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菲的生活 4、退休

作者 : 王小浊

双人枕上还残留着老莫的气味,高丽娅平稳的呼吸细数着自已健康而有力的心跳,忽然想起这个月家里的水电费还没有去缴,冰箱里生病前储存的各种食品得赶快清理掉,怕是早已过期变质不能吃了,饭桌上的灰积了好厚一层……家里还有许多的事等着办呢!

母亲从父亲离世的噩梦中清醒过来,三四个月后就结束休养回到厂里,虽然医生是建意尽量多休息一段时间的,可在家里闲着拿病假工资母女俩的生活过得着实不轻松,并且做小材料库管员的工作也算不上辛苦,还是尽早上班的好。尽早回到工作岗位,多些人说说笑笑时间也还可以打发得快点。

当高丽娅刚回到厂里,姐妹们同事们都带着同情恻隐之心对这个刚经历了双重苦难的女人颇为照顾,任何事都不让做,好好歇着吧把身体养好点!面对这无私的照顾关怀,高丽娅欣然地接受着大伙的好意。至于用掉的医药费,医保报销后自己只需支付2万元上下。接到厂财务室的通知,高丽娅思绪起伏地走在通往财务室的路上,眼看就要进门了却临时决定转到二楼的厂长办公室。老莫在时2万元倒是个小数目,现在家里没了顶梁柱以前的积蓄是用一笔少一笔,这日子不比从前!

高丽娅心里的算盘子拨得框啷直响,敲开厂长办公室大门,刘厂长正坐在办公桌前深长地打哈欠,看到进门的高丽娅刘厂长笑着闭上张开的大嘴:“小高快进来坐。”高丽娅恭谦地笑着,径直走到了厂长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小高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行。”

“嗯,老莫走了,留下你们娘俩的,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就对厂里说,都是厂里的老员工了,老莫为厂里当了,啊,快有十年的采购了!”刘厂长客套地询间着高丽娅的近况,回忆起老莫生前的点点滴滴,两人瓜葛颇深的利益关系,脸上泛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听到刘厂长的话,高丽娅心里觉得有普了,而且正对时机,眼放泪光地接过话茬说道:“刘厂长,您是知道我们老莫的,唉,这一走,唉,”高丽娅哽咽地叹了口气后吞吞吐吐地继续说道:“老莫这一走,我们娘俩这日子过得了大不如前了,就我那点工资,唉!”说着已是满脸泪水,刘厂长一脸同情且悲伤的表情,心里嘀咕起来,寻思着这女人下面要说什么。

“厂长这近两万多的医药费,叫我们娘俩,唉,如何是好啊!要不你老点个头,厂里不就全部承担了吗。”说完低着头泣不成声地哭着。

刘厂长这下明白了高丽娅的来意,出人意料地收敛起刚才柔和的表情尴尬且意味深长地说道:“小高,这个,这个厂里已经尽了最大能力了,嗯,我个人说了不算啊!”说完瞅了瞅墙上的钟:“哟!差点忘了,小高我下午还有个会,时间快到了,嗯,要不你先回去等消息?等下周一的例会开了给你个说法?”说着刘厂长站起身来示意着要出门去。高丽娅看出厂长的推诿,心想这事要放以前还不是你老人家一句话,现在还要开会研究,我家老莫帮您老办了那么多事,这茶凉得也太快了吧!

高丽娅情绪激动地赖在位子上越发哭得厉害,呼吸一声响过一声,一次急过一次,脸颊上映出因恼怒而浮出的两块不健康的红晕,深红的嘴唇微张着。刘厂长见此情景害怕地打量着高丽娅的脸色,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怎么得了,忙说道:“小高,不要哭了我想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见刘厂长退步松了口,高丽娅喘着气说道:“我的厂长啊!还研究什么,有什么好研究的还不是您老人家一句话?想想我家老莫活着的时候在您老手下办事是多么的得力,那次不是尽心尽力地完成你老安排的工作,经常承蒙您老人家的照顾,你老不帮忙往后的日子叫我们娘俩怎么活啊!”说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捷尽全力的嚷叫道:“不活了!不活了!老莫啊,我们要来找你了,活不下去了、活不下去了,”刘厂长听到高丽娅的叫喊,心中暗自震惊,老莫在时所有大宗的采购业务,都是他从中穿线搭桥,自已人虽从未出过面,但老莫总是心神会意地把大头的好处给了我,这个婆娘一定是听到过什么,现在说这话不是来讹我吗?哼!

“小高,小高,唉呀不要哭了,就二万来块钱又不是什么大事,这么大个国有企业,难道连这点费用都承担不起吗?!小高你听我说,不要哭了,不要哭了,我说要开会研究那还不是走过场,办任何事情都要名正言顺吧?”听到这样的软话,高丽娅收敛住哭声觉得也有道理,“厂长就知道你老人家好,是我们全家的恩人,老莫在时靠您照顾,现在老莫走了我们娘俩就全靠你老人家了!”说着又要悲伤而泣。刘厂长连忙打叉道:“不用说了,小高保证行,没问题!这个厂我说了不算,说谁说了算?你回去等好消息吧!”

听到刘厂长拍板锭钉的话高丽娅抺干眼泪止住哭声,整个人松松跨跨地依在坐椅里,呼吸渐渐也趋于平和。看到定心丸起了效,刘厂长又看看时间示意道:“小高我马上要去开会,你回去好好养着等我的好消息吧!”

“好吧,厂长您忙吧,那我就先走了,谢谢厂长了”。高丽娅慢慢腾腾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千恩万谢后走出了厂长办公室。望着高丽娅离去的背影,刘厂长愤然地坐回到大班椅上,动不动就孤苦无依,这次报药费下次还有什么,难道以后这狗皮膏药还粘上我了不成?拍着油亮的前额,一个更为有效一劳永逸的方案出现在刘厂长心里。

“喂,人事科吗!叫这个科长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几分钟后人事科长赵大海来到了刘厂长办公室。

“今年厂里的用工情况怎么样?我看到上个月的财务报表又是亏损,工资费用那才叫一个高!今年符合退休条件的人员有多少?”

“刘厂长你是晓得的,这几年厂里亏得厉害,我们厂二千职工中已经享受国家政策退了好几批了,人员也精简得不少啦,能退的几乎都退了!”

“精简了不少?不对吧,病退的走完没有?那些一天到晚病歪歪,屁事不做上班就是数着日子拿工资的,这种人厂里还有多少?!”

人事科长赵大海奉承恭维道:“唉哟,我的厂长大人,你老记性真好连这些小事都念在心上,瞧我这笨脑袋连这事都忘了,是有十来个,全部符合病退的政策,但当事人没有审请所以也没办理。厂长要不这样,我回去后发个通知到各车间科室动援一下!”

“动援?动什么援?按国家的政策全部给我办了,过几天还要分配些大学毕业生来,找不到岗位安置就放到你的办公室!”

“是,是,厂长你说得是。”赵大海连声喏喏地应承道。

三天后一张关于全厂符合办理病退的人员名单张贴在了厂大门的公示栏里,通知名单上的人员请到厂人事科写审请,办理退休,高丽娅赫然在列。接到消息的高丽娅愣头愣脑地跑到厂办公大楼一楼人事科,科里的办事人员小李笑容满面地接待了高丽娅:“高姐,这么好的政策,运气太好了!你真是赶上了!回家耍着拿钱,进“保险柜”了,每个月国家把钱准时发到手里,厂里的效益是好是坏都与你们无关了,您才生了重病回来,就有机会退休,回家后正好即可以在家养身体又有很多时间照顾家庭,真是给您配好的机会啊!”

听着小李的话高丽娅觉得好象也是那么回事,幻想着小李口中与世无争的退休生活,懵懵懂懂地照着别人写好的审请,依葫芦画瓢填完自已的退休表格。从人事科出来,春风满面笑意盈盈,想着小李的话“不操心,拿现钱”真是再好不过了。下班后回到家中又左思右想后悔起来,我这么清闲的工作,走了多可惜啊,当初还是老莫托人找关系才做上这个工种的,多少人眼巴巴地望着我那个岗位,虽说厂里效益不好有时发工资不能准时,但上着班厂里多少都会有点工资以外的年终奖发到手里,再说了回家一个人也孤单,高丽娅还是觉得这个审请写得太冲动草率了,不行!明天得去拿回来,不想退这个休,明天得去把退休申请拿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高丽娅就走进厂人事科找到办事员小李并说明来意,小李嘴噘得老高回道,“哪儿能拿回去,已经报到市劳动局去了,可能都已经审核通过了!”高丽娅望着小李眨了又眨的丹凤眼,惊讶地张大嘴道,“这么快,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现在这年月万事都讲个效率,有效率才有效益,懂不?高姐您呀还是回去等好消息吧!有好些人脖子伸得老长都没她们的份呢,比如那个二分厂的周静,还有那门卫的李成慧……”小李连珠炮似地说着,高丽娅一时竟不知能从那里接上话,只得倔强地一脸不悦自顾自地说道,“反正就是要拿回来,我不想退休!”高丽娅僵持在小李面前非要等到自已想要的结果。

小李也不闲着不停地叙述着退休的好处对抗着高丽娅的坚持,最后一个人说乏了,闭上嘴阴沉着脸低头办公不再理睬眼前的来人。高丽娅守在小李的办公桌前直楞楞地盯着小李,两个女人就这样僵持着。办公室里其他人看到这场面纷纷帮着小李打起圆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解开来,但说到最后却都是高丽娅的错,你作为一个成年人应该对自已所做的事情负责,办之前为什么不想清楚,办也是你自已办的又没有人按着你的手写申请,现在反悔了,早干什么去了,人家都报到区劳动局了,又不是你想拿回来就能拿回来的,做人要讲理吧,只能怪你自已,劳动局也不是为你一人开的吧!总而言之一句话,这休啊你是退定了。高丽娅在众人的数落声中,委屈得唰唰直掉眼泪,愤怒地嚷道,“我要到厂长哪儿去告你们!”这话一出,没有起到任何镇射作用反而立刻激起了众怒,我们好心相劝,你倒好一杆子打死一船人,去告去告,快点去告,看厂长是不是能不分清红皂白地冤枉好人!听到这话,高丽娅转身径直向二楼长厂公室走去。

告状者前脚刚一出门,在自已小办公室的人事科长赵大海早已把外面科员们的话听得真真的,一个电话转到刘厂长处,等到高丽娅从一楼走到二楼时迎接她的只是厂长办公室那紧闭的大门,敲打半天无人应答,人情淡漠啊,临近中午无限悲伤的高丽娅几乎是瘫软着走出了厂办大楼,回到家中便倒在床上晕睡过去,醒来时已是日头西沉。

想起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早上本来是准备到人事科办完事就回车间上班去的,真是给我气糊涂了,都没有给车间请个假,明天去补吧。高丽娅回味地想着上午的事情,只是为什么没有找到刘厂长呢,这事得好好分析分析,也许厂长开会去了,也许下车间去了,可万一他是在躲我呢,不会吧老莫在的时候我们两家关系那样地好,也许厂长今天真的有事,所以办公室没人,要不到厂长家里去找他?!对到他家去找,这事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高丽娅打定主意吃过晚饭,带着莫菲向刘厂长家走去。这一片都是造纸厂的家属区,出门低头抬头遇见的全是熟人,此时又正值晚饭后溜湾时间,母女俩拣着小路走,尽量躲避着不和熟人相遇,眼看就要到厂长家了,一个脚踏汗冰鞋的小胖墩,从路旁跌撞地与母女俩擦身而过,莫菲开心的打起招呼来:“肥强,肥强,我到我刘伯伯家去。”母亲高丽娅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莫菲一眼,小男孩在边上扶着墙,单脚踹着汗冰鞋的四个铁轮子把地面擦得咚咚作响。

“莫菲,你今天数学考试又没及格,哈哈!”本来自报家门热情招呼同学的莫菲立刻一脸不快,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母亲高丽娅听到这话拉起莫菲迅速地向前走去:“话多!考试又不及格,现在你爸没了,不读书看你以后怎么办!只能去讨口!”从小到大还从未听到过母亲这样叱责过自已,一时间莫菲竟委屈地哭起来,一坐在墙根死活不肯继续跟随母亲的脚步。高丽娅试着拉起莫菲,但十多岁的小孩已经有自已的一把蛮力了,还差点把自已扯倒,莫菲耍混发踹的不肯站起来,高丽娅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莫菲拖着拽动了几米,还是不行,莫菲越哭越来劲,越哭越响亮,无可耐何的妈妈只能说好话哄起女儿来,一翻逗哄许愿后莫菲方才罢休,骄傲地站起身来,拍打着衣服上的灰尘,跟随着母亲继续朝刘厂长家走去。

刘厂长的家是厂家属区里最好的楼房,白色的外墙与周围一干的灰色筒子楼形成了鲜明对比,刚才还哭鼻子的莫菲欢喜地一溜烟跑上了五楼,“我知道五楼第一家就是,以前和爸爸一起来过。”母亲在后面慢慢地爬着楼梯,莫菲已经在敲门了,“谁呀!”屋里传来应门声。“我,莫菲!”如百灵鸟般悦耳的童声传递着莫菲的欢喜。来人把门打开一人见宽的缝,厂长老婆站在门口严肃得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望着莫菲:“你有什么事?”莫菲甜甜地笑着,期盼能进到屋里去:“何阿姨,我和我妈妈来找刘伯伯。”说着把身体向门里挪了挪,厂长老婆仍然纹丝不动地把着门,“刘厂长到外地开会去了,不在家。”此刻母亲已经踏上最后一步阶梯站在了莫菲的身后:“菲菲,你叫何阿姨没有?”高丽娅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亲热的把脸凑近门缝,推着莫菲希望进到屋里去,可厂长老婆依旧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死死地把着门,一改惜日和蔼可亲的模样,铁板一块似地说道:“老刘到外地开会去了,不在家。”双方就这样

僵持了数秒钟,高丽娅忽然明白过来,连门都不让进了,爬楼时还鼓起的心劲一下子倾散为乌有,尴尬无比的站在门外。直到大门徐徐关上后,莫菲脸露不惑地看着母亲:“为什么何阿姨不让我们进去啊?以前每次和爸爸来,还喝了汽水的呢!”

楼外的天色渐渐黑下来,趁着夜色,母女俩朝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二人默默无言,莫菲在心里惦记着曾经的零食,为没有进到屋里没有喝上汽水而落失;母亲为没有见到刘厂长而灰心颓丧,报着最后的希望琢磨着厂长是真出差还是假出差,忧愁着退休的事,要是这几天就退了,我的医药费咋办啊!

心神不宁的几日过去,高丽娅并未等到退休的正式通知。这期间也曾几次到厂办去找刘厂长,看到那紧闭的大门,兴许刘厂长真是出差了,高丽娅在心里寻求着相对合理的解释,刘厂长不会这样绝情吧,想当初我们两家见了面如亲人一样啊!

其实整个厂办都知道刘厂长在躲高丽娅,就等退休的正式通知一下来,尽快地把她送走。还想着厂里承担全部的医药费,骗死骗活的,真是想得出来,往明了说你当国家的钱不是钱,社会主义墙脚想挖就挖;往暗了说,还当是以前,老莫当着采购和厂长有着说不清的利益关系啊,哼,真是不懂事!

最终半个月后,正式退休的消息一出,高丽娅彻底地绝望了,想到厂办去大闹一场,但看到近日里众人若即若离的态度,夹枪带棒的话语,毕竟老莫以前与厂长之间的沟当是见不得光的,报销全部医药费的理由又站不住脚。算了,罢了,无助且失落地交接完工作收拾起自已的东西,落魄地走出造纸厂大门。该承担的那部份医药费,临走前毫厘不差地交到了厂财务科。站在厂大门外本想回头看看这个工作了几十年的地方,心恢意冷却突然连转身的动力都没了,没了多余的希望内心反而无一丝涟漪,如纷纷落地的秋叶顺应时节回归到大地母亲的怀报,无需挣扎,无需留恋,唯空空的枝桠上风过后遗下的那一声声叹息,唉,老莫啊,老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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