后想要借秦王之手除掉她,却在秦昊尧面前碰了壁,才会转向一直对自己心怀怨恨的沈樱。而沉湖,沈樱是太冲动,却也不可能如此无畏,胆敢只隔了十步距离,在甲板上光明正大杀人。而若不是因为太后一句话,皇后原本要让侍从跟上船,这一艘船上没有半人会游水,已经蹊跷,只是为了确保没有人会当下就救她。若没有一人担保沈樱,为她铸下大错而许下为她化解的诺言,沈樱再不聪明,也不会为自己揽下这么大的嫌疑。背后有皇太后撑腰,才将她推下湖中,换一个一了百了的干净。
那秦昊尧呢——
这也是秦王为何能够纵容沈樱,不过赶她回沈家反省吧,只因他早已知晓,是太后在背后指使,否则,他怎么会视若无睹?
她已经不想知晓,秦昊尧是因为太后养育他的私心,还是因为对喜欢的女人,下不了手的网开一面。
怪不得女乃娘时常抱怨,这世上最痛苦的,莫过于知道太多事。
不聪明,却越是活的开心,而太聪明——往往作茧自缚。
有些事不知道,兴许更好。
没多久,外面又送来了药,仿佛是为了让秦王息怒,徐太医在药材上,格外花了心思。恨不得,她喝下几碗药,就能活蹦乱跳下床去。
他扶着她的背脊,将她抱在怀中,将温热的碗沿凑到她干涩泛白的唇边,耐心地等待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喝下浓烈的苦,然后,苦涩滑下她的喉咙,她费力咽下,眉头皱也不皱,更没有半滴眼泪。
但看着这样的穆槿宁,他的心里,也不无压抑。
当初她被他抽了一鞭子之后,他无意间看过她的旧伤,她的背脊和膝盖处,都受过不轻的伤,而受伤的时候,是在塞外的时候。
他拥着她,更觉得她的身子宛若白纸一般单薄,他凝视她的视线,却仿佛可以穿透过她轻盈的身子。
她最终闭上眼眸去,仿佛这个肮脏的世界,她不想再看一眼。
“明早就回王府去,这个宫里太过晦气——”
她隐隐约约听得到他,如是说。
她像是被恶魔撕碎了身子,清醒的时辰少,混沌的时辰多。她总是陷入各种各样的梦境,醒来之后,就忘得彻底。
记得清楚的,只有一件事。
只知道,她经历的那个梦,里面没有他。
她倚靠在走廊上,雪儿怕她坐着不适,特意在木栏上垫了厚厚软软的垫子,她安安静静地望向远处,看着婢女将树下层层叠叠的落叶扫清楚,如今已经初冬。
她已经离自己禁锢在冰冷湖底的噩梦,有一月的路程。
他站在她的面前,负手而立,淡淡睇着她。
她今日着一件紫色素面袄子,着粉色冬裙,青丝挽着端庄的发式,素面朝天,依旧坐在走廊口,不曾起身。
他已经给她一个月时间了。
她却还像是在雅馨宫的那一日,仿佛她虽然还有皮囊躯壳,但那心神早已不在体内,她再也不曾与他争吵,他却愈发不满不悦。
一个月了,他吩咐下去,每一日都让人看着她喝下珍贵药汤,服下各色珍馐。她的身子分明早已痊愈,甚至面容血色都胜过小产之后,少了过分的纤细单薄,白皙面颊有了浅浅的红润,胜过这世上任何一种胭脂,即便不施胭脂水粉,那一身风华无法隐藏,她比往日更加动人。
他料定她无法反抗。
但她不过用沉默负气。
“李煊,死了。”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个。穆槿宁微微蹙眉,眼底的波动,也不过闪烁一瞬,继而又恢复了一派平静。
“怎么死的。”
她似乎并不意外,更不想要追问,像是平素的任何一句话,轻轻浅浅,平淡无奇。
“他在陆子彰面前败露行迹,被囚禁在陆家偏远别院,百般折磨。”他沉声说道,黑眸冷漠肃杀,一掀华袍,他稳当当坐于她的身旁位置。
“既然陆子彰只为要挟朝廷束手就擒,答应他贪婪条件,就算百般折磨,也断断不会轻易要李大人的性命,毕竟他虽然暗中前往,但是身上藏着的是钦差的头号,代表朝廷权力。杀了李大人,就没有可商量的余地了。陆子彰何必急着跟朝廷为敌?集市上的摊贩,若是想要讨价还价,做成一笔好买卖,是绝不会跟客人撕破脸皮的。”她依旧目视前方,粉唇微启,那方向仿佛落在庭院的竹林深处,幽深不见底。
斜长入鬓的浓眉,扬起,他瞥了一眼身边的女子,冷笑挂在唇畔,语气说笑又不屑。“什么时候这么能言善辩?”这一席话,约莫是这一个月来,她跟他说过最多的一回。他原本以为她的负气,是他当时千不该万不该拿她最亲近的人逼迫她,险些杀了她的儿子,但如今看来,却又远远不是如此简单。
她依旧静默不语,秦昊尧胸口的怒火,却已然炽燃,他冷漠看她,说的镇定又凉薄。“本王与陆子彰两兵相接的时候,他就知晓朝廷并不买他的帐,一气之下派人烧了别院,不过是想在死前拉个垫背,同归于尽罢了。”
“李大人,死在那场大火中,是吗?”她却在这句话之后,缓缓转过脸来,小巧精致的面目,对着他,她眼神黯然,低声询问。
他下巴一点,黑眸依旧没有一分波动,语气也不带一丝亲切,一切在他眼底,仿佛理所应当。“为朝廷做事,原本就没个准,皇上已经拟了圣旨,在近日追封他一个适当的头衔,李家也自会因他而沾光。”
“人都死了,要这些虚名浮利还有用吗?于李大人的母亲,长子死了,于李大人的兄弟姐妹,兄长死了,风光厚葬,追封功劳,对他们不过是最廉价的补偿。”她的眼底,似有波光闪动,让那双原本就清澈的眸子,在此刻比任何宝石还要闪亮。唯独那光耀,是以泪光缀成。
“依本王看,他们也莫过于你这边伤心。”他闻到此处,察觉的到她平和话语之下的尖刺,冷冷看她,已然不悦。
“我只是实话实说。”她仿佛懒得与他周旋,垂眸一笑,仿佛又要将脸转过去,不再看她。
手腕处传来一阵酸痛,她吃痛地皱眉,他攫住她的下巴,将她的俏脸生生扳过来,只能朝着他,只能望着他。
“可你的实话实说,落在本王耳边,分外刺耳!”他的愤怒,在黑眸之内,愈发决裂。再俊美的面容,沾染上怒气,也会让人望而却步。
“王爷不喜欢听,那我就不说了。”她挽唇一笑,唯独那笑意没有一分温度,直直望入那双阴鹜狠厉的眸子之内,她不见一分慌乱。
“你那是什么眼神?”秦昊尧低叱一声,听到李煊死了,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她闻言,眼底的笑意却渐渐漾开,宛若水波涟漪,她看他,笑的不可抑制。
“听到这个消息,你是吓傻了?还是——舍不得?”他不满,俊颜逼近她的笑靥娇艳,却更诡谲深远。
他靠的太近,仿佛薄唇喷薄的白气,也像是毒蛇般圈围着她的呼吸,眼波一闪,她猝然想要挣月兑,却被他用力扼住另一只手腕,摆月兑不得。
“本王去南骆,才离开一个多月,怎么面对本王,就像是对着一个陌生人?”他的语气平复些许,这番话却说的她万分寒心。
他不过逼近一步,她退无可退,整个身子撞到圆柱之上,她的背脊贴着柱面,密密麻麻的寒意,渗入其中。
他们已经约莫二个多月不曾亲近过。
她的眼神陌生了,就连她的身子,也对他生疏了。
他将她的双手紧扣在胸前,不顾她身子的僵硬,一手探向她的紫色小袄,大手熟练地解开她的盘扣,探入她的里衣之内,察觉到那丝绸兜儿的细腻柔软,急着攻城略地。
穆槿宁凝眸看他,不曾挣扎,唯独在那手掌探向更深的瞬间,她轻声说道。
“王爷,我今日月事在身。”
此言一出,自然是贵族的禁忌,他面色难看,不过下一瞬,他最终放过了她。
袍袖一挥,他俊颜冷漠,生生压内的急躁和炽热火焰。
她垂眸,暗自将胸口的盘扣理好,清澈眼眸望向前方,落叶萧索,在她的眼底,他看到比寒冬还要冰冷无惧的眼神。
“王爷,来客人了。”
老管家走入院子,朝着秦昊尧开口说了句,他便起身,走出她的视线。
秦昊尧步入大堂,只见那名男子个头跟他低不了两寸,正站在一副古画跟前,手掌贴在那落款之下,仿佛正在欣赏名作。
黑发宛若泼墨,不羁散落在脑后,约莫齐肩位置,不过以几圈金丝环住,他一袭朱红色华丽厚重的冬袍,套着一件金色罩衫,仿佛不嫌太过华丽招摇。偏偏这世上最华贵最妖艳的两种颜色,覆在他的身上,却并不过分突兀,相反,是与生俱来的和谐。
“看到这张绝林子山寺图挂在秦王大堂中,才知挂在本殿下寝宫的那幅是赝品,哎,实在可惜啊可惜……”
佑爵缓缓转过身来,眉眼之处的轻挑笑意,依旧一分不减,他无奈至极,连声叹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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