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明雷炸响,如泣如诉的让这夜更凉。
废屋的门悄然被吹开,迎来冷风肆意。
风送雨至,飘飘洒洒的落了几点在两人身上,将两人低声的语调吹的更为飘忽。
今夜天边无月无星,有风有雨。
“兰陵。”
怀着多少的艰涩,这两个字从南怀瑾口中迟缓的荡出。
风呼呼的刮着门外的树,那声如鬼狼之怒,一下竟压过了南怀瑾的声,连带那兰陵两字都模糊起来。
那年那月那日,兰陵与南怀瑾,是敌又非敌。
今朝此时此刻,曲飞衣与南怀瑾,不知是敌是友。
曲飞衣默然,眸光牵扯出一抹奇异的光芒,流转不止,带着心上突然而起的难受,抬眸望去,看进南怀瑾的眼底。
“那为什么”
话音截然而至,仿佛下半句让她不知如何问好。
难道她要问,为什么兰陵救你,你却去灭她的国。
可是,显然这不是个好问题,而她万分之万的不想破坏今日这最后让她缅怀的时刻。
小屋内,骤然沉寂了下去,曲飞衣没有再问,南怀瑾也没再出声。
如同门外那黑寂寂的夜色一样,静的呼吸都那么清晰。
南怀瑾沉默的看着那夜色中交杂的雨帘,目光里罕见的没有丝毫暖意,竟是无边的森然。
轰——
又是一声闷响,砸在了远方的天边,刺眼的明亮骤然显现出那缓缓靠近的一群人。
那一群人悄无声息的在雨中潜行,训练有素的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若不是那一道雷鸣,没人知道这黑夜里有人靠近。
南怀瑾屏息而待,悄然看向曲飞衣,却见这姑娘竟睡了过去。
“今日的确累了。”
满声的柔和,他将曲飞衣调整好姿态睡在甘草上。
然后他转身走出了那门。
夜雨中,那群人越走越近,南怀瑾沉默的等着。
在某一个时刻,南怀瑾的眉突然动了动,蓦然松了一口气。
“主子,属下救驾来迟,主子赎罪。”
呼啦啦的,一群人在靠近后,瞧见了那让人心静的身影后,纷纷激动的跪在风雨里。
不可否认,南怀瑾的确是个好皇帝。
一个让属下为南怀瑾的生死真心激动护持的皇帝,的确不能说他不好。
他有他的好。
屋内的曲飞衣悄然睁开的眸,看了眼外面的人,一转身,这一次当真累的昏睡过去。
···
“轻声。”
南怀瑾做了手势,示意那群人声音轻些,以免吵醒屋内的人。
众人哪里还不明白,感情他们的皇上玩个刺杀还要带个女人。
场面一瞬静了下来,南怀瑾并不着急问,而是着眼望去,看着这二十多人,每一个人他都看的很仔细。
在看了一圈后,他才松了松精神,脸上重回了那浅笑。
“情况如何?”
“主子可以安全回宫,似乎他们撤了。”
南怀瑾心上一动,“撤?”
打的如此幸苦的黑衣人,这么轻易的就撤了?
“不能说撤,而是他们似乎没有要追踪主子的行为,不过有兄弟发现他们在皇宫的必经之路游巡。”
“不让朕回宫?”
南怀瑾轻笑着,目光透过天边的黑幕,看向婆娑不定的树影。
他的心情和那树那天一样,深沉若海,这一瞬已不知道转了多少重心思。
难道让他南怀瑾不能回宫比要他的命更重要?
“属下不知,但皇宫周围已清理干净,主子还是快些回宫的好。”
“朕的行踪,他们到是一清二楚。”
蓦然,南怀瑾的笑有些异样,看着重人,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
讳莫如深的调子,清晰的穿过雨帘,透入众人耳里,让每一个人都寒若惊颤,背脊发凉。
“属下有罪,回去定清洗内部,只是”
欲言又止的行为,并没有让南怀瑾有丝毫触动,只是默然的看着,许久才接下话。
“说。”
“属下是觉得,主子不是单身一个人,而他们没有追击,是不是因为另一个人。”
“你是说刺杀的人和曲飞衣有关?”
不知情绪的反问这么一句,南怀瑾忽然转身,看向屋内的人,目光缓了缓,似喜似悲,最后化为一抹笑,真实却又迷离。
“属下不敢,只是以防万一。”
“与她无关,她从未伤过朕,以前如此,现在也如此。”
轻淡的丢下这么一句,南怀瑾走入屋内,坐在了曲飞衣身侧,抚了抚她的脸颊,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后抱起了她走向屋外。
屋外早有人拉了一辆马车过来,南怀瑾闪身而入,丢下了两个字。
“回宫。”
···
圣上被刺,这一消息随着那涓涓不停的雨水快速的传遍大街小巷。
南锦的日夜,开始了严峻的侦查,处处巡逻的兵卫似要将土地挖掘三尺,帮南怀瑾报这侮辱之恨。
曲飞衣从未想过,南怀瑾竟是如此得人心。
当然她更没想过,她醒来的时候居然在皇宫,而且还是在南怀瑾的寝宫。
虽然只是在侧殿,但已让人感到很是惆怅。
“你听没听我说话?”
花少说的口都干了,准备问问什么,再看曲飞衣一脸出神的样子,无奈更甚,有什么好出神的,每天几乎都受伤,还瞎想。
“呃。你说什么?”
曲飞衣秀美微蹙,仿若被惊醒的看着给她把脉的花少,疑惑的盯着他。
可这么盯着也不能让花少的脸色好看些,感情刚说了那么多,是白说了,也不再废话,花少笑的夸张的脸丝毫没被曲飞衣的伤影响,还是让人欠打的明媚灿烂。
“我说,你的伤没有大碍,还死不了。”
“嗯。”曲飞衣低了头,羽睫轻垂,盖住了一闪而过的情绪,轻声:“没死,真是可惜了。”
这话平淡异常,完全不是曲飞衣该有的语气,何况是谈论生死。
这么淡默平静的说可惜没死,惊的花少收回了把脉的手。
“你赶紧收回这句话。”
“为什么?你凭什么让我收回?理由?道理?”
曲飞衣恢复咄咄逼人的气势,瞪眼看着花少,没有任何杂质的眼眸里,如白云般透着一股只可远观的气质。
要如如那。“咳那个,你不收回我去告诉南怀瑾,他会伤心的。“
莫名的一句话被花少说了出来,微带几分艰涩,曲飞衣却没听出来,只是听到南怀瑾的名字时,表情淡了淡。
“他伤心不伤心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会很伤心。”
“你伤心什么?”
花少瞥了曲飞衣一眼,那意思仿佛是说,还有事让她伤心。
的确这个世上已经很少人或者事务让她真的伤心了,也许那句话是对的。
无论多么浓烈的爱恨,在时光的摧毁下,都将一干二净。
所以她才那么希望握住自己心内角落里的一方纯净。
不要像这里的每个人一样,假的让人心生厌倦。
“我得不到我要的东西,当然伤心。”
她要的是一份休书,可即墨迟迟不就范,让她很是烦恼,宁泽死不死她无所谓,可有了休书,就可以干干脆脆,大大方方的离开睿王府,离即墨远点,对她来说是好事,这是她心里莫名其妙传出的声音
即墨这个人,太让人无法忽视了
花少眼皮一跳,忽然退开三步,展开那让人受不了的笑容。
“你想要什么来着。”
每次都没好事,这一次也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这是花少唯一的想法。
虽然每次都还是帮了忙,可他毕竟不是喜欢事多的人。
“不管我要什么,对你都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你一定会帮忙的,是么?”
曲飞衣一瞬用笑展开了攻势,不顾身体不适,掀开被子下了地,走近了花少,侵身相望,一点也不介意和花少大眼瞪小眼。
“呵呵,那得看是不是能力所及。”
万一曲飞衣一时激动让他去杀南怀瑾,那还不如直接杀了他好了。
所以,必须是力所能及,而杀南怀瑾,一点也不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放心,放心。”曲飞衣好心的拍了拍花少的肩膀,“很简单的,就是把宁泽的解药调配出来。”
原本曲飞衣就像找花少解决这个问题,但因为在睿王府发生太多事,让她无暇顾及,这下花少送上门来,她要是不好好利用,她还是曲飞衣么?
只是这下轮到花少皱眉了,他想了想宁泽是哪位人士,忽尔眨了眨眼睛。
“死就死了,好不容易即墨身边发生点他能力不能及的事情,那么快去治好干什么。”
原来花少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
只是花少和即墨,这两个人怪怪的,不会是
曲飞衣连忙阻止自己的胡思乱想,眸光如水般柔和的死盯花少。Pxxf。
“你只需要把解药调配出来,我可没说给不给他,就算要给,不让即墨出点血,那怎么行。”
一听到给即墨出血,连花少都兴奋了。
“怎么个出血法?”
“不告诉你,你到底给不给?”
“你不告诉我,我不给你。”
“你”曲飞衣手指几乎要点到花少的鼻子,忽然笑了笑,“我让他给我准备一份休书。”
“休书?换解药?”
花少彻底僵化在那,好半晌不知怎么动作。
“多划算的买卖,你确定不帮忙?”
“拿了休书,你准备干什么去?”
紧了紧嗓子,花少的声无可避免的沉了沉,却又恢复如常。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话题,曲飞衣要拿休书,可是拿了休书,不在睿王府,那岂不是
“天大地大,任我逍遥,不然花少想同行?”
曲飞衣转身,没再看花少,只是那一转身的笑容迅速收敛,慢慢走回床边。
她当然知道,花少说的是七秀禁忌,离开睿王府,怎么控制她曲飞衣呢?
可是,曲飞衣宁愿毒发身亡,也不想呆在这南锦帝都。
“若有那么一日,一定伴你逍遥。”
香气缭绕的殿内,风声和缓入帘,荡起了曲飞衣的裙摆,扬起了青丝,她转眸看向窗外。
屋檐上的燕子呢喃,让这一个碧空如洗的日子,更加柔和明亮。
昨夜还是雨声风骤,今日已艳阳高照。
上天是最最变幻莫测的,时而让人生死徘徊,时而让人或喜或悲。
花少的话就在这一丝清风下窜入曲飞衣的耳膜,似是而非的誓,若有似无的情,在不知觉中蒸发,让曲飞衣蓦然心惊。
她微紧了指尖,眸光再一次飘向了花少,好一会才扬了声。
“真的假的,你会这么洒月兑?”
似是不信,似是信却不想信,他花少真的真的值得相信。
相信,这最简单不过的词汇,以前她最喜欢的词汇,放到了这里成了她最感厌恶的东西,是这里的所有人造就了曲飞衣的不信任。
可是这么一句话,却噎得花少连笑都轻了,不知如何回答。
曲飞衣毫不在意的移开视线,却在窗外逐渐走近的人影下,眯了眸,忽然笑了笑。
“你记得解药的事,否则我永远不告诉你雪妃的书上写了什么。”
前一句还蛮横不讲理,后一句却是威胁。说着曲飞衣却是直接从窗口跳了出去,虽然惹的伤口微痛,但毫不在意的朝来人跑去。
然后,她一把抱住来人,激动莫名,脸色羞红的,大声。
“夫君,我真是想死你了。”
来人正是即墨,却被曲飞衣惊的一下呆住,任由曲飞衣又搂又抱,就是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状况。
曲飞衣却不管这些,只是从搂着即墨的腰,到挂上即墨的脖子,全身的重量都放在即墨身上,绝对没有担心即墨把她摔下来。
这画面,任谁看去,都是一副夫妻和睦美满的场面。
直看得屋内的花少嘴角抽搐,这是要干什么?
就算要算计人,也不用大庭广众之下演戏给众人看吧!
还是只想给一个人看?
即墨比花少来的沉稳,却似乎不想接茬,他沉默的任曲飞衣胡闹,没有回抱。
只是,话却有些奇异。
“你的伤?”
曲飞衣暗中一惊,即墨怎么会用这样的口气说着关心的话?
微移开了头,她看着即墨的整个神情,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还是什么都没有,淡而无绪。
“看到你就好了。”
曲飞衣娇声回答,眸光仿佛看着情郎一样的发亮发光,随后她靠近即墨耳边,声很轻很轻,轻的只有两人听得见。
“我的伤没事,宁泽的毒可不会没有事。”
原来这才是她真心的话,戏演给旁人看,意图却要压得没有人发觉。
即墨目光是恒久不变的静止,只是今日那静止之下微荡气了细微的波澜,在曲飞衣的话后,他收紧手臂,回抱着曲飞衣,让两人暧昧如斯,亲近如斯。
“没事就好,回府吧!”
相比即墨的冷静,曲飞衣瞪大了眼,实在不相信即墨会轻易放弃宁泽。
还是,还是他不想写这份休书?
“你宁泽会死的。”
不死心的曲飞衣,边被即墨拉着走,边怪怪的看着即墨。
这事不对啊!
明明那一日,即墨那么在乎宁泽,怎么到了现在到一点也不着急。
“本王知道。”
知道还不在乎,果然即墨冷血冷情,心中瞎骂了一顿,曲飞衣忽然挑了眉。
“你是不在乎宁泽的死,还是不想给我休书?”
两人都上了睿王府的马车后,曲飞衣问出了这么一句。
马车的空间很大,淡淡的木香缭绕,让人心情为之一静。
只可惜无论怎么静,都压制不下曲飞衣跳月兑的神情和话语,即墨的目光连那丝微弱的波澜也淡去,只余下无边无际的寂。
这是一双让任何人对视三秒都会爱上的眼睛。
那眼睛的主人随时都用一种让人情不自禁堕入他思绪中的眼神,他是即墨。
“你这么想要休书?”
以为即墨不会再回答,却偏偏又回了,一句反问,问的曲飞衣哑口无言。
想吗?
当然,如何不想,如何敢不想。
比起偷偷模模的溜走,拿着休书光明正大的走,不是更好。
“不管我想不想,这对你不是有大把的好处?”
此时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人,几乎是面对面,让人想不看对方都是不行的。
可即墨显然不想和曲飞衣对视,目光偏移,看向了车帘。
车帘子当然是放下来的,什么都看不到。
但即墨看的津津有味,他往后一靠,舒适的斜倚着,目如水,却是死水。
“有何好处?”
“比如说,你就可以专心对你的温婉,不用头痛温婉吃醋,再比如说,你一直以为我是南怀瑾的眼线,现在我主动提出,你不正好消灭这眼线,还可以就宁泽,一举数得,怎能不干呢?”
晓以大义了一番,曲飞衣激动的数着那些好处,仿若未觉即墨忽然骤起的眉,越说越高兴。
可是,曲飞衣说的都是事实,无可辩驳,即墨也不会辩驳。
“的确如此,可本王不想。”
天堂地狱的距离就是如此的近,前一刻前四个字还让人如同置身天堂,后五个字一瞬坠入地狱。
曲飞衣沉默了一会,突然笑声不止。
“即墨,你这样不想写休书,难不成是不想休了我?”
“你说呢?”
激动莫名的曲飞衣,和寡淡如水的即墨,交锋在一辆马车里。
谁胜谁败尚不可知,但论气势,即墨平淡不知其味的模样显然更甚一筹,只是却似乎没有多少开心的情绪在里面。
沉寂了有那么片刻,曲飞衣想了想,又想了想,忽然微抬了头,唇边笑意慢慢拉大。
“还是,即墨,你不会是因为喜欢上我,所以就算宁泽死,也不愿意给我一份休书?”
喜欢?
即墨的目光下意识转到曲飞衣身上,被喜欢两个字震的七零八乱,目光深锁,然后慢慢有转冷的趋势,最后他闭上了眼。
“自作多情。”
娶了曲飞衣,知道她是亲妹妹,已是不得已。
占有了,那根本就是不知情。
如果再说喜欢,这简直让人头大,更让即墨发冷,让他发冷的事不多,可这一件的确让他深深的意识到,也许写了休书,让曲飞衣消失在南锦,也算不错。
“就当我自作多情,如果你不写,那我只能继续这么自作多情下去。”
曲飞衣死死的看着即墨,视线不肯离开分毫,想从即墨的各种表现里察觉出什么。
只可惜即墨什么都没有,神情没有,眼睛闭上了,动作没有,只是那么靠着,话更是少的出奇,而且没有任何语境。
“就如你那夜所说,你不不可能爱本王,本王永远也不可能爱你。”
即墨的声很低,因他不用靠提高声音来表示自己的存在感,所有人听到他说话,都会自然而然安静下来。
可即墨的话,不间的中听,也不见得是好话。
曲飞衣脑中轰鸣,不知道轰鸣个什么劲,就还是自尊受到了打击。
“最好这样。”恨声出来,曲飞衣的幽幽然的,还是盯着即墨闭着的眼睛上,“在桃花林里,你说宁泽是你最后一个亲人,我想这是句谎话,因为在你即墨心里,已经没有亲人了。”
没有亲人吗?
即墨半睁了眼,看着眼前的女人,不知是何感受。
半晌,他才从自我意识中醒来,看着曲飞衣,说的却是其他问题。
“你失忆了?”
明显和上面的问题无关,可是却难到了曲飞衣。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失忆,因为她是曲飞衣,当然只有曲飞衣的记忆。
可这身子不是曲飞衣,她也没有身子的记忆。
那么这算什么?
逻辑上这叫借尸还魂,现代角度这叫穿越。
“是。”
“什么都不记得?”
即墨的声更为低沉,似是闲聊的话下,带着汹涌而至的暗潮,有触礁的危机。
曲飞衣不明所以,不知道即墨为什么对这个这么感兴趣。
而即墨感兴趣的事,不一定是好事。
“对,什么都不记得,包括你即墨即大将军。”
即墨眼皮一跳,缓缓伸手抚去了脸上的口水,面无表情的看着曲飞衣。
“你不记得本王不要紧,只要记得南怀瑾是卫国的敌人就行。”
淡淡的话,即墨一点不脸红的说了出来,曲飞衣实在忍不下去,笑出声。
“奉还给你,你也记得,你即墨也是卫国的敌人。