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九爷开始与这些工具接触,青山舅让他拉大锯、弹墨线、刨木料、开槽,这让九爷莫名欢喜——终于可以顶一不二地正式学木匠了。
九爷认真听着指挥,眼盯着大木料上墨斗弹的条条直线,屏声敛气,拉好架势使出了蛮力,锯沫飘洒,散发着木料的气味飞到脸上和身上,只能眯缝着眼把头晃一晃,也顾不上擦一擦,生怕锯走斜。锯子在他与青山舅一张一弛、一来一去。
“轻一点,拿锯的手别攥太紧,悠着劲儿,跟着走,掌握节奏。”青山舅不断在吆喝着,
“对、对,就这样使劲,好、好,这样正好!”
“不行,你的劲太大了,容易窝锯!”
用小锯时,九爷手脚并用,一脚踩住木料,一脚蹬在地上,可是锯子不是被卡住,推不动,拉又拉不动。有时候锯子不沿着墨线走。走着走着就跑偏了。
“干什么事都不能心急,要心不气顺。开锯路时,右手紧握锯把,左手按在起始处,轻轻推拉几下,力气不要过大;用锯时不要左右歪扭,送锯时要重,提锯时要轻,推拉的节奏要均匀;快割锯完时应将被锯下的部分用手拿稳。有偏口时,应缓慢纠偏,防止卡锯条或将锯条折断。”
春去秋来,九爷来青山舅这儿学木匠已经两年半了,他已经基本掌握了木匠的入门学问,掌握了木工工具的使用,也能自己做一张桌子,或者做一个板凳。他还跟着师傅为邻村的七户人家做过三十多件衣柜、碗柜。
可是,每当做风匣时青山舅却不让他上手。越是这样,九爷越想早日亲手做个风匣。
转眼到了六月十三日,这天太阳刚刚从东面出山,九爷正在打扫院落。
“治平,今天去河里洗上一澡,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咱们准备祭拜鲁班祖师爷和灶王爷、火神爷、风婆婆!”
“师傅,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要祭拜这么多神仙?”
“你不是一直想学习做风匣吗!我今天正式开始教你。”青山舅顿了顿。“鲁班是咱们木匠的祖师爷,风匣的好坏与灶王爷、火神爷、风婆婆都有关系。我拜师傅时就是这样。”
九爷听说要教他做风匣后,放下扫帚赶忙去收拾去了。
待他从河边洗澡回来,师娘已经将不住人的那两间上房收拾干净,摆上了四位神仙的牌位,摆上水果、干果和糕点。
巳时一刻,青山舅招呼他正式祭拜。青山舅点燃三柱香,恭恭敬敬跪下来,九爷也连忙跪了下来,
“‘天下六工、有木成林。大器小作,祖师庇灵’,祖师爷在上,值祖师爷生日之际,弟子牛青山携新入徒弟田治平,祭拜祖师爷,愿我木工能发扬光大,造福桑梓!”
九爷和师傅对着祖师爷的牌位三叩九拜。
然后,青山舅站起来又点燃三柱香。
“‘风匣系万家、烟火庆升平’。祖师爷、灶王爷、火神爷、风婆婆,各位神仙在上,今天弟子将风匣的手艺传授给徒弟田治平,期望他将此手艺广播天下,造福人间,请各位神仙保佑!”
祭拜仪式完成后,青山舅一起身,九爷赶忙把他扶着坐到了正面的椅子上,斟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
“师傅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青山舅接过茶杯,“免了,免了。你已经入门两年多了,不需要再走这个过场了!”
从此,九爷开始正式学习如何这风匣,也知道了许多关于风匣的知识和故事。
风匣主要有上下盖子、上下梁子、压条、沿板、拉杆子、猫头、前后门子、海眼,还有底部的约风、舌头、风口、气嘴等组成。与锅台、风匣、大铁锅,成了老百姓过日子的三件法宝,它们就像形影不离的三兄弟,缺了哪一件,老百姓的日子都会破碎支离。
风匣是一个长方形的木箱子,长不足一米,宽不足两拃,高约及膝,箱中纵向穿入两根拉杆,前端缚满鸡毛,后端伸出箱外。风匣的前后下端各有一个风门,上有能活动的木板。
做风匣的材料以桐木为好,因为桐木性软,有弹性,不张不走,经久耐用。而在北方则以红松为多,将当年上产的红松木料放在水和桐油三比一液体里面的浸泡一个月,放在阴凉处阴干。而风箱的拉杆则以槐木、榆木、枣木为好,因这种木材坚硬耐磨,光滑轻爽。一只风匣,可以用几十年,传两三代。
风匣里的猫头是一块沾满鸡毛的木板,犹如活塞一般,是风匣好坏的重要标志。一般用胶水将鸡毛沾在猫头板上,然后用麻绳从周边撸紧。风匣的用久了,猫头上的鸡毛会因磨损而减少,兜不住风,这时就要打开风匣,拆掉残缺不全的鸡毛,重新换上新的,风匣就又可以继续使用了。
俗话说:眼过百遍,不如手过一遍。虽然知道了许多风匣的知识和原理,也亲眼见师傅做过的风匣,可自己一上手,九爷就傻了。不是拉杆子比海眼的窟窿粗,就是猫头比箱体大,要不原本是左气嘴开成右气嘴。
有一天,青山舅知道他做的第一个风匣要完工,提早搬了一板凳坐了下来,等待这一时刻。
最后一道工绪一结束,九爷赶忙跑过去报告,“师傅,我终于做成了风匣,您好检验一下。”
看到他做的有模有样,青山舅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不错、不错,外观大气,卯眼平整,这么短时间做成这样也难得。不过关健还得上手试验一下。”
青山舅在气嘴处用唾液沾了一条纸条,然后提了一个小小板凳上,一只脚抵住风匣,一只手捺住箱体,一只手用力拉伸,只听得风匣呼嗒呼嗒地响,可纸条却无精打采地动着。
“这个风匣推得时候出风不够,拉的时候风量足但费力,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问题出在那儿。”说完青山舅走了。
这下,可把九爷难住了,问题在那儿?在那儿呢?
他坐下来检查,部件一件也不少,工绪一步也不缺。鸡毛他选的最好的,卯眼和缝隙他用水胶沾了两遍……问题在那儿?
九爷坐在风匣边琢磨了整一天,连师娘喊他吃中午饭都是没有听到。见到他专心致志的样子,青山舅师娘示意不要打扰他。
经过对部件的检查,一件也不少。九爷突然灵机一动,赶忙跑到木工房搬来一台青山舅所做风匣。
两个放到一块一对比,差距一下子出来了——原来他把后面出风口的舌头安反了,导致推得时候风匣里的风从气嘴和后风口同时排出,风量所以不够。而拉得时候风只从气嘴排出。
拉得的时候费力,是由于拉杆表面没有刨光滑,海眼旋得不圆润,导致两者摩擦增大。
问题解决后,九爷发现时间已经到了戌时,他想想向师傅报告,发现师傅已经休息了。于是,只好草草吃了一口饭便睡下了。
“治平,问题找到没有?”青山舅一起床便问九爷。
“师傅,已经找到了。您看看。”
“不用看,你说说问题在那里?”
“我把舌头安反了,推的时候风从气嘴和后风口同时排出,风量不够。由于拉杆没有刨光滑,海眼旋得不圆润,所以拉起来费力。”
青山舅听完后,默许地点了点头,“你跟我已经三年了,我的手艺你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可以自立门户了。再说你已经三十三岁了,也该考虑再续一房媳妇了。”
“师傅,我这辈子就服侍您二老,媳妇我这辈子是不娶了!”
“治平,我和你娘是叔伯亲,从小耍大。你娘临死时让我照顾你,让我帮你再续上一房媳妇,为男家续香火,你老了也好有个伴。”
“师傅,你不要说了,我明白。你不要赶我走,娶媳妇的事咱们慢慢再考虑吧!”
看到他这么坚持,青山舅也不再言语什么。“这样吧,我老了,以后有了出外面的营生,你就替我去吧!“
从此以后,大部分的活都是由九爷独自去完成,打过单件的家具,也打过一整套结婚用的家具。给人家盖房上过梁,起院安过门,做过木梯,也不做过炕桌,刻过窗棂,圈过木笼。这其中有曾经出过不少笑话,也积累了许多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