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刚刚冒然闯进来的样子全然不同,此刻你似乎镇定许多。”
“适才我以为他命悬一发,现如今,我明白他不会死。反而觉得自己刚刚失态如此,实属可笑。”
她眼睛一直不自觉地看着我,我实在被看得不耐烦了,才抬起眼皮看她,她恍觉失礼,即刻移开目光,得体地维持微笑,“看来秦王府有机会重置一个婚礼。”
她的笑容即便不是真心,也绝不是假的,因她是善良女子,我却心生悲哀,为她,亦为我。
我伸出手去,把被子向上掩好。
“你想得多了。”
长孙无垢缄默了一会儿,才用真语气道:“我实在是不能够理解。”
我决定对她坦言一次。“我自己也不理解。然而这次的毒酒事件却叫我看清了一点,我需要他活着。就像需要身遭空气维持,需要脚下土地支撑一样。他的存在才让我心里有那么一点踏实。即使我不在他身边,他不在我身边,也都无关紧要。”
她与我同样,安详望着榻上睡容。
“自你走后,他过得十分辛苦。总是成日锁着眉头,无甚笑容。”
我轻轻抚模他的清瘦面孔,手指落在唇边,便轻轻将嘴角抬起,替李世民画出一个笑容。
“你看,这样可好?”
她亲和的笑容明媚起来,我从这惊鸿一瞥的旖旎中,看见她淡薄自持之下,深深覆盖的艳如彤管的鲜卑女子的天性。
她是一支艳色的彤管,不过是被苍白的劣质漆覆盖了妩媚。
“我想,我们往后可以和平共处。”
我的声色淡了下来。“不,仅限今日。明日始,我仍希望可以不闻邻国鸡犬之声,至死不相往来。”
“为什么?”
“只因你是善良大方的好女人,而我不是。”
我内心潜藏着一种阴暗,我怕那种阴暗会反噬我自己。而长孙无垢,你是可以催化那种阴暗的。
我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然而她是起身,决定将这个夜晚留给我一个人。
敌人的慷慨会叫人不知所措。可我没有,我恰得其乐。
“你知道吗,”她打开门背对着我的时候突然说,“我早在那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那声音,说不出的落寞。
我把脸偎在李世民休憩的床沿,静静看着他沉睡的样子,那种奇异的睡容,像沉寂海底千年却从未被惊动的旧框油画,色彩斑驳,散发的迷迭香气叫人不觉深睡去了。
死亡会叫人看清真相,看清什么是最重要的部分。
醒来时,他正侧着脸空对着我,眼底有迷离的水汽,汪洋洋的一片。
近在咫尺微不可触的呼吸,拂动我额间碎发。
“你是真实的?”他突然开口问我。
他刚清醒的时刻,纯真无害,似年幼儿童。
“是。”我将脸抬离被褥,他仍是片刻不离地注视。
我不知那乌蓝眼眸中清浅如许的雾气,算不算得一种忧伤。
然而他该是寡情薄幸的男子。
只觉得肩背一痛,已经被他单手掠过,紧紧扣在胸前。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是半分话也说不出,只觉得酸涩塞在喉咙,藏在眼眶,忙一门心思抑住了。
“我以为,这一次,我真的会失去你……”他的声音低哑下去。
我听出其中心有余悸,深婉迂折,竟也算得一种百转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