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潺潺。
立冬儿坐在船头,看着绿水行舟。她环绕着双膝,下巴也搁在膝盖上。若说从前,她是浑浑噩噩过一天是一天,遇上了屠苏,便是跟着他过一天是一天。可如今,她看了那本残卷之后,顿时觉得自己好生没用。燕国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承受苦难,也不知道又有多少像项羽那样的忠良之后,在拼死抵抗。他们尚且如此为国为家,肝脑涂地。而她堂堂一个公主,竟然置身事外,苟且偷安。
突然看到屠苏出来,一不小心额头竟撞在船的蓬梁上。冬儿看了看他,这么一个傻头傻脑的傻小子,她只要一看到他,就不舍得离开了。于是,心里就骗自己,再多待一天吧。于是,又在这江南,逗留了十天。
船夫撑着船缓缓前行。
突然,只见前方来了另一艘船,那大船前方还有两条小船,小船上约有十二个军爷,在帮忙开路。河上的船,纷纷避让两边。那大船上,像是有极为重要的人物。两岸的人,都挤在窗户上看热闹,屠苏等人听人议论纷纷。
“这是谁呀?好大的气场?”
“谁?还能有谁?自然是当年楚国四公主,当今的秦国贵妃,矜妃了。”
“她?不是听说,当年陶家公子曾与她有过婚约吗?既然飞上枝头了,怎么又回来了?莫非,是念旧情了?”
“胡说。现如今,都什么世道了,以后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还是少说为妙,以免隔墙有耳,让人大做文章啊。”
“嗨,老子就是说了怎么着了?女乃女乃的,他嬴政有本事,杀光全天下的人,到时候,成了孤家寡人,看他还能有什么威风。女乃女乃的,你看看现在满天下跟什么似的?女乃女乃的,想当年,百家争鸣的时候,咱们那也是名震江南啊,现在,唉。真他女乃女乃的,嬴政这厮,野心太大,迟早有一天,他会得到报应的。”
“我说你少喝点,也少说点,你不要连累了我们大家啊。可是要连坐的。”
冬儿和屠苏突然听到说这大船里的人儿,竟是当今秦始皇的妃子矜妃,而且,还与陶家公子有过婚约,莫非。
冬儿正思索间,突然看到那近水楼台上,一扇小轩窗,那陶公子正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大船里面。瞧那脸上的表情,似乎有所思。冬儿立时断定了七八分,那陶公子,必定与那矜妃有什么过往,没准,从这矜妃上下手,或许有可能得到东西。
大船内,青丝帷幔,四处洒落。布置奢华,风格雅致。
楼上,一间厢房内。
一位丫鬟装扮的女子轻轻挑开窗帘子,借着缝往外看。她平平的刘海,玲珑的脸蛋,一张灿烂无邪的笑容总挂在脸上。见到如此美丽的江南风貌,兴奋地说道:“姐姐,这里好生漂亮,难怪你平日里总在我耳边唠叨个不停。”
另一边,一位一身华丽服侍撒地的女子端坐在梳妆台前,一副慵懒的模样,却又带着几分娇柔百媚。她纤纤素手,捋着自己的长发,说道:“江南水多,各处房子,也是白墙黑瓦,远远瞧去,就仿佛一张水墨画。尤其是这三月的江南,细雨蒙蒙,这张水墨,更是柔情似水,似幻似梦。”
那丫鬟女子又说道:“是呢姐姐,昨儿才下了雨。清风微凉,扑面袭来,好舒服好舒服。”
那女子呵呵笑了,说道:“你再一口一个姐姐,若是败露了身份,被抓了回去,我可不好留你。”
那丫鬟连忙掩住口,然后嘿嘿笑了,说道:“好姐姐,皇宫里实在太闷,我不想回去,你就圆了我这江南梦吧。”
“那可得看你自己的嘴了。”
“是,矜妃娘娘。奴婢知错了。”
两位女子顿时各自笑了。丫鬟继续趴在窗子上看风景。而那矜妃,却突然双眼愣愣出神,她将胭脂涂在自己的手背上,仿佛一朵桃花,对着铜镜里的人儿,似乎若有所思。
驾……驾……
陶绾一路扬鞭催马,快马加鞭。
“老爷,老爷,少爷回来了。少女乃女乃,少女乃女乃,少爷回来了。”一个小厮嚷嚷着向老爷的书房而去。
陶家大宅,陶绾翻身下马,踏步而来,两位仆人连连行礼:“少爷。”
陶绾径直朝着里屋而去。一位丫鬟上来替他去了披风。
书房内,一位老者正提笔写字,旁边一位美丽端庄的夫人正在磨墨。忽而一个小厮推门进来,一个踉跄摔了一跤,老爷顿时怒道:“慌,慌,慌个什么,遇急从缓。”
那小厮喘着粗气说道:“老爷,少女乃女乃,少爷回来了。”
那女子突然抬头一愣,老爷的手也停了停,半晌安静。老爷又继续下笔写字,轻轻说道:“你去看看吧。王二子,磨墨。”
那女子说道:“是,公公。”
陶家祠堂。
陶绾点了三炷香,立在正前方拜了三拜,然后上前将香插在了香坛上。他凝眸看着祠堂上,那香灰坛上还有三炷香没有烧完,伸手去模一块灵位,那灵位牌上干干净净不染纤尘,看来,是经常有人来细心照料。
忽而,听见一个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扭头一看,只见一位女子挽帘进来,带着温柔似水的笑靥,走到他身边,双手叠腰,轻轻行了一礼:相公。
陶绾说道:“我不在家,也多亏你照料了。”
那女子含笑低头,说道:“相公哪里的话,给婆婆上香,是我的本分。”
陶绾一路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妻子湘氏一路尾随他。
来到自己的房间内,大红锦衾,鸳鸯绣枕,一切,竟还是当年洞房花烛夜的情景。陶绾只瞧了一眼就故意撇过头去,装作没看见。他径直走向自己的书房去。
来到书房。
那书桌上,砚台上墨汁尚在,画布还是当初那样摆着,上面的画,还是他当初走的时候那样,毛笔搁在笔架上,那狼毫上,甚至还有墨汁。这里的布置,跟他走的时候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时刻在等待着主人回来,就仿佛那幅画一样,在等着主人去完成。陶绾突然觉得有些心酸,他撇了撇余光看了看身边的那位妻子,那位他洞房花烛夜狠心抛下的妻子。他缓缓走到书桌前,提起笔,看着书桌上那幅画,一副未完成的桃花。湘氏莞尔一笑,立在一旁为他研磨。
陶绾看着那幅画,却又不知从何下笔。
桃花怒放,工笔细腻。陶绾却总觉得有些许不妥,却又不知究竟是何处不妥。突然门吱地一声开了,一个刁蛮任性的声音说道:“陶哥哥,天儿这样灿烂,做什么一个人躲在房里?”
那俏丽的身姿走了进来,贴身丫鬟忙行礼道:“四公主。”
陶绾也是轻轻一笑,将笔放在架上,说道:“四公主屈尊大驾小生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连丫鬟也听出来了这戏谑之意,抿着嘴儿一笑。四公主走着眉头责骂道:“好你个没大没小的死丫头,连你也敢嘲笑本姑娘,瞧我不撕了你的嘴儿。”
丫鬟连忙行礼道:“奴婢该死,既然四公主大驾光临,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看着丫鬟出去了,掩了门。四公主道:“好呀,我堂堂一个公主,来你们家,还要受你丫鬟的气。”
不料话未说完,陶绾一把拉起她的玉手,把她扯进了自己的怀里。四公主嘟哝着嘴儿小粉拳落在他的胸口上:“你敢对公主大不敬,小心,我回头告诉我父王,让他严惩你。”
陶绾笑道:“好啊,只要你舍得,我先就心死如灰了,再受什么皮肉之苦,也算不得什么了。”
四公主嫣然一笑,“死没正经。”她瞧了瞧桌上,拿起那幅画来,说道:“好细腻的工笔。”
多谢娘子赞赏。
四公主听他一句娘子,顿时又羞又赧。她又问:“却是作何之用?”
“又快过冬了。每年冬季和春季,我们家的伞,生意最是繁忙。父亲常让我去学着打理,可是我游手好闲惯了,学不来那些。但是又想给家里做点什么事情,我能拿出手的,也就是画上一两幅画。家里的伞都是千篇一律,我寻思着,能否在纸上印上一幅图,在江南三月,烟雨蒙蒙的时候,岂不更加美?兴许,大家瞧着喜欢,每人多买几把伞呢。”
四公主道:“也只有你才想得出来这等风情雅致的事来。”
陶绾将画随手扔到一边,说道:“四公主若是喜欢,我也为公主画一朵桃花?”
四公主道:“好啊,陶公子肯献丑,本公主就屈尊拭目以待?”
陶绾捉住她的手,轻轻撩开袖管,右手提笔,那纤细的墨汁,轻轻落在了四公主那纤纤素手上。又沾着她唇上的胭脂,
不多久,一朵浅红的桃花,盛开在自己的手背上。
四公主极是甜蜜地躺在了他的怀里。
“相公,相公,相公……”
陶绾在妻子叫了许多声才回过神来,原来怀中还是空空如也,那熟悉的温香软玉,仿佛一直温暖着他的心房,那无法令他忘怀的清香,似乎一直萦绕在他的鼻息间。听见妻子的叫唤,他搁了笔,抬头问道:“什么事?”
湘氏好奇,她先是看着相公提笔欲作画,可是迟迟不肯下笔。“刚才有丫鬟在门外传话说老爷叫我们前去用晚膳。”
陶绾起身,那湘氏正欲挽着他的胳膊,不料陶绾却拂袖自去。湘氏尴尬地笑了笑,然后自己默默跟在他身后。
满满一桌子菜,湘氏一边伺候着他用膳,一边给他说道:“我听雪儿说你喜欢吃这些菜,特意令厨房做的,尝尝火候够不够。”她给他夹了一筷子,可突然又有些迟疑,怕他又不高兴然后离去。可是菜已经夹了出来又不能放回去,突然,陶绾伸出碗主动给她接着了,说道:“你也坐着吃吧。”
只是一个情理当中的细节,可是湘氏却无比高兴,幸福一下子蔓延到了心里面。她哎了一声,然后坐在他一旁,陪着他一起用膳。
老爷虽然自顾自地吃着,可这些都看在了眼里,他说道:“你娘亲去的早,这些年你不在家里,多亏有湘儿帮着打理。你也该收收心了,近水楼那些红尘女子,你玩玩也就算了,难道还打算在那里过一辈子?给你娶了这么贤惠的妻子,你却在洞房花烛夜搬到那近水楼去了,你知道多少人在看我们家的笑话?你……”
陶绾突然猛地放下了筷子,起身说道:“我吃饱了,你们慢用。”说罢,他转身离开。
“你……”老爷子气的吹胡子瞪眼“一个女人,就能让你颓废至此,你枉为我陶家的子孙。”
湘氏忙劝慰道:“公公,相公好容易回来一遭,您别骂他了,让他在家里多呆一会,只要他多呆一会,我就很开心了。”
老爷子哼了一声。
夜里,清风抚过。
陶绾半仰在亭子里的栏杆上。过往回忆,断断续续,欢声笑语,柔肠寸断。突然,觉得口渴难耐,身子发颤,他知道,自己酒瘾又犯了。
突然,只见湘氏端着一壶酒缓缓走来。她已经卸了装束,发丝散落在一侧,换了一身简单的衣服,没有金钗玉坠修饰,却也不失为一个美人儿。她将酒盘子搁在亭子里,翻过杯子,给他斟了一杯。
陶绾顿时觉得尴尬,他知道自己对她没有情,就该让她死心,不要抱有任何幻想,可是此时酒瘾作犯,没就当前实在难忍。湘氏递到他面前,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拿起来喝了。
“啊……好酒,果真是好酒。”陶绾抹了抹嘴,说道:“哪里弄的?”
四公主笑道:“哈哈,这可是南越国进贡的贡品,我父王可喜欢了,我是揪着他的胡子给你硬抢过来的。你怎么谢我?”
陶绾哈哈笑道:“怎么谢你?小生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他说罢轻轻扯开衣裳,说道:“拿去吧,我的人,都给你。”
四公主顿时羞得面目通红,“讨厌,讨厌死了你。”
突然门外传来惊慌的叫声,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地滚了进来。口里喊着:“老爷,老爷,不好了老爷。”
老爷连忙出来问:“怎么了?”
突然间有人一脚踹开大门,横行霸道地走了进来,怒道:“陶方德何在?”
老爷连忙过去唯唯诺诺地说:“小人就是。”
那人一身将军铠甲,杵着长剑扯着嗓门喝道:“秦军大举犯进,现在前线吃紧,大王有令,各城各地,都得无偿缴付军饷。”
老爷子一惊:“军也,上个月不是才交了十万两么?上上个月也交了四万两。还有大上个月,这累计起来,我陶家已经交了四十多万两了呀。我陶家哪里还有那么多的钱啊。”
那将军哼了一声,说道:“老爷子,你是江南首富,若说你没钱,哼,那谁有钱?别给老子装糊涂,我八万士兵在前线流血卖命,为的是什么?”
“大胆。你竟敢假传圣旨,造谣勒索。”只见四公主从房内缓缓走出来。
众人一看,连连下跪参拜道:“不知四公主驾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四公主道:“你们这群恶霸,战事吃紧,不好好想想怎么正面迎敌,却只知道在后面借机搜刮。楚国就是因为你们这群败类,才会连连败退。”
那将军道:“回禀公主,确确实实是大王下的令,大王说国库已空,让各地军队自行在当地征收。我们也是为了楚国,为了楚国的安宁啊。”
“放屁。”四公主道:“是与不是,你我心知肚明。我这就回去见我父王。你要是问心无愧,就与我一同前去父王面前对质。”
那将军即刻变脸,说道:“这,这,呵呵,既然陶公已经上缴了四十万两,呵呵,
那我们再去别家征收了。”说罢,几个人连滚带爬溜之大吉。
陶绾说道:“多谢。”
四公主道:“看来这次打仗不同以往,我得回去了。”
陶绾说道:“恩,我送你。”
城门口,马车停在一旁等候。四公主说:“因为打仗,父王说,等仗一打完,就为我们赐婚。”
陶绾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你害怕我跑了不成,你路上小心。”
四公主点了点头,“你也是,如果遇到了什么麻烦,一定要告诉我。”
陶绾:“恩。”
说罢,两人依依不舍地拥在了一起。
回到家里,陶绾见父亲正端坐在亭子里。明月落在池塘里,一只青蛙跳过,溅起的水花,将那轮明月揉得支零破碎。他好奇道:“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