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庄子·齐物论》
自夷容从山洞里出来,已过了七日。
这一日,清晨时醒来,我闲来无事,便决定再逛逛青要山。我心中对那青要上仙终归是存了份好奇的,再加上到这人间着实是闲着无事,我虽是随遇而安的性子,也不愿在如此懒怠下去。
一路行来所见美景确实数不胜收,我也不由兴奋起来,见着那奇花异卉不由便上前一闻香韵,见着那山雀黄莺便不由喝之而歌,见着那白鹤孔雀便不由随之起舞,一时兴之所至,不由感叹这青要之山着实处处美景动人,却不知那曾为青要山主的青要上仙究竟是怎样的仙姿风华?
却也只是一念,我便不再想下去。我不由暗笑,对着一个已故数千年的仙者遥遥揣测他的风姿,也是唯有我这类闲人才会做的事吧。一时又不禁又是兴趣怏怏,正自无聊之际,却听着一缕笛声悠悠传来。我本就是精通音律的,师傅也曾特意教过我,对于音律方面自是不差。此刻听着那笛声凄婉哀怨,竟是一首从未听过的曲子,不由凝神细听,便循着笛声前去。
我平生听得最多的就是师傅所奏的琴曲,师傅常道音由心生,故而师傅的琴音怎样也月兑不了那一份空灵淡逸的存在,却也只有他才能奏出无争无欲的天音。而这吹笛者所奏出的曲子无疑是陌生的,可最令我惊奇的却不在此。我以往只道琴声古朴箫声忧怨而笛音清丽,却实是想不到竟还有人能以清丽笛音吹奏出凄然之声,细闻之,那笛声中不乏一份天地之大无处寄身的苍茫,竟是同我的心思处境一般无二,一时不由生出怅然之感。
我寻到吹笛者时,是在西峰里的一条小溪旁。
彼时天光晴灿,碧霄清丽,山光映水,水色清透。而在那清幽幽的小溪边,一身蓝衣的俊美少年半倚柳树横笛吹曲,柳絮飘飞沾染在他的衣袍墨发上,纷纷扬扬的好似下了一场大雪,而那少年却透过纷扬的雪景迷离了目光,桃花美目醺然如醉。
小溪岸边,玄裳墨发的女子抱臂蜷缩成一团,白璧无瑕的脸庞搭在膝盖上,无神的眼眸怔愣愣的盯着某处,远山秀眉不经意间微微蹙起。
我自柳树下抬眼看到这一幕,看了一番后暗暗点头。这两人虽是一者吹笛一者凝思,乍一眼看来好似互不相干,可仔细一观便能感觉两人之间似有一种无形的牵系,似乎都在顾及着彼此什么,瞧来竟有另一番默契滋味。
见萧寂吹奏完毕,我拂开柳条看着他们可以成画的默契场景,欣然问道:“这是什么曲子?我可从未听过!”
萧寂笑意淡淡的看了我一眼,手中把玩着笛子,道:“人间的曲子你未曾听过的还有很多。此曲为灵帝所创,所知者甚少,名作《幽梦影》。后人嫌它曲调太过幽怨凄冷,且曲子多有繁复,兼之作者仍一亡国之君,故而不为人所喜,久之便也散失了。”
“是那位灵帝?嗯……一介帝王能做出这般幽怨之音,可见他当日作曲之时是怎样的苦伤哀痛!”思及那只勾起我怅然心绪的曲子,我叹了声,又瞧向萧寂,“你说这曲谱散失了,可你吹奏出来了。”
他微微一怔,随即傲然一笑:“是。因为是我吹奏出来的。”
我也应和道:“嗯,因为是你,因为你是蓝衣。”看了眼依旧抱臂坐在溪边,不言不语的夷容,“她这是怎么了?”
萧寂却不再搭理我,几步走到夷容身边,一只温热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夷容身子轻轻一颤,终于回过神来,却蹙紧了秀眉,神色黯淡的垂下头。
萧寂见她如此,倒是微微一笑,宽慰着她:“凡事不可强求,想不起来就罢了,你现在身子还虚弱着,回去休息吧。”
听着萧寂的话,我微微一怔。自相识以来尚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温柔的神色呢。虽说从表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来,可他那温声细语以及眼中透露的关怀便叫他冷酷的气息为之一变。
“夷容还在想以前的记忆,还是想不起来吗?”自七日前从山洞里出来后夷容就处于魂不守舍的状态,她千方百计想要恢复以往的记忆,然而解不开白曜的封印一切都是白搭。可夷容那般倔强的人岂会轻易任命?于是一来二往便成了这般苦思冥想的模样。偏偏两日前夷容一人出去时昏倒半日,轩辕大娘为她查看一番才得知她狐珠已失,无怪乎竟虚弱至此。
“你是想知道你的狐珠是被谁拿去了吗?”我蹲子,看着夷容神色黯淡的模样,就如一朵即将凋零的雪莲花,整个人都透出一种单薄的苍白。
“不是。”她低着臻首,我看不出她神色如何,只听她清冷的音色道:“我要恢复记忆,我想知道那是怎样的一段记忆。”
“即使……那并不是你想要记起的记忆,你也想要知道吗?”
她一怔,幽暗无光的双眸却似箭一般射向我,“你……知道了什么?”
我耸了耸肩,故作轻松道:“我只在你的眼中看到一点点,那一点点已经告诉我,那并不是一段开心的记忆,甚至是极痛苦的。”顿了顿,我歪着头问她:“如今,你可还想恢复记忆?”
“自然。那是我的记忆,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剥夺,甚至我自己也没有!”她终于抬起头来坐直身子,暗淡无光的眸子向着我的方向。那一瞬间,我在她眼里仿佛看到烟花瞬间燃烧盛放的璀璨光华,那一瞬间的明亮照亮了我的眼!然而那烟花却没有在盛放之后枯萎……因为它化成了一团火,默默燃烧着的,仿佛没有任何力量能叫它熄灭的火!
那一刻,我再次清楚的感觉到,那浑身发热好似血液都在燃烧的感觉!
是了!这感觉……这就是师傅要我寻找的感觉!
“我可以让你恢复记忆。”平稳了心情,我笑着说:“但是你要付出代价。”
“你要什么?”她竟然没有询问我如何为她恢复记忆,冷声问出我的条件。我好生诧异地问:“你不问我?你不怕我骗你吗?”
她冷冰着脸,连声音都是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却好歹还是为我解了惑:“你骗不了我。你莫非以为任谁都可以在我眼中看到那些记忆碎片吗?青丘战神的封印不会差至如此地步。闲话休提,告诉我你的条件。”
我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以你的心换取那些记忆……可否?”
久久的,我没有等到她清冷的声音。甚至,连在一旁的萧寂也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而我也明白他们的为难,毕竟但凡有脑子想活着的人,是断不可能应许这等荒唐事的。
我嗫嚅了半晌,才解释道:“我并不想取你的性命,我可以应你,若是你将心给我,我……”
“我答应你。”
“……我必上天入海想法子……厄,你、你说什么?”
“告诉我你的方法,我答应你的条件。”
“我……”明明是该高兴的,可听她这般淡漠的应承下来,我却觉胸口郁郁如压万斤重石,难受之极!
好半晌的沉默后,我从怀中掏出一面菱花镜一样大小的镜子,这铜镜呈八角花型菱花镜,以圆钮为中心,分别以曼珠沙华、曼陀罗华、并蒂双莲、优昙钵华四花形成花型底座,圆钮之外刻画着八个形貌各异的人物图,分别是从西方佛界传来的人生八苦图……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盛。其间饰以各类铭文纂体,古朴的铜镜上雕纂着“梦影映尘”四字。
浮生若梦,皆为镜像,影映百态,红尘万千。
——这,便是当年阿玄赠我的映尘镜。
据阿玄那厮所言,这映尘镜属于西方世界的宝物,虽无甚大本事,却独独有一点特殊之处。那便是世间诸事皆可映于此镜之上,爱恨痴怨百态千姿都可尽显。阿玄曾说过,凡是镜身的宝物无怪乎预测、通讯、显真三类能耐,譬如神人仙子凝结的水镜多为通讯之用,而九天之上有一宝名唤水月镜,便是预测之用。至于照妖镜则为显真之用。而这映尘镜却不同于这三类,它虽可映衬在凡尘百态,可不能作为预测之用,它的功能仅仅在于观世。观过往之事,观现今之时。正因它有回观过往的能力,我才有把握可以让夷容知晓那段记忆。
“我虽是无法为你解开封印,但有这映尘镜,我便能借着镜像梦影来回观你的那段记忆,而我之所见亦如你之所见,你便会感觉如同做了一场大梦……我还是想要问你一遍,你……当真要做这场交易吗?”
“我玄狐一族旁的没有,却最重然诺。你若不信,我可发下重誓。”
她干脆利落的划破手心,要以血立誓。我赶紧阻止了她,忙道不需立誓,我信你便是。又见那掌心殷红一片,只这一会工夫已不知流了多少血,我又是一阵愧疚,忙从随身携带的百宝囊中取出柳枝玉露为她倒上一滴。这百宝囊是临行时白剡送我的,里面装的有伤药仙丹也有宝器,甚至魔界的花妖族的内丹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也是不少。俱是昔年同在白孤山上嬉闹的朋友们赠的。只见那玉露滴在手上不消片刻便止了血收了口,我恰在这时想起一事,我忙道:“要看你的记忆,开启映尘镜需要以你的血为媒介。择日不如撞日,咱们回去便开始施法。”
回到黛眉山暂居之地,我将事情简略的与小白说了,又吩咐他为我护法。只因我以往借着映尘镜观看世情,看的多是散漫的寻些趣闻,探寻他人的记忆这类事委实不曾做过。我也就是嘴上说的简单,实则有没有危险性着实不知,故而当萧寂明明白白的问出来时,我却无法给他一个准确答案了。
“夷容用血作媒介,我再施法开启镜像,在这期间,夷容会一直处于沉睡之中,而我则进入镜像,映尘镜与夷容有了一定的牵系,在她沉睡之中,那些记忆会重新为她所见,只那些对她来说,不过一场大梦。梦中种种,就看她能用心记着多少了。”
“你没有把握。”他很是一针见血的戳穿了我。
我本也不打算隐瞒,道:“因为我要进入镜像之内,只有那样才能看清一切的真相。她的记忆其实并不完整,但是镜像里面却是一个完整的世界,映尘镜映照的是整个**众生。我要知道的不光是她的记忆,还有当年的一切。”
他忽而一笑,“你可不像是会管这等闲事的热心人。”
“蓝衣,你休要取笑我!”娇声嗔语中望着床榻上的夷容,我便觉得胸口处压抑的喘息不来,神色略略一黯:“你也知我不是热心之人,只是她这般爽快的应了我,我……我总是该为她做些什么的。”热心之人?我当然不是。我的血都是冷的,怎么可能热心呢!
“不准笑。”愣神间便觉脸上一番纠痛,原是萧寂揪着我的脸,把我不知游到何处的魂儿拉了回来。只这片刻间,他已是俊面生寒眸光冷厉,深蓝眸子深沉似海,瞧得我生生打了个寒颤。
“蓝衣……”
“以后,觉得难过就哭出来,不准这样笑。”他的语气很平静,然而那话语中的霸道却宣露无疑。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便听他又道:“我随你一同进那镜像世界。”
“什、什么?”
“怎么,不可以?”他俊眉一挑,斜斜朝我看来。那桃花眸一瞥一转间本该是妖娆而魅惑的,偏偏斜挑的眉宇间却流露出几许狂意傲然,再配上那一张堪称绝色的容颜,真真是十足邪魅别样风流。
“可以,当然可以!”我立马别开眼,免受美色所惑,要命的是我竟然鬼使神差的应了他的话。一时不由懊恼,我犹豫着道:“我……那可是很危险的。”
他却笑得浑不在意,“我这一生中,最不怕的就是危险。”
见此,我也知阻不了这胆大逆天的人,心知与他闹僵对我无甚好处,倒不如应了他。再者镜像之中或许会遇到不知名的危险,有他在我反倒觉得可以安全一点。一念至此,我划破掌心喂了萧寂一口血,暗暗念着:“以吾之血,连汝之命。”在我俩相握的掌心里一道红色的血痕若隐若现,十指相触,血脉便似连通一般。
这样做,便是等于将他与我绑在一起了。
我本还担心萧寂会生气,岂知只是挑了挑俊眉,竟是默许了我的做法。只不过我的做法还是换来他的嗤笑一声:“小丫头,你倒是小心啊。”
我干巴巴的笑了声:“防患未然,防患未然嘛。”
“哦。”他眼眸微眯,幽邃的眸光透出几分凌厉,“怎么,你担心我会杀了你不成。”
“我担心的当然不是这个。”又是嘿嘿一笑,我三言两语把这事搪塞过去。萧寂本也不打算为难我,瞧着我的眸光一黯,轻哼一声,便不再理我。
虽然知道这样做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但我原本就非是君子,做一做小人也是无妨的。我在心里安慰着自己,我清楚萧寂不可能对我起杀意,可我不清楚他是否会保护我,这般做法是因我对于镜像中的未知世界也是有着忐忑不安,牵制住萧寂,让他保护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而彼时的我却不曾想过,萧寂素不是有强烈好奇心的人,他这般眼巴巴的跟着我进入那个未知的甚至可能遇到危险世界为的是什么?我不知道的是,在我疑他算计他的时候,他已然不动声色的将我保护在他的手中。
一切安排妥当后,我取了夷容一滴血滴在映尘镜上,那血珠子落在镜面上,铜镜镜面就如无极无边的江面,江中
心缓缓荡出一丝涟漪,接着越来越大,那一丝涟漪逐渐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漩涡的中心隐隐透出金色的华光,完全遮掩了最后一丝血色。眼见着漩涡越来越大,金色华光更盛,我顿觉时机已到,拉着萧寂的手一同贴在镜面上。
金色的光芒很快将我们包围,我只觉身子一轻,头脑瞬间昏昏荡荡,好似疾驰在一方诡异的隧道里,身体被一股无形的推力推送着,坠入了似乎永远前路的黑暗里。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赶出来了这章是补上的,后面还有一章,欢迎欢迎啊,青要上仙终于要出场了。
终于修改完了!哦哦哦,修改神马的最麻烦了!求收藏,求票票,求评啊,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