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叹了口气,说道:“绾儿,你来,我有些事要与你说。”
陶绾缓缓走来。老爷子说道:“绾儿啊。这次打仗不同以往,秦国已经相继灭了韩国,魏国,赵国。若是以前,一旦起了战事,不管是战败还是战胜,都要休养生息一段时日。可是这秦国却没有,看这气势,似乎是要一举攻下天下各国。而且,依照现如今的战局来看……”
陶绾一愣,吓坏了,说:“爹,不会吧。我们楚国不是地大物博么?”
老爷子道:“依我来看,这次,只怕是楚国保不住了。不仅是楚国,燕国,齐国,甚至南边的南越国,都保不住了。”
陶绾惊骇,似乎实在是不敢相信,他说道:“怎么可能,区区一个秦国,怎么会如此嚣张?我楚国还有项氏一族,骁勇善战,众人皆知。”
老头哀叹了一声,说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陶绾道:“爹,你的意思是,走?”
陶公却突然攥紧了拳头,说道:“走?我陶家十几代的基业就此毁于一旦。不能走,我要留下一笔钱,打赢了倒也罢了,若是输了,我必须拿一大笔钱去疏通,我们陶家不能就此毁在我的手上。”
陶绾点了点头:“爹,你深谋远虑。”
陶公道:“只是,这些年,我们家已经被搜刮太多了。从明天开始,家里要省吃俭用,你的家用,从每月一千两,降到每个月二十两。以后,不许你再去跟你那些狐朋狗友鬼混了。”
陶绾自知家族遇到了危难,自己也不是那么不懂事的人,他点头道:“是,爹。”
老爷子叹了口气,转身离去。那一轮明月,又似乎恢复了平静。
一声蛙叫,突然打破了夜的宁静。陶绾回过神来,看着旁边的妻子,湘氏看他心事重重,问道:“相公,你怎么了?”
陶绾突然从她手里夺过那壶酒,仰头就是一阵猛灌,吓了湘氏一跳。“相公,你当心身子。”
陶绾一壶酒下肚,顿时觉得酒劲十足,那股劲窜到脑子里,飘飘欲仙。他晃晃悠悠,摇摇欲坠。湘氏看了急忙过来掺扶。他嘻嘻哈哈道:“哈哈哈,没事,我没事。”说罢,他就朝着房间走去。
来到房内,他翻开自己的箱子,却发现自己的钱都花没了。忧愁了半天,那湘氏连忙将自己的首饰之类的给他,说:“你拿去先用着吧。”
陶绾呵呵一笑,说道:“好姑娘。来,爷亲一个。”说罢,一口亲在陶绾的小脸蛋上。然后又踉踉跄跄出来,那湘氏被他亲了一口,知道他把自己当那些红尘女子了,却还是忍不住高兴了一阵,瞧他走路都走不稳,连忙上去掺扶着。
突然,一个人挡在了前面。来人正是陶公,他看了看陶绾手上捧的首饰,顿时怒不可遏,一脚将陶绾踹了进去,上前指着他骂道:“畜牲。拿自己妻子的首饰出去贱卖了逛窑子。真出息了你,啊,出息啊你。”他怒气冲天,找了半天,好容易看到一张凳子,上前操起凳子就要砸,湘氏急忙趴在陶绾身上,那老爷子是怒发冲冠,恨不得将这个不孝子就地给打死了了事。哄的一声,凳子碎了。湘氏却隐忍不做声,眉头紧凑。老爷子一看,顿时吓坏了:“湘儿,湘儿,你没事吧。来人,快来人。”
“公公,请您别责怪相公了。”
丫鬟们纷纷上来,将少女乃女乃扶到一边,大夫匆匆赶来。
老爷子气得咬牙切齿。他说道:“来人,给我取一桶水来。”
一桶凉水泼在陶绾的头上,顿时刺骨的寒冷,让陶绾的酒意醒了七分。他扭头看了看四下,问:“怎么了?”
“怎么了?”老爷子气得满脸通红,一想到湘儿,又不知该怎么发作。这时,一个小厮连连说道:“老爷老爷,别生气,遇急从缓,慢慢说。”
老爷一脚将他踹开,自己理顺了气,心平气和说道:“今日,太尉府传信,说矜妃来省亲,让我们这些故人都过去见个面,吃顿饭,叙个旧。我决定了,就你,代表陶家,去赴宴。你听清楚了,是代表陶家。你要是想看看自己有多颓废,自己有多好笑,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一小厮道:“老爷,您这不是为难少爷吗?明知道是矜妃。”
老爷一脚踹开了他:“这里没你说话的份。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就要放得下,逃避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何况,当初是你自己亲手送的她。”
陶绾听了那句何况是你当初亲手送的她,顿时又悲痛万分。
外面又飘下了蒙蒙细雨,若不是打在窗子上,都听不出来下雨了。
陶绾在雨里奔跑,不要命地跑,左邻右舍都在忙前忙后准备迁徙,谁都知道亡国奴的滋味不好受,被人像奴隶一样践踏,没有尊严。他在石板路小街上穿梭,终于,他赶到一辆轿子前,猛然伸开双手。轿夫吓了一跳。一位将军喝道:“大胆,你知道这是谁的轿子,你也敢拦。”
一位女子挽帘探出头来,正是四公主,她看到陶绾拦住了去路,细雨淋湿了他的面庞,看不清是不是眼泪。
“你为何要去竞选做那嬴政的妃子?”
四公主面容憔悴,她缓缓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子,说道:“你来看看,来看看。”
陶绾走到窗子边,只见大街小巷的人,都在搬家,四岁的孩童一个人立在雨中哭泣,却没人管她。整个城池,都陷入一片恐慌和紧张中。
四公主说:“秦始皇有约,必须是皇家的人,入秦国为质,方能保一夕平安。只有我尚未婚嫁,只要我去秦朝,当上了妃子,你们才能逃过这一劫难,你懂吗?”
陶绾已是泣不成声,为何偏偏是你?皇宫中那么多公主,为什么偏偏是你?
陶哥哥,我既然是公主,受人敬仰,享受荣华富贵,需要我站出来的时候,我就不能逃避。
轿子抬着四公主匆匆离去。
陶绾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细雨蒙蒙,街上的人,匆匆忙忙张罗着。陶绾看见那个小女孩,还在那哭泣,口中喊着:“娘,娘……”
回到家,突然看到一群官兵在家里,他一惊,知道出事了。他慌里慌张地进屋去,只见一群人在屋内四处搜索,翻箱倒柜,四处砸东西,陶公还有所有丫鬟都被捆绑跪在地上。陶绾怒道:“你们做什么?”
“哟呵,又来一个。”
“县令大人?你们,你们光天化日,强抢民宅。”
“哼。楚国都保不住了,老子当了一辈子的穷官,还不趁临走之前带点银子,异国他乡,怎么过日子?少废话,快点把银子交出来,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陶公说道:“没钱了,钱都已经被搜刮干净了。大人,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吧。”
县令大人怒喝道:“哼,谁都知道你陶公是个极为精明的人,你会把钱都掏出来?别开玩笑了,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们以为我跟你们闹着玩呢。来呀,动手。”
说罢,就看见有几个人轮着大刀挥下,一个丫鬟的头颅被生生砍了下来,血浆四射,那颗头颅滚到了陶绾的身边,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众人都吓坏了,惊叫连连。
“说不说?”
陶公已经被打得有气无力了,却还是说着:“就是打死我,也还是没有。”
县令大人怒道:“岂有此理,来啊,杀了他的儿子。”
“你们,你们,畜牲,要杀就杀我。”
县令大人一瞧,顿时乐了,“这下知道害怕了,那就快把钱交出来。”
“天呐,这是什么世道啊。你们这些狗官,平日里贪赃枉法也就算了,真正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不但不管老百姓的死活,还变成了强盗。天呐,这是什么世道啊。”
“老头子,少废话了,你说不说?要是再不说,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罢,他一声令下,那人高举砍刀,正要一刀挥下。突然,只见一道白光闪烁,铮地一声,将那大砍刀斩为两截,插进柱子里。
“谁?谁?”
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从房梁上落了下来,那道白光飞回他的指尖。那县令大人立时吓得双腿发软:“你,你,你是,金衣刺客,神差?”
来人正是神差,神差二指一挥,顿时冰刀飞出,立时又飞回来。那县令大人才刚回头,已被那冰刀割破了喉咙,倒了下去。那些虾兵蟹将也立时吓得连滚带爬跑了。神差又是二指一弹,冰刀飞出,割破了陶绾的绳子。陶绾连忙给众人松了绑,才要回头来感谢恩人,可再回头来,哪里还有那黑衣人的踪影。
陶绾想到那场战争所带来的灾难,顿时又是感慨万千,一滴泪水缓缓从眼角落了下来。
次日。
太尉府。
矜妃与那丫鬟一道在房间内说笑着,忽而有一位穿着官服的大人进来:“启禀娘娘,今日宴会出席名单已经列好了。”
矜妃听到名单,立时脸色有些变化,但只是一闪即过,道:“说吧。”
“是。”那人展开书简,念道:“今日与会名单上,有您的三姐芷云公主,她现在是云梦县的县令夫人。还有您的堂弟安平君,他现在在会稽开了一家字画铺子。还有您的弟弟当年的九殿下,他现在,现在,”
瞧那人吞吞吐吐,矜妃问道:“直言不讳。”
“是,他现在在城南市集里卖猪肉。”
铛地一声,矜妃手中的杯子落在了地上,那人吓的连连跪在地上:“下官该死,下官该死。”
矜妃只是听到这个消息,有些伤心过度,堂堂一国王子,竟然成了菜市口的屠夫。那奴婢在一旁揉着她的肩膀:“娘娘。”
矜妃说道:“你不必给我介绍他们的状况了,直接说有哪些人便可。”
“是。还有您的二表哥,四表弟,五堂妹,还有,还有,还有”
矜妃顿了顿,道:“还有什么?怎么又吱吱呜呜的?”
“还有昔日楚王好友陶家的少公子,陶绾。”
矜妃又迟疑了片刻,脸色是又惊又喜。那小丫鬟看了奇怪,问道:“陶绾是谁啊?”
“多嘴。”
小丫鬟连忙捂住了口。那为大人也好奇,怎么一个小小的丫鬟也敢问东问西的?不过,好歹是矜妃身边的丫鬟,也只好卖个面子回答道:“这陶家,自上祖辈便与楚怀王有过八拜之交。所以,楚国世代都与这陶家交好,又恰好陶家乃江南首富,江南第一大家,所以,每次楚王游玩江南,也都是陶家招待的。后来,”
“好了,你下去吧。”
“诺,下官告退。”
未等他说完,矜妃便打发他下去了。
那小丫鬟瞧她心情不怎么好,也不好多问。
晚宴在即,许多人已经就位了。唯独缺了一个人迟迟未到。
屠苏和立冬儿趴在墙头,屠苏突然肚子响了,看到那么多好吃的,顿时饿了:“冬儿,我好饿。”
冬儿:“我说,你能不能不要总在关键的时候说一些没骨气的话?男子汉大丈夫,饿一下会死啊?”
屠苏:“哦。”
可,冬儿看着那屋里满桌的美食,顿时独自也咕噜咕噜叫了一下。
厨房。
二十多人正忙前忙后不可开交。屠苏和冬儿就藏在角落里,竟然也无人理睬他们。
那矜妃正端坐在堂上。众人都小声窃窃私语道:“怎么回事?此人好大的架子,竟然这般傲慢。”
“嘘,快别说了。反正还没到时间,等吧。”
矜妃也是一双明眸直勾勾地看着入口。
突然听到脚步声,大门吱地一声开了。一位白衣男子,眉清目秀,器宇轩昂,白衣飘飘。他缓步上前,行了一礼,道:“参见四公主。”
旁边的礼师大笑道:“太好了,太好了,您可终于来了。老夫的工笔太拙劣,不入四公主慧眼,快,您给帮忙画一幅图,这是要进献给始皇帝的。”
四公主看着陶绾,顿时泪水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陶绾看了她一眼,说道:“能为公主献画,是小生的福气。”说罢,他避开了她的视线,开始作画。
四公主却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一双美目流盼,望穿秋水。
最终,画做完了。四公主缓缓起身,哭道:“陶哥哥,今日一别,真不知何日才能再见了。”她说罢,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不舍,便要上前去拥抱他。陶绾连忙后退一步,拱手说道:“请四公主自重。小生不过奉命前来作画,既然,画已成,小生这当告退。”说罢,他后退两步,转身离开。
四公主心里一震,泪水如决堤一般,汹涌如潮。她忽而低头看见,那幅画中,美目流盼的美人儿,左手背上,竟多了一朵红艳艳的桃花。
突然,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矜妃连忙回了神,变得有些紧张不安,近十年不见,不知道,他过得还好么?听说他已经娶了妻,是否已经有了孩子?是否,还记得她呢?
正当她思索间,只见一个满身狼狈,满脸憔悴,满身酒臭味的男子踉踉跄跄走了进来。他仰头喝了一口酒,打了一个酒嗝,然后就寻了一个空位一坐了下去。
众人都嫌他一身酒味十分刺鼻。
矜妃突然一双眼睛泪雨滂沱,小丫鬟连忙递了手帕去。她想过无数个十年后他的样子,可是,没有一个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却想来分别那天,他是故意装作无情之人,好让自己安心上路么?
半晌,矜妃举了杯酒,说道:“好了,既然大家都来齐了,我在这里借花献佛,敬诸位一杯。”
众人连忙起身,举着酒杯,那陶绾也缓缓起身
,却举起酒壶。
仆人端来了满桌子的菜,然后揭开其中一个大盘子的盖子。却突然,所有人都愣了,那盘中竟一无所有。
仆人连忙大喊:“鸡呢?鸡呢?”
屠苏一口咬住了鸡腿,一扯便将整个鸡腿上的肉都扯了下来,美滋美味。冬儿一拿着另一只鸡腿在吃。屠苏吃完了鸡腿,还抱着一整只鸡在啃,他一边吃一边问道:“对了冬儿,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冬儿说:“自然是来打探画的下落的。”咱们得暗中观察看那矜妃跟那什么陶公子是不是老相好,那画不在他手上,没准,在那矜妃手上。就算不在那矜妃手上,咱们绑架了矜妃,然后要挟他,谅他不会为了一幅画而不顾矜妃安全的。”
“哦。冬儿,你还要吃么?”
冬儿怒道:“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我听了啊。”
冬儿说道:“屠苏,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怎么办?你什么都不知道。又那么笨,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屠苏嚼着鸡肉,想了想:“是哦。那冬儿你为什么要走?”
冬儿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只好一鸡塞住了他的嘴。
屠苏突然抬头,愣愣地看着一方。冬儿问:“怎么了?被鸡噎着了?”
屠苏:“有人,好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