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为什么刘文静要我和他一起去见始毕可汗。可是既然他不怕我闯祸,我也乐得去看看。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穹庐。
穹庐,我是很喜欢这个词的,你想,穹就是天,天底下的帐子。随便想象就觉得是美而原始的东西。
听说也有石墙砌的宫殿的,不过突厥人只是把它们当做可有可无的装饰品。
对骨子里有流浪血液的人来说,只有随时可以离开的穹庐才是真正的家。
高于常见的蒙古包许多,更是大得惊人。足可以容纳数百人。
白麻布粗绳。我曾听当地人说,是可以舒卷,背毡为衣,载于马上的。
他们绝不会骗人的,只是人背着这样庞大的帐子,还真是需要想象力啊。
我低眉顺眼的跟着刘文静进账。
帐内色彩金辉,我慢转眼光,四处而视。脸上不动声色,心底暗笑。
我看这些个奇珍异宝,多也是抢夺来的,样式杂乱不说,混在一起就像一个大款把所有的钱挂在自己的身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不好听的说,是有点俗的。他们所谓的“皇宫”,连我们的民居也未必比得过。
不过他们大概也不多在乎,他们喜欢的不是精致的吃食住宅,而是破帐子,破毡子,破鞭子赶羊群。
这种窘迫之极也自在之极的生活。
倒有些羡慕了。
感觉到有人在我的脚下扯扯我的袍脚。我低头一看,刘文静跪在地上。看样子应该已经行过礼了。
我诧异地抬头,周围花袍编发的达官,以及正当中那个绿绫袍,露发,帛练裹额后垂的大人物都以同样怀疑中带着忿忿的眼神打量我。
我果然还是给刘文静惹了大麻烦。
他急而不迫的示意我下跪行礼,我僵直着,心里极不乐意,心想反正已经得罪,这一跪也换不会什么。索性立定不动,澹澹而笑。
他们窃窃私语起来,这时忽听得身后传来惊破帐顶的笑声。
“哈哈哈哈…….父亲大人,我看必定是汉人惊异于我们的气势,吓傻了。”说着,调皮的朝我挤一挤眼睛,另一只手朝刘文静随意一挥:“罢了,我们突厥也从不讲你们中原那套虚礼,有话快说!”
刘文静恍若无闻,拂拂袖子,直身而起。
风致端严,镇静如恒。
我忽然发觉,我不能总是把他当牢里的家伙看。
他刚刚的姿态已经在宣示,他要以一个人的姿态,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层层叠叠的突厥官面前,完成他一个人的表演。
舌战群雄,他比诸葛亮做的出色的是,他用的竟然是突厥语!
我惊讶的差点没把眼珠子掉出来。
总之,他是一个出色的外交家。这是一个艰难的使命,但他完成的异常好。关键是整个过程,他都只是谦逊而绝不谦卑。
很难得,我应该对他刮目相看。
我在一堆鸟语里无聊。
直到刘文静以眼神示意,我才向始毕可汗点头施礼出去。
看前面有个女婢带路,便问:“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我的语气是好的不能再好了,结果呢,这个人竟然瓦冷瓦冷的语气:“你应该少惹麻烦。”
去,我看来还是刮目看回去吧。
“喂,我们到底去哪里,你也支个声啊。”
照样用喜怒难辨的语气:“问我?倒该要问你。你和突利什么关系?他倒是热心的非叫我们住在营中。”
“哦?”我非常疑惑的应一声。就懒得再搭他的话。
毡舍洁净,我也总算是有一个小小的在天空下草原上的房子了
闷的紧,想到昨天的胡市没有逛得尽兴,又乐呵呵的溜出去了。
“顺”了一大堆东西,正洋洋得意。忽的看见前面有个玉器摊子,突厥金饰铁器居多,卖玉的倒是不多见。
我心生好感,顺手拿起一块玉端详起来。
这是一块罕见的红玉,乳白色的底,游丝如血,由深至浅晕开来。像朱墨丹霞,染红了炼乳似的雾气。
“公子好有眼光,这是难得一见的芙血玉。”
芙血玉?我不自觉的皱皱眉。
“哇,好漂亮的玉!”听得一个金铃一样的声音,手中的乳白色一瞬而逝。
我有些气愤的回头,是一个16,17岁的少女。
乳白色的肌肤衬着一身红衣,叫人眼前一亮。金镯乌靴,叫人岔舌的是,银鞭束腰。那银灰色的鞭首饰以杂宝,乍一看倒像是一条珠光漆贵的腰带。
是,它精致漂亮,可它是鞭子。我不禁倒吸一口气。
女孩美丽的有几分野气,容颜妩媚,目光亮艳。大大的眼睛就像一颗紫色的葡萄。
大草原上一览无遗的阳光气息扑面而来。她把浓密的栗色头发梳成两条辫子,坠了细细的珊瑚珠子,耀然灿若。
我不仅失笑,突厥,不仅仅男子是美男子;少女也是美少女。
“老板,这个多少?我要了!”她高挑的身材显出居高临下的样子。
“喂喂喂,”我开始不爽的抗议,居然这么无视我啊?
“真不好意思,这位,小姐。这好像是我先看中的。”
“哦,是吗?”她似乎现在才发觉到我的存在,由笑转怒,紧着眉毛,毫不客气的说:“本姑娘喜欢的东西,还没有人说‘不。’”
神情像个被宠坏的小孩子,张扬跋扈,张牙舞爪。
看不惯她的骄傲,我收敛了笑容,故意沉下脸来:“本公子要的东西,也没有人抢的走!”
她的秀眉倒竖,气冲冲的看着我,嘟着丰满的嘴,像个生气的芭比女圭女圭:“你,你…….”气极而噎。
我心里笑得不行,忽的一鞭子下来,我一个转身,错过一鞭。
随即整个人愣在那里。
“呵,原来是一个草包。那本姑娘就好好的教训你一番。”
说着,又是一鞭子。
我像躲瘟疫一样,急忙避开。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对鞭子有一种恐惧。它会让我想到火辣辣的痛和皮开肉绽这样恶心的字眼。
它发出嘶嘶的声音,就像吐着芯的蛇,随时准备用尖尖的牙齿咬我的肉,吸我的血。
正想着,眼看那鞭子就要下来。
我恐慌的而说不出话。
躲不过去了!
“啪!”我结结实实的听到鞭子打下来的声音,却竟不觉得痛。睁开眼一看,有一只铁铸成的手臂在我的前面,牢牢的钳住鞭子。一道血痕宛然可见。
“突利!”“哥哥!”我和红衣女孩一齐惊叫出声来。
“呵,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哥哥啊。”他脸上的笑容随意而亮,手却极快速的往后一掷。
下一秒。鞭子就乖乖的呆在他的手里,耷拉着脑袋。
“哥哥,你不知道,他…….”女孩走上前来,这时我几步而前,手搭住突利的肩膀,飞身而起,朝女孩鲜亮的脸上踢去。
“啊!”她惊叫了一声,翩然倒去。
我即刻收住,呵,吓唬你的。摔了总不关我的事。
几瞬回念一想,不能这么便宜!
快步而前,拉住女孩白腻的手,往自己的怀里一扯。然后一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飞快的掠过红玉,攥在手心。俯在她耳边轻声调笑了一句:“多谢姑娘的馈赠。”
随即放开她,像丢皮球一样丢给她的哥哥。
乐不可支的把玩。
“你…….”她脸涨得通红,指头指着我,又气又羞。
更加乐不可支。
“好了。燕儿,你闹得够了。”突利终于开口,装作正经八百的样子。我偷偷笑他,装得真像。
“哥哥,他这么过分。你还帮他,你怎么可以这样啊…….”那个叫“燕儿”的家伙愤愤不平,一脸委屈外加可怜兮兮。
哇,这个公主的脸也变得太快了。是演哪一出啊?窦娥冤?
“燕儿,你不要忘了。你被父亲关禁闭。你是偷偷溜出来的。早知道你总是胡闹,我就不带你出来了。”回头命令身边的侍卫:“差不多了。你们先带公主回去。”
她乳白色的脸上映上一层薄薄的红雾,不施胭脂也同样妩媚漂亮。
她走过我的身边,对我怒目而视。我回她一个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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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忽的愣了,呆呆的看我。眼神转柔。
我看她的样子,忽然起了调笑之意,指尖转玉,敛着眉温柔的看她:“你知道吗?汉人都是以玉定情的。”说着,用冰凉的玉去触她的眼睛。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眼神如水,看着我,骂了一句不知什么,脸色绯红的跑开了。
我笑得差点趴在地上。
他过来扶起我。
“她刚刚说…什么?”我笑得还接不上话。
“混账。”
我笑得更烈。
他终于也忍不住笑出来。一边笑,一边摇头,一边拍我的头。
我打掉他的手表示抗议。
他忽然收敛笑意,用放诞不羁的眼神看我:“你打算把我们兄妹都俘虏?”
“为什么不呢?”我撩撩头发,把玩手中的玉器。随手丢给摊子的老板。
“你…….”他疑惑。
“我本来就没打算买。”我把双手一摊,做无辜状。
他笑得更烈。
回去的路上,我开始找到说辞。
“你们果然是两兄妹,都一样野蛮。一个抢物,一个抢人。”
“呵,英雄美人所见略同。”
“哦?”我臭美的揽揽头发,“那我也算了?”
“当然啊…….不算。”他看见我急速转变的表情,得意洋洋。
“没眼光。”我扁扁嘴。
“美人的称呼似乎配不上你。”他一扬手,洋洋洒洒的看我。有点慵懒的目光。
“谢谢。”我毫不客气的接受他的赞美,一边做呕吐状。
他耸肩嬉笑。
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很好。”
“什么?”
“你会功夫啊,这样就可以保护我了。”他护住双臂,做羔羊状。
我白他一眼,“你不扮猪吃老虎就很好了,谁敢惹你啊,突利大王子!”正发笑,忽的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忙揪住他,“你们好奇怪。我明明除了轻功什么也不会。为什么总说我会什么功夫啊?”
“哇呀呀,你准备谋杀啊。”他双眉纠结,痛苦万分。
“好了,别闹了。我说真的。”我认真的松手看他。
他微微眯着眼,半是沉思,“可是你踢燕儿的那一脚,我觉得并不像轻功那样简单。”
“是吗?”我挠挠脑袋,忽然有不太好的感觉,却也说不出什么。
“好了”他一拍我的肩膀,头朝前方一偏,“喏,去睡一觉,什么事就好了。”
真的可以睡一觉就把所有的烦恼解决?可是除了刚来的几天实在是太累睡过去以外,晚上又开始睡不好了。
“怎么这样的表情啊?”他神秘兮兮的凑近我,转转眼珠,“让来想想。要不我陪着你一起睡?”
我用看死白痴的眼神看他,无话可说。
干干的来一个假笑,进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